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并未看清她的脸,远远地只觉得面熟,“侯夫人来了。”
林氏伸手,握住久娘的手,迎她迈过门槛,才抬头去瞧她。这一眼,便呆愣当场。
林氏眼睛都忘了眨,只觉得不可思议,愣愣道:“敢问夫人名讳?怎么称呼?”
久娘将她反应看在眼里,并不怯:“姓赵,单名一个久字。”
林氏如遭雷击,“哪个九?”
久娘道:“长久的久。”
林氏吞咽一声,便知是自己认错。只能怪这张脸实在是太像了。
林氏心事重重迎她进门,众人原还说着话,“可算是来了……”
一抬头,皆是静默。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
久娘只当不知道,问道:“可是怎么了?”
林氏打圆场:“不……没什么事,不过是夫人这张脸,与我们从前认识的一位夫人很像。”
久娘哦了声,没有继续问下去,反倒拿出一份礼物,送给林氏。
“听闻夫人大喜,略备薄礼,还望您不要嫌弃。”
林氏摇头,接了东西,可心思还飘忽着。众人与她神色并无二致,都是惊讶至极。可这人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与阿九截然不同,她们也曾听闻,她是扬州人士。这就更不可能了。
一时间,众人心情各异。
这聚会自然也就失了趣味,久娘没坐多久,便离开了,剩下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她们议论是她们的事,久娘并不放在心上。她带了青水,坐马车往江采经过的路上去。
她已经命人查过,江采这几日,每日都会在那家酒楼作停留。久娘要去的,便是酒楼旁边的铺子。
她掐着时机,叫人堵住江采的马车,面上是一场意外。
江采揉着太阳穴,有些烦闷:“又怎么了?”
江为道:“有位夫人的马车转弯,挡住了路,不过已经在掉头了。”
江采兴致缺缺,应了一声,“哦。”
久娘自马车上下来,戴着白色帷帽:“这位大人,实在抱歉。”
江采一时怔愣。
她声音与从前有七分相似,因着生了一场风寒,声音更低哑一些,仔细听,又能听出不同。
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是最妙的。久娘低头,微不可闻地笑了笑。
果真,下一刻,江采猛地掀起帘子,动作太过急切,以至于显出些狼狈。
面前的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脸。江采手指都在颤抖,喃喃道:“阿九?”
自然没人应他。
他伸手欲要去掀开她的帷帽,青水上前一步,呵斥道:“大胆!我家夫人可是永安侯府的!”
这一声惊醒了江采,他缩回手,露出一个歉然的笑意,“抱歉,唐突了夫人,不过夫人的声音与我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久娘道:“无妨。既然与大人道过歉,便先走了。”
她领着青水转身,背影也像阿九。
江采又愣住,随后冷笑,他一定是鬼迷了心窍,兴许是太过思念阿九。
怎么可能是阿九呢?
那悬崖那么高,跳下去,只怕尸骨无存。阿九这时候,兴许已然入了轮回了吧。喝了孟婆汤,把什么都忘了。
这样也好,他这辈子是太失败了,若有来生,再重新开始。
他脑子里纷乱地想着,失魂落魄的,正要放下帘子。忽然间起了一阵风,江采瞧见,先前那位夫人的帷帽被风吹开,露出半边侧脸。
与阿九一模一样!
第29章 29. 不可能 “绝无可能。”
江采陡然清醒过来, 又把帘子一把拉起来,紧紧盯着那人背影。他的手指抓着门框,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若是细看, 还能瞧出与惊喜混杂。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复杂的情绪。
这些情绪在他的脸上一齐表现出来, 他的面部狰狞而抽搐着。
他几乎是跳下马车的,三步并作两步跃至久娘身前,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因动作太过急促, 甚至一个踉跄。
江采稳住重心, 狼狈地脱口而出:“阿九, 是你吗?”
青水不耐烦地皱眉,瞪着眼看江采:“这位大人!请你放手!你若是再不放手, 我可就要喊人了!”
江采死死盯着久娘,嘴唇因为太激动而无法停止颤抖。
他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距离失而复得如此近。
这一年来, 他在街上遇见过无数的人。有人背影像阿九,有人名字与阿九撞了个九字, 有人侧脸像阿九, 有人眼睛像阿九……
每一回, 他都要停留许久, 或者奔上去询问。
但从来都是失望而归。
可这一次, 唯有这一次, 这感觉如此强烈。
江采的心跳得飞快, 他看着帷帽之下的那张脸。他伸手,要去揭开那碍眼的帷帽。
被久娘拦住,“这位大人, 你这是做什么?”
