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这份处置下来,菩萨保目瞪口呆,若只是降为二等公,那还没什么,可要他休息,不就是等于让他坐冷板凳。
“皇上英明!”
漳平等人抱拳,高声赞颂。
“国公爷,皇上的这番处置,叫本官看的可有些糊涂。”
温七十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着胡须,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你说皇上怎么不干脆利落地把菩萨保拿下,痛痛快快地罢黜了他!”
承恩公虽然爵位比温七十高,但毕竟没有实权,因此温七十在他跟前自称本官,也不为过分。
图文思索片刻:“莫非皇上是顾念旧情?”
“旧情?”温七十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他在官帽椅上坐下,摘下顶戴,道:“国公爷,这里没旁人,本官才跟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本官看菩萨保对皇上可没什么恩情,是,早些年菩萨保是个能将,立下不少功劳。可这么些年,他仗着皇帝年纪小,自己功劳大,在朝廷里做了多少事,当面驳过多少回皇上的面子。”
温七十意味深长地抬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我看,只怕是仇多过恩!”
“何况,咱们当臣子的,为国尽忠本是分内之事,谁敢说什么恩情!”
承恩公听着这番话,明知是在说菩萨保,自己不知为何,后背有些发寒,手掌心里微微发汗。
他正兀自出神的时候,突然温七十站起身来,一拍手道:“有了!”
温七十道:“国公爷,我看,咱们还是得给菩大人添一把火。”
他凑上前去,低声不知说了什么。
承恩公边听边颔首,“就依着你说的办吧。那些御史……”
“御史好说,这等抢头功的机会多得是人想要。”温七十不无惋惜地说道:“可惜咱们两家如今没个在御史台的,不然这等好事也不至于便宜了外人。”
……
“娘娘,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蔡公公提着食盒进来,还没来得及把食盒放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贵妃正在画眉,听见这话心里一抖,手里的螺子黛画偏了,她却顾不得这些,回头转身,喝问道:“早朝上又有什么幺蛾子!”
昨日她听说承恩公等人提起她阿玛贪功冒进的事,吓得心险些跳出来,得亏是皇上没怪罪,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今日怕又有什么事,自己阿玛在宫外收不到消息,才特地派了蔡公公去留意打听。
“林御史、王御史这些人今日都上了折子,弹劾咱们大人!”
蔡公公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有的弹劾将军结党营私,买卖官职;有的弹劾将军吃空饷,杀良冒功,屠村……”
贵妃手里的螺子黛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眼前一黑,整个人竟昏厥了过去。
宫里贵妃尚且如此,宫外菩萨保府上就更别提。
菩萨保听闻有人弹劾自己,气的当即拿刀骑马要去宰了那几个御史,却被刘启正拦下。
刘启正苦口婆心劝说道:“菩大人,去不得,去不得,您这要是杀了他们,这事就是泥巴掉□□,有理说不清!”
“是啊,阿玛,刘大人说得对,去不得。”
菩萨保儿子菩林也在旁劝说。
菩萨保瞪大铜铃似的眼睛看向他们,“去又去不得,我又不能上朝,这不是要活活把我憋屈死?!”
菩林等人也不知该怎么说。
本来皇上让菩萨保回家休息,众人就有些担忧,没想到今日果真出事了。
“菩大人,您要不上折子自陈清白吧,皇上总不至于不看您的折子!”
刘启正思虑片刻后,提了个主意。
菩萨保虽然心里不愿,觉得丢面子,可眼下这种情况,也不是他能够在乎自家面子的时候。
菩萨保的折子送到御书房。
皇帝留中不发,对诸位御史的弹劾也是一样。
次日,都察院那边的弹劾折子登时如雪片般送到了御书房!
满朝文武都闻到了空气里紧张的气息。
菩萨保试图上朝,但皇帝总是不允,只道菩大人养病操劳不得。
如此一来,众人还能不明白皇上的意思吗?
直到十月中旬,天气转冷的这日。
有人身披丧服,敲响了长安右门外的登闻鼓。
刑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大理寺少卿一干人等顶着秋风入了紫禁城。
宫里一应事务都是按着时节,这会子养心殿的门帘都已经换成了厚重软帘,刑部尚书等人入内,双膝跪下,“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朕可不安!你们瞧瞧这折子!”皇帝将折子丢掷在地上,“你们自己瞧瞧,我大清建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荒谬惨无人伦之事!”
刑部尚书微微抬眼,只见皇帝拳头紧握,往日平和的脸此刻称得上狰狞,他忙捡起折子,打开一看,只是匆匆数眼,就只觉后背发寒。
折子递给了左右都御史,左右都御史又递给了大理寺少卿。
“皇上,菩萨保泯灭人性,竟真做出屠村,杀良冒敌之事,此等罪行简直罄竹难书,非得将他擒拿审问,才能给天下子民一个交代!”
