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破的那一刻,九重天大震,不论仙神妖魔,一时都难以站稳,御器飞于半空的人如下饺子一般往下坠落。
一朵独云台上悬挂的金色大钟左右摇摆,敲出两声沉闷的钟鸣。
钟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有人道:“劫钟响了!”
非应劫之人是听不懂钟鸣声中所蕴含的天意,只能看见钟鸣的声波从九重天落下,不知传荡去了何处。
……
苍穹深处,沈薇没等来沈丹熹的回应,已到了窟窿边缘的星主忽然回过头来,沉沉的目光看向她,温和笑道:“沈薇,吾答应过你会送你回去,自当不该食言。”
他抬起仅剩的那一只左手,屈指朝她隔空一抓,沈薇四周的虚空波动,一股大力凭空扼住她的魂魄,拉着她往幽暗的深洞里一同坠入。
“沈丹熹!沈丹熹救我!”沈薇大叫道,她看到又一群星石滑入深洞,在里面燃烧成灰烬,她的魂魄也产生了灼烧般的刺痛。
她的确想回去,但不是以这种方式,没有任何保护,她可能会和那些星石一样,化为灰烬。
她无人可以求救,唯有沈丹熹。
“沈丹熹?”星主牢牢得扼住她,对她这个时候竟然选择向沈丹熹求救而感觉好笑,“你占据她的身躯,顶替她的身份整整百年,她不知有多恨你呢,她不过也是想利用你来对付我罢了,现在你对她已经没有用处了。”
“沈薇,如果换做是你的话,这个时候,你会愿意冒险来救一个你恨之入骨的人么?”
沈薇虽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要再被他的话语蛊惑,却又无力反驳他说的话。
星主见她放弃了抵抗,欣慰道:“沈薇,你一直想回家,现在回家的路已经打开了,往前走吧,往前走,你就能见到你的父母。”
沈薇摇摆的心在他的话语中定下来,恍惚间当真从那幽深的窟窿中看到了一条回家的路,间或坠入其中的星石燃起耀眼的火光,就像火把一样照亮了那条蜿蜒的路径。
路的尽头,是一间温暖的亮着灯光的屋子,不是医院的病房,而是她熟悉的家。
沈薇望着那屋子窗口里透出的遥远灯光,像一只趋光的飞蛾一般,往那里飘去。星主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跟随在她身后,将她当做了引路的工具。
越是靠近深洞,里面的吸力便越大,即便星主已放开对她的钳制,沈薇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往那一个窟窿中滑落。
就在这时,一条银色长鞭忽然从后方卷来,组成长鞭的铭文如同锯齿咬上她的魂魄,卷住她的腰身,顺着绷紧的长鞭,沈薇看到从法阵当中穿行而来的身影。
沈丹熹将银鞭这一头死死缠在手臂上,说道:“沈薇,他是众星之主,你现在若将他引入你的世界里,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天道法则,这一片星辰都会随着他一起坠入你的世界!”
天道法则一旦被打破,便不再坚不可摧,这就和九幽的封禁是一样的道理,沈打破了九幽“只进不出”的法则,使得殷无觅、伏鸣,以及后来的沈丹熹,都不需要再耗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出入九幽了。
星主一旦冲破天道的枷锁,侵入另一个世界,那天道对这方世界神灵的约束都将失去效力。
在这片天空中还有数不清的浩瀚星辰,如若都随着星主滑入另一个世界里,那么它所要面对的,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天塌地陷,洪水滔天而已。
这对两个世界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沈丹熹盯着沈薇似醒非醒的神情,她知道“回家”两个字对她的诱惑有多大,再一次承诺道:“沈薇,我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
眼见沈薇抬手抓住长鞭,回家的心念又有了动摇,星主脸上的笑意收敛,阴骘的视线投向沈丹熹,“昆仑神女,独自一人胆敢踏入本尊的万象星海,你很有勇气。”
沈丹熹回以一笑,“谁说我是独自一人?”
