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才处理完一批奏折,他揉按着眉心,身板依旧挺直,李双喜捧上来一碗奶茶,皇帝接过喝了一口,奶茶浓郁的奶香味叫人精神一振,这会子时辰天气正热,这碗奶茶放在冰箱里才拿出来,正是冰凉爽口的时候。
皇帝喝着奶茶,吃了两块驴打滚,才问起事来,“刚才外面似乎来人了。”
他接过李双喜递过来的帕子拭了下嘴角。
李双喜道:“主子爷耳朵真好,是来人了,绛雪轩的李福全,来送乔常在临摹的字帖,说是乔常在请您指正一二,怕打扰您,不敢进来,东西落下人就走了。”
说是这么说,但事实上是主子爷批奏折的时候,别说绛雪轩,就是长春宫来人,李双喜一样不会叫人进来。
李福全倒是懂事,识趣,没在这里软磨硬泡,李双喜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个自以为自己主子得宠,想在乾清宫这里争个特别的奴才,横竖到最后都是得老实离开的事,非得给自己找个不自在。
“字帖在哪里?”
皇帝愣了下,想起来先前床帏上应许过给乔常在当先生的事,唇角不由得露出些笑意。
李双喜忙叫人去取了来。
皇帝接过字帖,乔溪云把自己练的字都订成一本,每张纸上还写了日期。
从八月初到现在八月十九,每日练习不断,皇帝起初只是当打发时间,但越看越觉得有趣,眉头挑起,拿了笔,沾了墨,将那些写的好的字圈起来,起初每张纸上不过一二个,到后来越写越好,越写越多。
皇帝就反而不圈了,只点评一两处笔力不到之处。
李双喜见皇帝写的这么认真,眼神闪烁,压下错愕,垂手站在一旁。
等皇帝批改完,回过神一看滴漏,已经过了两刻钟,这对于日理万机,时间宝贵的皇帝来说,将这么多的时间花在后宫妃嫔身上,是很少见的。
“皇上,您瞧了一下午,不如起来走走吧?”
李双喜说道。
皇帝抬起头,还真觉得眼睛有些刺痛,他合上那本字帖,问道:“叫乔常在过来伴驾吧。”
李双喜愣了下,躬身回道:“皇上,乔常在今日只怕不方便。”
“不方便?她怎么了?”皇帝疑惑地看向李双喜问道。
李双喜:“她病了,李福全说乔常在病的还很厉害呢。”
皇帝怔楞了下,看了看字帖,又看向李双喜,“前阵子她不还好好的?”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李双喜说道,他深谙明哲保身的道理,对主子们的事是不敢多嘴。
皇帝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半晌,他突然起来:“那朕亲自去看看她。”
第23章 升职的第二十三天
“小主、小主……”
李福全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外面跑进来,脸上涨得通红,眼里既有兴奋又有激动,“皇上来看您来了。”
他的话语刚落,外面就传来几声清脆的击节声。
“扶我起来。”乔溪云本躺在床上,听到这句话,对白梅伸出手说道。
白梅伸手搀扶了她一把,乔溪云跟她对视了一眼,白梅微微颔首,低声说了句小主放心。
乔溪云不着痕迹地勾起唇角,又恢复了虚弱的神色,披着品月色绸竹叶纹披风出去。
皇帝才过宫门,就见乔常在面红如血,唇色苍白地盈盈要跪下。
他龙行虎步,上手直接搀扶住她,一碰到她的手就吃了一惊,“怎么烫的这么厉害?”
“皇上,您快走吧,”乔溪云用帕子捂着嘴,偏过头咳嗽一声,她的脸上不施脂粉,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免得奴婢过了病气给您。”
“说什么胡话,你又不是风寒怎么会过病气。”
皇帝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也是一片滚烫,连忙带她进屋子,让她在床榻上躺下。
“病的这么厉害,可叫过太医了?”皇帝坐在床沿,骨节分明的手按在被褥上,眉头皱起,带着些许关心。
乔溪云看了眼白梅。
白梅会意,忙回答:“回皇上的话,先前皇后娘娘让孙太医来瞧过,孙太医说了是发热,已经叫人开过药方了。”
“嗯,那太医可说了你们小主是怎么才病的?”
皇帝看向白梅,觉得有些眼生,但没多想。
白梅迟疑片刻,乔溪云拽了拽皇帝的袖子,“皇上,您别问了,想来是奴婢时运不济,这才病好没多久,就又病了。”
她眼眶红红,眼泪在眼眶里打圈却只是不掉下来,分明是一副受了委屈不敢伸冤的模样。
皇帝看在心里,想起那一沓厚厚的字帖,心下不忍,肃着脸色道:“你别逞强,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是下面人伺候不仔细?”
