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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结后,我回来了——日日复日日【完结】

时间:2024-04-13 17:12:27  作者:日日复日日【完结】
  祭台之上,昆仑君微侧头,遥遥扫来一眼。远处的神官立即垂首,私语骤停。
  长尾山雀躲在一株树冠中,也不敢靠祭台太近了。它身上那一道翎羽纹虽已隐藏了起来,可却瞒不过昆仑君等人,但凡靠得近一点,就会被发现。
  漆饮光便只能这样远远看着。
  镇山令内,沈丹熹助蛊雕收服轵虺后,又遇上几股化为凶兽,对峙厮杀的神山之力,她一一降服,收入手里,手中已获得七片铭文残片。
  天光渐渐暗下来,快要入夜了。
  沈丹熹指尖摩挲袖口,却一直近乎苛责地强迫自己,不许取出雀灯。现下天光虽黯淡,却也并非彻底昏黑,无法视物。
  她得试着去逼迫自己一点点适应昏暗的环境,不能让“畏黑”成为自己致命的弱点。
  斜阳悬在山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西沉,沈丹熹摘叶化舟,横渡一座辽阔的湖泊。
  湖面映照斜阳,一眼望去,仿若一面银镜镶嵌在地表,湖面极静,小舟行于湖上时,只有船尾拖出长长涟漪。
  舟行至湖中心,天边的夕阳也快要散尽。
  正当此时,一直平静的湖面忽而划开一条白线,水面从舟底一分为二,极快地向两边裂开,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连人带舟拽下裂缝。
  沈丹熹以为自己会落入水底,没曾想,落到底时,脚下竟是一片坚实的土地。小舟嘭一声变回树叶,落在她脚边。
  哗哗水声消失,往两面分裂的水墙凝固成冰川,形成了一道蜿蜒的裂谷。
  天光在裂谷中愈发昏暗,再加上两旁压迫十足的冰墙,沈丹熹已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恐惧发作。
  裂谷中情况不明,也不知是否危险,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探手入袖口,取出雀灯。
  雀火光芒霎时照亮四周,沈丹熹警觉地扫一眼四周。
  前后不到半刻钟的工夫,这一座辽阔的湖泊,竟完全冻结,化为一座幽深的冰川裂谷。她三面环绕冰墙,唯有前路是一道蜿蜒裂隙,不知通往何处。
  雀灯的光照在冰墙上,只映照出一团微弱的光影。
  沈丹熹谨慎地走到冰墙边,伸手摸了摸,触手是凉的,但是却没有冰川该有的寒气,似冰而非冰。
  这又是镇山令上哪一片铭文所化?
  沈丹熹从这条蜿蜒的裂谷里,感受到了一股亲和她的力量,就在那幽深不见尽头的裂隙深处,她仔细留意着两侧冰墙,提着雀灯前行,这一道裂谷安静得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这一道裂谷并非笔直的一条,是一条极为蜿蜒扭曲的道,两侧冰墙看上去十分剔透,墙内映照出一团模糊的影。
  起初那影并不明显,但越行到后面,两侧冰墙内的影也逐渐清晰起来,竟显出截然不同的形状。
  沈丹熹脚步一顿,往左侧冰墙看了眼,那里映照出的是一团圆形的影,右侧的冰墙反而轮廓清晰一些,看得出来,是一道人影。
  她心下觉得古怪,往上方望了一眼,但那股亲和她的力量越来越强,应该就不再远处,她犹豫片刻,又往前行了一段距离。
  两边的影越发清晰了,左侧显出一朵浑圆的花苞,片片花瓣往外舒展开,半绽放开的花苞内,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瓷娃娃一般的婴孩。
  那花苞的形状,沈丹熹亦极为熟悉,是澧泉殿中的莲台,她的诞生之地。
  沈丹熹蓦地回首,举高雀灯,往右侧影子照去。右侧冰墙内的影则完全是她成人的模样了,在心口位置,有一道巴掌大小暗灰色的污斑。
  是她封在魂上的怨气。
  这冰墙内映照出的是她的魂相!