她这句话落,四面星海忽然发出一声巨震,有无数道流光穿越星云,飞射而入,化作道道金身法相。
金色的神力从诸天仙神手中打出,汇聚于苍穹中塌陷的那一角窟窿,交织成密集的网,密密地织在裂隙两端,暂时将那一个窟窿堵住。
沈薇身上的吸力一松,被沈丹熹的长鞭拽着飞回。
星主还想伸手去抓她,被虚空中射来的数道锁链缚住身躯,他身上的星辰之力开始剥离,就连袖袍上的绣纹都开始黯淡。
他似毫不在意,嘴角噙一抹讥诮的笑意,说道:“事到如今,尔等已窥见另一个世界的光景,却依然甘当这囚笼之蛙,不敢往外迈出一步,当真可怜,可鄙。”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怜悯而轻蔑的眼神扫过四面严阵以待的金身法相,最终落在天帝那闪耀着重重功德金光的法相上。
“陛下的确是一个忠诚的继任者,继承了女娲遗志,尽心尽力地维护着天道秩序,可如今,人间大乱,昆仑式微,仙魔交战,本尊倒要看看,你们要如何重补这天,继续维持这可笑的大道。”
便像是为了印证他这一句话,天穹中那被千丝万缕的神力牵扯住的窟窿轰隆一声,裂痕又往外扩散了一圈。
星主放肆地大笑起来。
……
东海,自那日之后,东海的浪潮一直不曾平复,海底蛮兽似乎感应到了曾经追随过的古神之力,变得格外狂躁,若非有封印压制,海浪几欲冲上内陆,再上演一次万年前的经历。
海水动荡,但这一座鳌龟化作的蓬莱岛依然岿然不动,深伏于海底的鳌□□颅内,位于鳌龟喉口位置的水晶宫内明珠闪耀,亮堂堂的并不昏暗。
一双纤细的手掌伸来,捧起桌案上的五色石,轻声道:“劫钟终于再一次响了。”
非应劫之人,不可获知钟鸣声中所含天意,但五色石与天道融合,可以从中窥见一丝天意,当初星主便是从五色石中窥得沈渡劫的命数,才得以提前布置一切。
这一次,劫钟再响,五色石内天意一闪而逝,还是被守在旁边的人捕捉到了,“这下,我们可以和天帝陛下谈一谈条件了。”
有闷雷似的声响从水晶宫深处翻滚出来,缓慢地组成一句苍老的话语,“浮璋,你想好了么?”
浮璋站起身来,水晶宫剔透的琉璃玉璧照出一具纤细的身影,是一副女体,若细看其眉眼,便会发现他此时所占据的身躯,正是之前一直被温养在玉髓床上的肉身。
这副肉身本是为沈薇所准备,没想到最后倒叫他使用了。
浮璋的龙筋被挑,龙身崩溃,蕴含着魂魄的龙珠被鳌龟及时吸入口中,龙珠与这具身躯结合,浮璋重新醒了过来。
他屈指握住五色石,淡声道:“唯有将海族的罪责终结在这一代,海族才会有新的未来。”
第89章
九重天上, 因星主被缚,颠倒的昼夜重新恢复,夜色从天幕中淡去,金乌携带着炽烈的金光重新攀升至中天, 日光将星光完全吞噬。
魔君此人很懂得何为识时务为俊杰, 当星主势大之时, 他携领妖魔冲上九重天作乱。
现下一见星主落败,便也干脆利落地鸣金收兵,魔气狂揽地卷过九重天的妖魔, 冲出天门, 堕下九重天, 将自己的盟友抛诸脑后。
九重天上的动乱暂时平息。
凌霄殿内,天帝盘膝坐于宝座之上, 双手结印, 披戴重重功德金光的法相金身悬于他身后,从凌霄殿中直插苍穹深处, 镇守着天穹中塌陷的一角。
沈丹熹带着沈薇从万象星海中退出来, 便落到了这一座凌霄殿中。