他看向如意等人。
如意等人几时这么近跟皇上接触过,此刻又被皇上这么冷冰冰瞧着,吓得慌忙跪下。
乔溪云咳嗽一声,待要坐起又有些无力,“您别误会了他们,他们照顾奴婢照顾的很用心,只能说是奴婢命不好,本来眼瞅着日子要好起来了,能伺候皇上,偏偏又病了。”
她泪眼婆娑,鼻尖泛红,模样可怜又可人疼。
皇帝握着她的手,恍惚间乔常在跟记忆里的那个女人一下重叠了。
皇帝心里一阵刺痛,“李双喜!”
“奴才在!”李双喜赶紧答应一声。
“去叫太医院院判过来!”皇帝道:“先前乔常在分明已经病愈了,朕不信好好的人会突然间病了。”
“!”
李双喜心里暗道不妙,皇上这回是真的动怒了,只盼乔常在这回生病是意外,不然倒霉的人只怕不在少数。
“皇上叫王院判去绛雪轩?”
皇后正在看重阳节要送去五台山给太后的礼,听闻此事,神色微怔,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礼单。
“是,娘娘可要过去?”
春和不敢抬头看皇后。
皇后嗯了一声,“是该去看看,早起我也想着得去瞧瞧她,可这事情忙起来就忘了。”
“娘娘您事务繁杂,后宫众人都知道的。”春和伸手搀扶皇后,眼睛落在红漆描金几案上的礼单,那礼单的黄稠面似乎是被指甲刮了丝,如此以来,这份礼单只得重抄一遍了。
“就怕皇上总把我往坏处想。”
皇后叹息一口气,“其实那件事……”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春和以为她说得是顺妃的事,便劝道:“皇后娘娘,奴才看皇上早已把顺妃小产的事抛到脑后去了,您没瞧见,这几年来,皇上都不带去顺妃宫里的,就说前阵子顺妃出事,也不见皇上多么关心啊。跟今日比起来,那可真是天上地下。”
皇后嗯了一声,也不去解释春和误会了。
她到绛雪轩的时候,发现丽嫔也过来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丽嫔才刚正和皇上说什么话,见到皇后进来,忙起身行礼,可眼睛还跟带着钩子似的挂在皇帝身上。
刘常在等人也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
皇后点点头,过了片刻,贵妃等人也都赶来了,竟像是说好的似的。
绛雪轩的屋子本就不大,一时间来了这么多莺莺燕燕,屋子里就嘈杂起来。
一个说乔常在病成这样,真是可怜;一个说皇上该保重龙体,不该贵足踏贱地。
乔溪云咳嗽一声,眼下却毫无不耐烦。
倒是皇帝恼了,沉着脸,只不说话。
丽嫔等人起初还叽叽喳喳,等气氛凝滞下来,一个个都安静无声了。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王院判匆匆跟着李双喜过来,人刚进来就感觉气氛不对,他到底人老成精,忙屈膝请安:“奴才叩见皇上。”
“伊立。”皇帝说道。
他扫了一眼李双喜,李双喜立刻会意,“皇上,今儿个王院判家里有事,告了假,奴才是从宫外把人请进来的。”
皇帝嗯了一声,对王院判道:“王院判,你老人家医术高明,又素来性格直爽,你给乔常在瞧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王院判示意身后的太监拿下医箱,他取了个药枕放在乔溪云手下,先是看了看脸色,又问了下如意等人几时发病,发病的症候,还取了孙太医的药方看了看,才给乔溪云把脉。
丽嫔呼吸不由得一滞,拳头紧握,金指甲套深陷入掌心当中。
王院判把脉后,沉吟了许久。
“院判,我们小主到底是怎么了?”如意忍不住开口问道。
“如意……”乔溪云假意嗔了如意一下,转过头对王院判很是和气地说道:“王大人,若是有什么难言之处,那便算了。”
皇帝看向王院判,眼神如刀一般锋利,“乔常在身子有什么不妥,你直说便是!”
“就是,王院判,你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难道有什么话还要藏着掖着,故弄玄虚?”皇后皱眉,不赞同地说道。
重重压迫下,王院判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水。
他只好道:“皇上,皇后娘娘,乔常在这发热是因为外邪入侵,加上内伤多虚,脾胃失调,这才会病的这么来势汹汹。”
“这外邪入侵是指吹了风?”贵妃突然开口说道:“看来是伺候的奴才不仔细,叫乔常在不小心着了凉。”
“昨儿个我是不小心吹了风,不过就一会儿。”
乔溪云皱眉道:“难道就那一下就会叫人生病?”
王院判额头上简直是汗如雨下,他低着头,“这个嘛……”
“要紧的是这内伤多虚,脾胃失调吧?”
顺妃提醒道。
王院判不得不点头:“是这么回事,乔常在的脉象有些古怪,像是吃错了东西伤了脾胃,这就好像是一棵树内里受了伤,外面风一吹,这树就容易倒了。”
“吃错东西,怎么会?”