大理寺少卿反应飞快,当下立刻磕头,语气愤懑。
林御史、王御史二人也跟着先后到:“是啊,皇上,一村数百户人口,竟悉数毁于菩萨保手下,若是不处置菩萨保,天下百姓该如何想!”
“恳请皇上铲除奸佞!”刑部尚书声音洪亮。
门口守着的李双喜等人心都不禁颤了颤。
“好,这案子朕交给你们审理,另外,菩萨保为人跋扈,只怕不会轻易束手就擒,”皇帝身体前倾,脸上有志在必得神色,“尔等三人同漳大人,点二百骁骑营前去,务必不能放走一人!”
“是!”
四人沉声答应。
午后。
街道上人头攒攒,时近年底,京城热闹非凡,各地叙职的官员,出来遛鸟的八旗子弟,贩夫走卒,总之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
突然,街道上传来马蹄声得得,还有锣鼓禁道。
一家茶楼上,苏和泰正同几个行伍里的兄弟吃酒,听得外面声响,打开窗一看,只见兵部尚书等人骑着高头大马,后面二百精兵声势浩大,来势汹汹。
街道上的人早已躲到两侧,有孩童害怕的躲到爹娘身后,也有些小贩反应不及,那摊子直接被掀了。
“苏兄,这几位不是……”
有人认出林御史等人,脸上登时露出惊讶,好奇、紧张的神色,“莫不是去拿菩萨保的?”
苏和泰喝了口酒,“不好说,我看咱们今日先这样散了,等明儿个得空,我再请几位喝好酒吃好菜。”
“好说好说。”
众人也是场面人,自然干不出缺心眼的事,各自叫散。
苏和泰匆匆下了楼,家仆牵着马在下面等着,见他下来,忙迎上去,“老爷。”
“你先回去,我有事。”
苏和泰翻身上马,动作利索,两腿一夹,就骑着马绕路朝着菩府的方向过去。
菩萨保的宅邸外早已被精兵包围,苏和泰远远在巷口瞧着,见到一行人从菩府里将菩萨保押解出来,那菩萨保模样狼狈,脸上分明有血痕,显然刚才是厮打过。
苏和泰心中顿时大感快慰。
他快慰的倒不是为自己前些日子在前线受的刁难,而是想着,菩家树倒猢狲散,贵妃必定也会受牵连,自己侄女以后在宫里可少了一个劲敌了。
第78章 升职的第七十八天
三法司审案, 乃是本朝以来头一宗。
这起案子查得很快,从十月到十一月底,案子结果就查的七七八八。
刑部尚书等人进宫, 呈递供状。
李双喜用双手捧着, 托到皇帝跟前。
皇帝接过折子, 越看脸色越阴沉, 养心殿内只能听到众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啪!”一声。
却是皇帝将折子拍在桌上的声响。
他恼怒道:“好一个菩萨保,好一个辅政大臣,朕倒是不知道他这些年来干了这么些大事!!”
“皇上, 奴才们审理案件的时候, 还有不少人去顺天府尹状告菩萨保, 这些年来菩萨保侵吞良田, 府上奴仆欺男霸女, 不知害了多少老百姓。”
林御史一脸悲痛地说道。
“不必再说了。”皇帝手背在身后:“李双喜,传朕口谕,菩萨保身为辅政大臣, 祸乱朝纲,杀良冒敌, 贪污受贿, 诸罪并罚,处以大辟,其家产抄没入库, 男丁女眷都发配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
“至于其他涉案人等,尔等继续严查, 倘若也有人如此行事不端, 不可饶恕!”
“皇上圣明!”
林御史等人磕头有声。
皇上雷霆一怒,朝廷内外一时间都被震住了。
如承恩公那些人, 自然喜不自胜。
可是刘启正这些人却是慌了,这些人背靠菩萨保,这些年来作威作福,不知抢了多少人的差事,占了多少人的功劳。
眼下菩萨保倒了,他们岂能有好。
一时间。
有的人病急乱投医,想投靠承恩公等人,也有的人盯上了苏和泰,漳平这些人。
皇帝冷眼瞧着,也不插手,只等着过阵子三法司那边查明白了,一鼓作气将朝廷上清一清。
“皇上,”
李双喜手捧着个匣子进来,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
皇帝瞥了眼那个匣子,问道:“什么东西?”
李双喜双手发抖:“皇上,奴才不敢说,这是贵妃娘娘派人送来的。”
贵妃……
皇帝眉头皱起,对李双喜招了下手,李双喜走上前去,皇帝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是一截长发,以及一卷用血写的书信。
他面色沉了下来,徐徐展开书信。
丝毫不出意外。
贵妃是为了菩萨保求情,句句声声都说菩萨保是被人冤枉的,还说道菩萨保于社稷有功,是辅政大臣,皇上不该,也不能处置他。
如果说皇帝看到长发时只觉得无奈,这会子看完这封血书,他则是怒火中烧。
“来人……”皇帝才要叫人准备辇子,外面李二宝进来,“皇上,格格求见。”
“宝络?”