天帝狭长的眼角微挑,眼睑往上掀开,往她们二人看来。沈薇以往随沈上天赴宴, 也曾遥遥看过一回天帝,那时她还能仰仗着自己神女的身份, 有勇气偷偷仰头, 好奇地望一望这位天地共主。
如今她只剩下一副魂魄,方才在与星主的对峙中, 魂魄受到冲击,三魂七魄已快要离散, 连天帝的目光都承受不住,直往沈丹熹身后躲去。
天帝从袖中取出一支玉瓶凌空飞至她面前,说道:“此玉瓶可以养魂。”
沈薇下意识朝沈丹熹看去,悬于空中的玉瓶只有巴掌大,瓶颈细长,浑圆的瓶肚子上以金线刻着养魂的铭文,沈丹熹细看过铭文,点了点头,对她道:“进去吧,待你魂魄稳定,我会想办法偿你所愿。”
她与沈丹熹之间隔着夺身之恨,她本不该如此信任她,却也只能信任她。
沈薇听话地进入养魂瓶里,薄玉的瓶肚透出魂魄的微光,她的魂魄的确稳定下来了。
沈丹熹收下玉瓶,福身向天帝致谢。
天帝一脸慈和地看向她,说道:“昆仑神女,此次的劫钟一响,应在你身,你且随天意指引,去吧。”
天幕塌陷下去的一角虽被众神以神力织网暂时封住,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苍穹深处的裂纹仍然在无法挽回地往外蔓延,因天裂而产生的影响已经开始彰显。
星辰完全混乱,人间亦受到波及,春夏秋冬四季颠倒,山崩地裂的地动频发,本就生活凄苦的凡人,这下日子更加艰难了。
劫钟中所透露的天意,正是为了弥补这一祸端。
沈丹熹仰头越过凌霄殿内金鳞耀日的赤须蟠龙玉柱,望向远处云台上的洪钟,她始终不解,“和陛下相比,和诸天仙神相比,我的力量何其渺小,我不懂,这个怎么会应在我身上?”
她不是不愿承担劫钟降下的天命,只是这个天命太重,她害怕自己承担不起。
天帝拂手,凌霄殿外祥云涌动,在沈丹熹脚下搭建起一条通往劫钟云台的长梯,“你的问题,寡人虽无法回答,但我想你定会自己寻到答案。”
沈丹熹沉默片刻,拜别天帝,踏上云梯,往上走了几步,她忽而想起什么,回首道:“陛下方才说,劫钟一响,应在我身,那还有一响呢,应在何人身上?”
天帝道:“等你出来,你就会知道了。”
沈丹熹蹙了下眉,没有再多问,沿着祥云铺成的长梯往上方云台上的劫钟行去,她每往上行一阶,踩过后的云梯就会随之消散,随着她渐渐登临云台,那一条云梯也越来越短。
团团云絮垒成一座云台,这座云台独立于九重天上,不与任何宫殿楼阙相连,云台上立着两根粗壮的天柱,中间架一口恢弘的大钟。
这便是五大天道圣器之一的劫钟。
沈丹熹以前来天庭时,自然也仰头看见过这口劫钟,只是走到近前才发现这钟竟如此之大,堪比一座阁楼,她循着天意指引,抬手按上劫钟厚重的钟壁,钟上铭刻的符文波动,将她的身影吞没。
沈丹熹眼前场景倏地一转,团团围聚的祥云散开,她身处之地已不再是云环雾绕、宝玉妆成的天庭,眼前所见,变成了一片荒泽,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荒芜,竟看不见半个生灵。
荒泽当中有一座神庙孤零零地矗立在黄沙中,神庙简约而古朴,被风蚀得很厉害,屋顶塌了大半,神庙的石柱也折断了几根。
庙内只有一堵雕刻着一幅幅图腾的画壁,画壁边缘也布满风蚀的损伤,但壁上的内容却保存得很完好。
沈丹熹沿着画壁上一幅幅图腾看过去,看出那壁上所画,乃是开天辟地之初的景象。她抬手抚摸着画壁图腾,缓步往前,在看到女娲诞生的图景时,她的脚步顿住。