第62章
  阆风山, 祭祀台上。
  自从神女落入镜湖之后,湖面重新合二为一,众人便看不到湖底的情况了,只能看到一面如镜一样的湖, 映照着夜空中一轮圆月。
  沈必须要在阆风山镇山令归属之前确认神女神魂, 才迫不得已要在山主试炼中安置入这一面照魂镜, 不论神女的魂相有无问题,都绝不可能直接公布与众。
  湖面遮掩了神女的身影,山碑所显示的画面里, 只能看到殷无觅的进展, 他已降服不少暴走的神山之力, 往试炼秘境最中心区域靠拢。
  那里是镇山令中神力对抗最为激烈之处,接近阆风山的地脉。
  沈微垂着眼睑, 并未关注殷无觅, 他的心神都在湖底的照魂镜中,只有他能透过湖面的结界, 看到湖面底下的情况。
  沈丹熹一落入照魂镜的裂隙里, 他就开始审视着裂隙两面照出的魂相。
  照魂镜所幻化而成的冰墙两面映照出了不同的影,左面冰墙映照出沈丹熹过去的魂相经历。
  昆仑的山髓水精在莲台中孕育出神女的魂魄,照魂镜中照出的魂相快速地成长着, 昆仑山上每一日灵髓的浇灌,让她从一团朦脓的光, 生出三魂七魄, 经五百年,修炼出真身。
  她的魂干净纯粹, 熠熠生辉,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
  照魂镜照的是魂之本相, 若是夺舍之魂,镜中所显便是夺舍之魂的魂相经历,正如漆饮光曾用照魂镜照穿越女,因穿越之魂不属于本方世界,无法摄入,才只得一片空白。
  现在镜中所显示的魂相经历,便已足够断定神女体内之魂与她身体契合。
  沈心中的怀疑渐消,可也并没有因此就放下心来,他的目光移往右侧冰墙。
  右面冰墙映出的魂相之影与左侧大为不同,那魂相成型,但魂光却极为黯然,有若一团阴翳缠绵在魂上。
  裂纹左右,一明一暗,对比实在明显。
  沈曾得郁绘解释,又岂会不知着两道魂相的区别,一道为过去之影,一道为当前可预见的未来之影。他没想到神女魂上的怨气,竟然将她的魂魄侵蚀得这样深。
  沈眉间褶皱越来越深,确认了神女之魂,便又开始忧心她魂上怨气侵染之深,若将阆风山神力交付于她手上,但凡她有一念之差,便容易将整个阆风山乃至昆仑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天夜里,他从阆风镇山令中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阴戾煞气,至今仍令他心惊。
  若想拔除她心中怨气,就得了解她的怨气因何而生,是以,沈就算已确定了神女的魂相,却也没有立即撤回照魂镜,他想从魂相中看一看她不肯向他敞开的内心!
  可沈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将从那抹魂相上所看见的痛苦远比他想象中更多。
  不知从何时开始,左面冰墙上所映照出的魂相,魂上辉光也突然开始了黯淡,就像是东升的太阳,明明还没到达它最盛之时,就开始了衰落。
  她魂上的变故实在异乎寻常,沈在心中掐算时日,往前逆推,大约预估她魂相开始衰落的时候,正是从她剖离丹元开始,仙元离体对她造成了难以估量的损伤,而她心中怨气早就开始滋生。
  这百年来,沈所看到的沈丹熹,和现下,从照魂镜中所看到的魂相,截然不同。她并不快乐,并不平和,也并不自在。
  她的魂蜷缩成一团,困于某处,宛如有雪片一样的东西,一片片覆来她魂上,直将她魂上的辉光都掩埋,萌生出阴翳,照魂镜照出她的魂魄在过去曾承受过的不安,愤怒,怨恨和绝望。
  亦照出她无望的挣扎。
  这种本不该出现在昆仑神女心中的阴翳,如附骨之疽,浸染在她的魂上,越来越深,扭曲了她的魂相。
  旁人或许并不知晓那是什么地方,但沈却曾亲身踏入其间,又岂会看不出。
  “九幽,九幽……”沈心头如有一道天雷劈下,轰然一声,震得他心神大动。如果那个时候,她的魂魄便已被困入九幽,那这百年来,他所疼爱的“女儿”又是谁?