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他想了想,坐下道:“让她进来。”
宝络比先前大了些,容貌长开了,屈膝行礼的时候礼节叫人挑不出毛病,“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
“伊立,”皇帝道:“皇阿玛现在有些要事,你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就先回去吧。”
皇帝不想猜宝络来是为了什么。
可想也知道,定然是跟菩萨保的事有关。
宝络忙双膝跪下,“皇阿玛,儿臣不是来求您恕免菩大人的罪,儿臣是想求您不要跟额娘计较。额娘是糊涂人,您是聪明人,何必为她动怒。”
皇帝怔了下,看着宝络。
宝络的肩膀都在发抖,手指绞在一起,不敢抬头,但她的背却很挺直,像是一棵稚嫩的松树。
皇帝心里由不得一软。
“伊立吧,皇阿玛跟前你无需跪着。”皇帝给李双喜一个眼神,李双喜会意,忙快步过去搀扶起宝络。
皇帝又拿了自己的手炉给她,“天这么冷,你也不多穿些就这么出来,你那些伺候的人该紧紧弦了。”
宝络忙抬起头:“皇阿玛,是儿臣胡闹,儿臣不听他们的劝,他们做奴才的有什么法子。”
她双眼泛红,眼里带着泪光的看着皇帝,“皇、皇阿玛,您放过额娘吧。”
皇帝沉默片刻。
他看着宝络,“你额娘做的错事不在少数,你可知道,她害死了不少后宫妃嫔,更何况她对你也没什么慈母之情……”
“儿臣知道,儿臣也知道额娘不是什么好人。”宝络用手背抹过眼泪,“儿臣愿意付出一切为额娘弥补,您将她圈着吧,这么一来,对她来说也不好过。”
宝络见皇帝不言语,膝行上前,“皇额娘,儿臣求您了。”
西暖阁里寂静无声。
唯有铜盆里红罗炭烧的时候发出一两声哔剥声,外面的雪下的悄然无息,琉璃瓦、飞檐、游廊上压了一层又一层。
宝络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像是个病人在等着大夫最后的通知。
“罢了,且看在你的面子上。”
皇帝闭上眼:“传朕口谕,贵妃管理失责,降为答应,圈禁于永寿宫,永世不得外出,闲杂人等不得擅自探望!”
“!”
李双喜答应一声。
宝络的心总算能落在地上,她重重地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贵妃被降为答应的事简直如同龙卷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后宫。
乔溪云听到这消息时,正靠在锁子锦靠背吃着烤的红枣,这密云红枣甜滋滋,用炭火烤过后带着股焦香:“宝络格格也是有心了。”
“谁说不是。”
白梅拿了个毯子给乔溪云盖上,“奴才本不该说,但宝络格格实在可惜了,要是跟了个好额娘,也……”
贵妃这人在宫中树敌无数,以前她害死人,不是没人知道,大家不过是畏惧菩萨保权势,不敢说罢了。
现在菩家倒了,贵妃自然就是无根之木,不说宫里,就是前朝,想弹劾贵妃的人家少吗?
宝络格格去求情,牺牲是真不小,她这一求情,贵妃的命是保住了,可其他人少不了要记恨她。
若是皇上宠爱她,那还好说,要是日后皇上不疼她了呢,那抚蒙的格格说不定就是她了。
“出生这种事谁也没得选,”乔溪云道:“我看,她是个聪明孩子,不会叫自己吃亏的。”
“豁朗朗……”
炕几上所有的茶盏、茶碗都被贵妃推倒在地上。
她满面怒容,手指着内务府的人:“你们胡说,皇上不可能这么对我的,你们滚,都给我滚!”
内务府来的公公皮笑肉不笑,“答应,您可别摆什么威风了,宫里规矩您还不清楚吗?什么份位的主子用什么东西,您一个答应,这屋里头所有东西都逾制了,要是不撤走,您可是犯了……”
那公公话还没说完,就被贵妃扬起手打了个耳光。
这一巴掌清脆狠辣,五根指甲在脸上扫过,留下几道伤口,那公公疼得蹦起来,捂着脸,指着贵妃:“你敢打我,来人啊,按着她!把东西都搬走,搬走!”
几个婆子立刻上前来,直接将贵妃摁住。
贵妃不住挣扎,鬓发散乱,模样疯狂,“你们这是犯上,犯上!本宫要去皇上跟前告你们!”
公公拿帕子捂着脸,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我呸!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皇上现在不愿意见你,实话告诉你,要不是宝络格格帮你求情,你这会子直接下牢狱了,哪里还有功夫在这里纠缠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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