语气染了些怒意。
江采自然听出了她声音里与阿九的三分不像,他心猛地颤抖,可仍旧不死心。
久娘的手腕还被他抓在手里,青水怒斥道:“大人!”
她的呵斥自然阻止不了江采,江采颤抖着手,可动作又很快,掀起了那道帷帽。
他看见了帷帽之下的那张脸,这就是阿九!
他手上更用力,久娘抬手,用力甩了一个耳光出去。
清脆地一声,把江采打懵了。
“登徒子。”久娘沉声道,“光天化日,轻薄无礼,实在不是做人之道。”
她声音铿锵有力,眼神更是凌厉非常,全然不似阿九。
江采愣在当场,心下想:不,她不是阿九。阿九怎么会是这样子的?
可他的心跳仍旧很快,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不,可这人就是阿九。
两种声音在他脑子里打架,江采盯着久娘的脸。他想起那丫鬟说,这是永安侯的夫人。
“敢问夫人名讳?”江采艰涩开口。
青水已经忍无可忍,骂道:“你这人好生奇怪,你问我家夫人名讳做什么?这与你何干?你如此轻薄孟浪,这难道是待人之道?我家夫人名讳也是你能知道的?”
她既然已经嫁做人妇,又如何能随意透露名字。
久娘不欲与他多加纠缠,叫上青水,快步上马车。
见状江采又要拦她去路,颇有种不愿罢休的意思。
这时候,听得一声:“夫人是来接我的么?”
江采循声望去,只见永安侯正从酒楼里下来。他着一身玄色深衣,眉目含笑,脉脉望着那女子。
江采猛地心揪起来,虽然他不确定那女人是不是阿九,可见此情此景,仍旧是心痛非常。
久娘行了个礼,声音一下从先前的冷硬,变得婉转动人,“侯爷。”
显然,这是见了心上人的调调。
江采望着他们俩,见永安侯一下将人搂紧,而后一齐进了马车,直接忽视了他。他站在萧瑟寒风中,好似一个丑角。
直到马车都走远了,江采才回过神来,一阵剧烈地咳嗽。
江为见状心痛不已,连忙扶他上马车。
江采一把抓着江为的手,情绪很是激动:“你看见了吗?她是阿九对不对!”
江为碎片不忍心打击他,可现实摆在眼前,他只好艰难地开口:“大人,你看错了。那是永安侯的夫人,并非是夫人。”
那人举手投足,甚至言语之间,还带了些外地口音,都不是阿九。
除了那张脸。
江采不信,死死抓着江为的手,咳嗽起来,“不……咳咳咳,她就是!她一定是!”
他咳嗽惊到呼吸,一下子没喘过气来,眼看要晕过去。江为顾不上和他争辩什么,只好掐他人中。
江采脸上还留着一个巴掌印,头发也因此乱掉,狼狈得不能再狼狈。
此处一片狼藉,彼处却非如此。
久娘上了车,摘了帷帽,长长吐出一口气。见陈照非盯着自己,看向他问道:“怎么了?侯爷为何如此看着我?”
陈照非这才移开视线,他记起初见她的时候,那会儿她含羞带怯,再后来遇见,虽说眼神悲伤,但仍是温温柔柔。如今是全然不同了,她是一个坚定而自信的人。
她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光彩照人。
这话只在他心里说,没可能拿出来说。
因而他只摇头,声音含着清浅笑意:“没什么。”
久娘也绽开一个笑,似乎心情不错。
青水在一旁,想起那人,皱着眉不满道:“这位江大人可真不怎么样。”
她一个人滔滔不绝说着江采坏话,陈照非听在耳里,去看久娘神色。见她神色未变,竟然觉得有种落地之感。
这感觉轻微到像一片雪落在手心里。陈照非心里泛出些涟漪,顺着青水的话问:“不知夫人见到江大人,有何感想?”
久娘微低下头,想起江采如今的模样,鬓发掺白,似乎病弱得很,一张脸憔悴又苍白,似乎过得不太好。
见他过得不太好,她便高兴了。想到这里,久娘脸上泛出些笑意。
不过么,他又一副多么想念自己的样子。这感觉又叫她皱眉,她想起从前叶玉珠死后,他也是一副这种要生要死的神情。
久娘吐出一口气,道:“畅快,同时又有些感慨。”
原来他一直是这种人。兴许他就是没了谁,便想念谁。
这大抵是……犯贱?