  沈神情有些恍惚,可脑海当中,这百年来被他有意无意忽视过的许多细节反而又重新清晰了起来。
  当年,他强闯九幽,他并不觉得自己此举错了,人间历劫失败,他自认错在自己,与一个女子无关,不该由她一个人承担这样天大的错误,以至于要被囚入九幽不得超生。
  所以,他不顾姒瑛的反对,在未查明前因后果之前,便强入九幽,试图救出她来。可他到底去得迟了,九幽偌大无垠,等他找到她时,她已魂飞魄散,白骨成灰,唯独留下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是她在被囚入九幽之时,便孕于腹中,即便是母亲罪责加身,也不该祸及孩子。
  沈更加不能放任这一个无辜的孩子生于九幽,囚于九幽,最终也死于九幽。他违反天规,从天道法则规定下“只进不出”的九幽中,将殷无觅带了出来。
  那一场降于昆仑,劈了九天九夜的罚雷,只是其中最轻的处罚。加诸在他身上的天人五衰,才是天道对他打破天规的最终惩罚。
  这百年来,他的身躯和神魂都在衰败,神性的光辉从他身上片片剥离,曾经被斩除的三尸之根在身上复苏,贪嗔痴念等诸般欲望复归其身。
  终究还是让为人之时的凡心占据了上风,蒙蔽住了双眼,让只看得见顺应自己私心的一面,而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其他。
  殷无觅是“打破天规”从九幽出来的第一人,天道虽惩戒了沈,却依然不会放弃修正这一个错误。
  沈将殷无觅带出,在他身上下了许多禁制,遮掩他的身份,蒙蔽天机,将他锁在昆仑山下,虽不在神域之内,却仍在昆仑庇佑之下,本意是希望他能在自己护佑下,在那一座小镇上安度一生。
  当他第一次发现,神女携带着昆仑的仙草灵药,偷偷跑去昆仑山脚那一座小镇时,他本应该立时阻止的,可心底偏又有另一个念头盘桓而生。
  ――这孩子来此世间一遭,生来便在九幽遭受苦痛,若有人能打开他的心扉,带给他一些欢愉也是好的。
  因此,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由他们去了。
  后来人间秩序崩坏,昆仑的气运也前所未有地低迷,沈一直在试图挽救这种颓势,他分身乏术,便难以再多顾及到他们。
  等到沈丹熹剖出仙元相送之时,他虽惊怒后悔,心中却又另有想法。
  ――也许有了神女的仙元涤身,殷无觅脱胎换骨,抛却前身,便不用再躲躲藏藏,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天光之下,阿娆已经因自己的过错而魂飞魄散,她的孩子亦受了这么多苦楚,若能补偿一二也好。
  沈试探性地一道道解开曾落在殷无觅用以掩饰身份遮掩天机的禁制,当最后一道禁制解开,殷无觅没有被天道锁定,遣返九幽,沈便以为,他的猜想是对的。
  他又何尝不知道沈丹熹所做的牺牲?可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就像她自己说的那般,卸下昆仑未来之主的光环和责任,她更加享受现在的生活。
  沈想,这样也好,也算是两全其美,他亦是在成全她的心愿。
  直至,大婚之日,沈丹熹在晟云台上刺伤殷无觅。
  直至,她站在他面前,说她想要回到从前,重新拿回属于她的东西,重新走回属于她的道路。
  直至,今日。
  这百年来,他闭目塞听,有意无意地回避掉一切异常之处,从未去审视她身上的变化,只用一句“薇薇是愿意的”来自我安慰,换来他想要的两全其美,最终所成全的,究竟是她,还是他自己的私心?
