陈祝山走到益州,仍然没有找到知语。
他无比地挫败,同时又心存希望。
陈祝山辗转回到京城。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又一年冬天。他离开时,是九五至尊,住在那不见天日的宫城里。如今回来时,忽然成了闲人一个。
他进城门时,还有些茫然,随后却为这一身轻松感到欢喜。
什么该死的社稷,终于不会再烦他了。
他在京中的府邸,仍是当年做三皇子时所居住的府邸。
那里知语曾经住过。
虽然仆从早就换了人,不过仍旧叫人睹物思人。
陈祝山推开门来,一步步沿长廊走过,瞥见长廊尽头有一个人影。
那是知语的背影。
他的心忽然紧张起来,像忽然被春风眷顾的山岭,万物复苏。他怀着这种热切的心情跑过去,他浑身都在颤抖,他停下脚步,想开口叫一声她的名字,却发觉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他失了声。
那人转过头来,是他魂牵梦萦的模样,同他说:“好久不见,三哥。”
=正文完=
第51章 番外
又一年清明。
江恒在山上小坐, 坟前孤零零放了两杯酒。
他道:“昨夜小寐, 忽疑卿到,转醒, 唯有灯火长明。”
在长久的沉默里, 飘出一句:“祝好。”
我连你的名字喊出来,都觉得给你增添了罪恶。你这辈子, 过得也不怎么好。只好希望你下辈子,过得好一些。
江恒抬手倒了一杯酒, 而后起身离开。
茫茫山林, 来处去处,并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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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覆水难收
与同是七岁时候被卖到二爷家里的。
她父亲是个穷秀才,还染上了赌瘾。把家里输得精光,连这小女儿, 也一并卖了。
与同常想, 或许他也想过,这对女儿来说, 是个好出路。
这当然是自我安慰。
毕竟卖身奴才, 和赌鬼女儿, 哪个都不比哪个好一点。
她被买回来, 然后安排进了三姑娘的屋里。原以为是做一辈子粗使奴才, 但是三小姐人好,并不要她做什么,反而日常读些书,写写字之类。倒也轻松。
其实有时候读书是累赘, 不懂得许多道理,日子反而可以苦着下去。
这话是后来她跟了二爷,才明白的道理。二爷说的。
与同觉得这话说得很对,譬如她自己,倘使她不曾跟着三小姐读这些书,便不会同二爷有什么牵连。
二爷便是因为她读书才瞧上她的,她会作诗,读了书之后,做奴才也做出了些清高的优越感。
那时候二爷同她谈论诗文,她便觉得二爷是个不同的人。
何为不同的人呢?
在与同看来,便是超脱这世俗枷锁的人,便是不同的人。
那时候二爷常说一些很有意思的话,同那些世俗和道德并不相称。那时候与同十四岁,二爷只比她大八岁,二十二岁。
二爷房里有一个正夫人,和一房小妾。正太太便称夫人,那房小妾便称姨娘。唯她,称一句“同姑娘”。
那时候,也觉得是莫大的宠幸了。
这是二爷待她,同待旁人的不同。与同是很喜欢的。
二爷常带她出门,城里人都知道,二爷府里有一位“同姑娘”。
与同对此也是极欢喜的。
在她眼里,这仍旧是待她的不同。
后来才明白,这不伦不类一句“同姑娘”有什么意思,她不过是他的不入流的妾室,叫了“同姑娘”便更不伦不类了,旁人只怕还以为她连妾都算不上。
但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从前的时候,二爷待她极好,宠着爱着,放在手心里疼着。到了连老太太都看不下去的地步,老太太借故罚了与同一顿,罚与同跪祠堂。
那时候二爷出去谈事情,一夜未归,她便在祠堂里跪了一夜。
第二日,她晕倒了。
醒过来的时候,听闻流了一个孩子。
二爷同老太太吵了一架,吵得天翻地覆,府里鸡飞狗跳的。
老太太当时骂她:“你别忘了,她不过是个奴才,也值当你这么紧着疼着,哪怕是生了个大胖小子,那也还是奴才的种。”
老太太这话骂得对,她不过是个奴才,书读得多了,当真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人物了。
她为了那个没了的孩子伤心难过了好些日子,那些日子,二爷便同家里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夫人看不下去,夫人亲自来求她。
“与同,你也算是打小在府里长大,你便发发善心,劝劝二爷吧。你也不愿意看着这家里散了,是不是,好孩子。”
她确实不愿意,她劝了二爷。
二爷听了她的劝,同老太太认了个错,老太太也下台阶,同她认了个错。
这事明面儿上便算过去了。
不过明面上过去了,不代表真的过去了。她过去了,老太太过不去,夫人过不去。
那时候二爷夜夜来她房里,陪着她说话解闷,生怕她哪里想不开。
二爷说:“我真希望和与同生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最好长得像与同。”
她听了,便信了。
怎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后来她当真又怀了一个孩子,害喜害得极厉害,把她折腾得不行。但与同心里还是很高兴,记着二爷的话,记着那些书上说,生生世世,今生来世。
可惜就她记着。
二爷当时不在家里,出了一趟远门。她因着先前没了一个孩子,对这事格外地紧张,也没敢告诉谁。
二爷这一趟,是出门谈生意去了。去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凶险。那报信的说,二爷生死未卜,肯定有生命危险。
与同一听就急了,她想去找二爷。她想告诉二爷,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她担心二爷,老太太和太太却担心她。
老太太找了一个算命的,算命的说她命里带煞,便是她克了二爷。
夫人也站在老太太那边,全家人都站在老太太那边。
与同孤立无援。
她张了张嘴,都不知如何开口说她怀孕了。她记起老太太的话来,她是个奴才,即便生了大胖小子,也是奴才的种。
与同把这事瞒了,被老太太打发到偏院去。只留了一个小丫头伺候她。
她也没什么伺候的,便托着小丫头找人带消息去给二爷。
她记挂着二爷。
谁知道呢,那小丫头竟然是老太太手里的人,她的消息没带出去,倒带到了一个陌生男人手里,那陌生男人与同根本不认识,也没见过,可是老太太偏认识了。
老太太说:“与同,二爷待你不薄,你何苦如此着急?”
她看着她们,忽然明白过来,她们从来没过去过,她们就想要她的命。她们恨她,恨她抢走了二爷。
老太太要发落了她,她苦苦哀求,想等着见二爷一面。
老太太熬不过,总算同意了。
二爷平安脱险,回来的时候,与同松了一口气。她有那么多话想说,可是一句话也没能说。
老太太全替她说了。
老太太说,她同别人私通,还怀了野种。且命里带煞,克他。
她那时何等期盼地看着二爷,她以为二爷同她一样,都明白的。
但是她终究看错了。
二爷端着那药来找她:“与同,没了这个孩子,我们还会有别的。”
与同望着他哭:“你不信我?”
二爷不说话。
他们两个孩子,没有一个能看看这人世。
与同想,她或许最不该看这人世。
那日是一个好天气,她坐在藏书阁的楼上,一眼看下去,都觉得头晕目眩。
这必然是能死了。
那日二爷不在,与同翻过那楼顶,变成一只蝴蝶。
他记得,他们曾许过来世,她便带上了那个许了来世的香囊,一并跳下去。
连来世,一并消散了。
倒是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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