“哦。”陈照非懒懒应了一声,把话题带过去。
“我今日见醉花楼的厨子厨艺极好,想来夫人爱吃,我明日便去叫人将这师傅请回府里。”话题转瞬便到柴米油盐,久娘捂嘴笑。
“好吧,多谢侯爷记挂。”
陈照非诶了声,真假难辨:“我与夫人情深意浓,自然是将夫人放在心上的。”
久娘不去辨真假,只说:“多谢侯爷。”
几人有说有笑回了侯府,而后吃饭,做旁的事,皆是心情大好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
江采被江为带回府中,当即请了大夫来瞧看。叶玉珠听闻江采晕倒,她虽然记恨前几日的事,可又记挂江采,怕他出事,还是赶过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晕倒了!”叶玉珠质问道。
江为便将事情和盘托出,叶玉珠听闻事情经过后,气急不已。她捂着胸口,想把牙齿都咬碎。
这些日子,她本就被人说闲话。如今更是一巴掌甩在脸上。
她恨恨看着床上躺着的江采,不禁想:那人最好是旁人,如此,你再愧疚,又能如何呢?
反正阿九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死人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她恨恨想着,可心里并没有觉得畅快,反而更加憋闷。
她已经拥有了富贵,可她还想要丈夫的爱。她什么都想要,她可不愿意做一个失败的人。
叶玉珠拂袖而去,命人去打听那什么长得像阿九的人的底细。
打听的人自然很快打听到,回来禀报:永安侯夫人,扬州人士,与阿九长相相似,可神态并不相似。
叶玉珠听着这消息,皱着眉头,她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若那是真的阿九,她好像抢不过她了。她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阿九那么卑贱,怎么可能踩在她的头上。
叶玉珠笑了声,待下次再有聚会,她定要亲自看看这人的庐山真面目。
*
江采发起高热来,嘴里还喊着阿九的名字。他又跌入无边的梦境之中,梦境之中有阿九。阿九还是从前模样,唤他“少爷”,为他排忧解难。
他握着阿九的手,觉得无比的温馨。可下一秒,周边世界全然崩塌,怀里的女子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指着他骂道:“你这个混蛋!”
江采陡然惊醒,他睁着眼,望着床帐,忽然翻身,可身体虚弱无力,一下跌在地上。
“江为!江为!”他唤江为的名字,嗓子沙哑,头发散乱。
江为推门进来,见状连忙扶他起身,“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江采抓着他的肩膀,“你去查查那个人,一定要仔细!”
江为见他不死心,只觉得为难。退一万步来说,永安侯是何等身份,不会查不到别人底细。若那人真是阿九,永安侯怎么会帮着瞒着?
江为劝他:“少爷……”
江采听不进去一句话,仍旧说:“你去查!快去!”
他几近疯魔,江为见劝不进去,只好点头同意。
门吱呀一声关上,江为走了。月光洒进房间里,江采失去支撑,一下子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他忽然笑起来,笑到后面,又痛苦不堪。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塌糊涂!
无边夜色里,有人疯魔,有人安然自若。
久娘静坐窗边,有冷风吹过来,吹晃着烛火。循心喵了一声,跳上久娘的膝盖,在她并拢的膝盖上站了个合适的位置趴下,慵慵懒懒地睡觉。
久娘顺着它的毛发往下抚,它发出喵呜声响,身后有人靠近,在她身侧坐下。
“夜深了,久娘该歇息了。”他靠着窗栏。
久娘抬头和他对望一眼,“侯爷去睡吧。”
陈照非偏头看向窗外,忽然问:“若是他对你是真心实意,你会考虑……”
他的话太轻了,还没说完就被风吹散了,“算了,休息吧,要过年了。”
久娘抱着循心起身,“绝无可能。”
第30章 30. 尾随与冲突 心里只有事业。
陈照非顿了顿, 又继续往前去,步子轻快不少。
这夜,后半夜下起雪来。到早晨的时候, 寒风萧瑟, 屋里的地龙早就烧起来,炭火也燃起来。
久娘最怕冷, 即便烧着地龙,坐在榻上, 她腿上也盖了个毯子, 手里还握了一个手炉。青水打起帘子, 飞快地溜进来, 与她说话:“有人在打听你的消息。”
打听她,这是必然的。
因她最近风头正盛, 又掺入一桩情感秘事,更加惹得旁人窥探。除去这些瞧热闹的,还有江采与叶玉珠的人。
但久娘一点也不担心, 任他们打听去吧。左右打听来打听去,结果都是那些。
侯爷早替她遮掩过, 毫无蛛丝马迹可循。她信得过。
她不答青水的话, 反倒讲:“要过节了,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她如今身家不菲, 钱是全然不缺的。
青水被她带偏, 认真思考起这问题来。最后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要什么, 只是说:“罢了, 你送我什么都行,我可不敢挑。”
久娘笑了声,将手中的帕子收线, “我晓得了。”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脚步声到了门外。下一刻,帘子被打起,陈照非进来,身后还跟了好些端茶送菜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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