乔溪云露出惊讶神色,她捂着嘴道:“我素日也没什么爱吃的,一日两餐都是膳房供给。”
“那可不一定,你先前不是跟顺妃走得近吗?”
丽嫔声音有些发抖,她压着惊惧,道:“保不齐是你在外面吃错了东西!”
丽嫔这几句话,立刻把众人的视线引到顺妃身上。
第24章 升职的第二十四天
顺妃先是一怔,随后脸上露出惊怒神色,“丽嫔,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会害乔常在不成?”
“娘娘勿恼,我也没有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乔常在身子损伤不一定是膳房的事。”
丽嫔含糊地解释道。
乔溪云咳嗽一声,面若芙蕖,眼如秋水,她的声音轻柔却很有力度,“我相信顺妃娘娘不是这样的人,何况我用的茶点,顺妃娘娘也没少用,难道顺妃娘娘会害自己不成?”
顺妃脸色好了不少。
她对乔溪云微微颔首,“多谢乔常在信得过我。皇上,臣妾自认没做过亏心事,不怕查,但请皇上、皇后派人去我宫里查看,若是搜查出什么不妥,臣妾受罚也无怨无悔。”
皇后叹一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嗔怪:“顺妃,丽嫔年纪小,性格直,有时候说出胡话也是难免的,你跟她计较什么?”
“臣妾不得不计较。”
顺妃垂着眼,眼睛落在砖上的连枝花纹,“这事事关乔常在的性命,臣妾的清白,宁可追查到底,也不能又一次息事宁人。”
顺妃这话刺得可是皇后。
皇后眼角的肌肉一跳,心中恼怒翻滚而起,看向皇帝,“皇上以为?”
“查,就查到底。”
皇帝转动拇指上的扳指,一双眼睛锐利得不可直视,“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心思歹毒。”
皇帝点了李双喜带人去顺妃宫里查,顺妃吩咐彩云:“你去一趟,好叫李谙达知道这几日乔常在用的是什么茶,吃的是什么点心。”
“是。”
彩云抬眼跟顺妃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
李双喜等人去了。
众人静悄悄等着。
温妃把玩着手里的泥金两面绣湘妃团扇,用扇子遮挡住眼眸,睫毛微垂,眼角的余光在贵妃、成贵人等人身上扫过。
最后视线落在了丽嫔身上。
这回的事,跟丽嫔肯定逃脱不了干系。
就是不知,这是丽嫔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拿了丽嫔当木仓使?
温妃想得正入神时,帘外脚步声连绵响起。
李双喜放下马蹄扣,打了个千:“回主子爷的话,奴才检查过,顺妃娘娘宫里并无特殊之物。”
“看来真是跟顺妃姐姐没什么干系。”
温妃懒洋洋道:“那么说跟御膳房说不定有什么干系了?”
丽嫔几乎瞬间神色微变。
温妃看在眼里,笑道:“皇上,臣妾看得查查御膳房,常言道,病从口入,那地方才是正经该查的地方。”
“御膳房管理森严,什么毒物都带不进去,”贵妃靠着玫瑰交椅,冷笑一声,妩媚的眉眼带着讥讽:“温妃不会是想说,有心人把毒物带进了御膳房,有这等手段,但结果却只是想害一个小小常在吧。”
“贵妃说的在理,”成贵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传出去都要笑死人了,若真有人害乔常在,她怎么不去害我,不去害贵妃娘娘?”
眼看着局势瞬间变化,竟像是要往乔溪云没事找事方面引导。
白梅突然道:“皇上,不知可否容奴才多嘴说一句?”
皇帝微微颔首:“你说。”
“温妃娘娘的话提醒了奴才,今日小主本来已经病了,可不知为何,膳房那边还是送了丰盛的四菜一汤过来,小主吃了一口就都吐了出来,如今那些膳食都放在茶房里摆着,不知可否叫王院判看看?”
白梅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不但点出了疑点,更是说得有理有据。
原先,成贵人跟贵妃说话的时候,丽嫔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这会子听见这一句,当下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她心里着急,却不好出口阻拦。
“可。”皇帝点点头。
白梅下去捧了食盒上来,将那四菜一汤如样摆放在桌上。
满人有个习惯,但凡人生病,无论男女老少,都要清清静静地饿几日,顶多能喝些米汤。
这习惯到底有没有效,不得而知,但久已成习,便是宫里头皇上病了,也是一样如此。
乔常在生病的事也没瞒着人。
御膳房论理早该知道,可却送了这么一桌鸡鸭羊齐备的四菜一汤,要说没个古怪,那才怪了。
乔溪云心里有数,那吴仁耀想来是想趁他病要他命,借着她生病来一招狠的,一下子断送她的性命。
便是事后被追究怎么没给她送清淡的饮食,大可推说自己不知情,了不起就是罚个疏忽职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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