  薇薇。
  微微。
  照魂镜裂谷中,沈丹熹已停了步。
  她转眸各看了一眼冰墙左右照出的影子,确认那是自己魂相的第一时间,她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在契心石九幽中,漆饮光说过的话。
  他说,冥府有一面照魂镜,不仅能照魂,还能照见魂魄的经历,虽被他啄碎了,但冥府废了大力气修复,修镜的耗损都由羽山买单,漆饮光随她一同入契心石前,那面镜子已修复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道最轻微的裂纹,对照看魂相的影响不大。
  这裂谷凌厉的弯折,看上去的确像是镜子的裂痕。
  这就是漆饮光说的那面照魂镜么?
  漆饮光曾用照魂镜照过穿越女,只可惜此镜到底只能照这世间之魂,照不出来自于天外的世外之魂。
  但现在冰墙两面不仅照出了她的魂相,还将她魂相的经历也一并照出,从她在莲台之内孕育诞生,到被困九幽,魂魄因长久的折磨而生出的斑斑污浊,都尽数照见了出来。
  就连她缠缚在她魂上嘶吼的怨气都在冰墙内暴露无遗。
  沈丹熹看清冰墙内的魂相时,脑子里便开始发出持续的尖鸣。
  她以为只要不往前走,只要往后退,冰墙两面的魂相就不会再继续变化,可是她错了,只要她还身处在这里,冰墙里的影就在,将她魂相上的污浊扒开来,展露人前。
  她知道,沈一定在看着她,看着冰墙上的魂相。
  他先前便有些怀疑她,如今这个能照见魂相的东西,想来也是他放置进来的,等着她上钩,走进来。
  沈丹熹心中的愤怒如同海浪越叠越高,气到极致,反而唇瓣一张,笑了出来,说道:“父君既然想要照魂,大大方方地照看便是,又何必要设上这样一座阵法,遮遮掩掩地将我拽入湖底。”
  话音未尽,沈丹熹抬手结印,灵线在手中结成数十枚尖锐的长钉,她抬手点往眉心,抽出魂力掺入其中,金丝一样的魂力渗入钉子内,立即让钉子的威势大涨。
  细长的灵钉从她手中飞射入两面冰墙,撞出尖锐的嗡鸣。
  沈丹熹身形晃了晃,神魂跟着震颤。照魂镜本就属于极为脆弱的神器,它最大的神通就是照见魂魄,先前被孔雀啄裂的伤痕还未完全修复,如今又遭重击。
  对峙好一阵后,嗡鸣声骤然一停,裂隙当中继而响起“叮叮叮”的碎响,宛如琴音一般,悦耳极了。
  冰墙被灵钉凿穿,生出裂纹,极快地往深处延伸,碎裂。
  “主君,照魂镜!”宋献的神识传音刺入耳中,一下将沈震得回过神来,他蓦地抬头看向山碑显出的画面。
  镇山令中,那一座辽阔的大湖,平静的表面忽然生出阵阵涟漪,涟漪从湖中心向四面荡开,在明亮月色下,泛起一条条银色反光。
  但涟漪平复后,这些银色反光却未消失,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叮叮的碎响如铃音一样传荡出来,将祭台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当银色反光铺满整座湖面时,照魂镜终于到达极限,覆盖在照魂镜上的结界也同时崩裂,整座湖面一瞬间炸裂开,无数碎裂的镜片飞溅到半空。
  神女的身影在阆风山碑的映照中,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丹熹提着一盏灯,从漫天飞溅的碎镜中走出来,牵起唇角,抬起的双眼黑而沉,像一双毫无感情的石子,眼尾处一条被碎镜割破的伤口往下淌着血线。
  对秘境之外,想必正一直牢牢盯着她的人,一字一顿地问道,“您看到您想看的了吗?”
  她以前执拗,满腹怨恨,回昆仑之后,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你们爱她什么,我便抹去她什么,想要像这百年来,穿越女对她做的那样,一笔一笔擦掉她留下的痕迹。
  她心中怀着恨意,魂上染着阴霾,不愿正视现在这个满心怨恨的自己,恨不能将自己丑陋的一面藏得严严实实,不为任何人所知,偏偏她又再无法回到心无尘垢的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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