画壁之上,无数的灵光从天地之间汇聚于一汪清澈的碧潭,灵光在这里聚合,形成了一团光雾状的花苞。
天地精华日复一日地蕴养着这一朵花苞,最后灵光一片片剥落,如花绽放,天地孕育出了第一位女神。
沈丹熹不由伸手去抚摸画壁上那一朵铭刻的花苞,对画壁上的女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和亲近,她驻步看着壁上的女神良久,才又重新抬步,继续往后看去。
画壁后面所记载的内容和她从古籍中看到的差不多,天地相继诞生了许多的神灵,这些神灵初始和睦,后来观念生出分歧,最终导致了那一场天塌地陷的大乱。
当时天柱折断,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整个人间几乎不复存在,女娲为了补天寻来五色石,遣鸾鸟取来神火,炼石补天。
沈丹熹在那只鸾鸟的画壁前站立片刻,继续往后看去,画壁后面却是一片空白,她愣了一下,正想回望一眼整片画壁,忽然平地升起一股劲风,劲风扑向眼前的画壁,那一片空白的壁上尘沙飞扬,蓦地生出新的图腾来。
图腾续接女娲补天之后,女神站在那一片五色石熔补的天幕下,到了最后的一角时,神力已几近枯竭,她与翔于身侧的鸾鸟说道:“此角薄弱,恐有崩裂之危,届时,天地必会孕育一人,承接吾志,填补这一角。”
于是女娲在自己的神庙之中落下这一堵石壁,将如何进行炼石补天的功法技艺详细刻录其上,留待来人研习。
沈丹熹退开几步,视线转向画壁另一端,从头到尾又扫了一遍这画壁内容,原来她的诞生从这么早以前就已经注定了。
沈丹熹看着画壁上的女神,最终伸手抚上她的手,画壁图腾整个亮起来,壁上的女神画像忽然动了动,五指收拢,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引入画壁中。
人间四季纷乱,羽山的凤凰木早上时还红花满树,过了午后,便飘零干净,霜雪在树干上结出冰壳。
漆饮光在羽山生活了这么久,从不知道自家的后山中,还有一座沉寂的火湖。
沈丹熹穿入法阵中时,漆饮光下意识想要追随她一起,但结阵之人离开昆仑,那一座法阵的灵线飞快消散,他迟了一步。
紧随着他便听到了从九重天上荡下的洪钟声响,那一声鸣响将他脑海震得嗡鸣一声,有无数细碎的画面随着钟声灌入他意识中。
漆饮光看到一口喷薄的火山,火山口内浓烟翻滚,岩浆沸腾,一只羽毛艳丽的青鸾盘旋在浓烟之中,最后收拢羽翼,俯冲而下,没入火山口内流动的岩浆里。
“阿娘。”漆饮光疑惑道,过了许久才又看到青鸾从流动的岩浆中飞出,口中衔着一簇神火。
青鸾为女娲衔去神火炼石补天,才成就了凤凰一族的妖神尊位,如今经五色石熔补的天幕一角重新裂了,需要寻一簇新的神火,这一个任务落在了他身上。
漆饮光仰头望了一眼苍穹星海,最后选择从昆仑离开,回了羽山。
他到了羽山后的那一座火山口上,被取了神火的火山口早已没了往日沸腾的火气,如今里面变为了一汪巨大的湖泊,湖水中是不是有沸腾的气泡咕噜噜喷吐出来。
此地的神火被取,还没有生出新的火种,就算进入地底恐怕也找不到什么神火了。
漆饮光巡视过这一座火山湖,身化孔雀振翅飞离。
羽山半山腰的宫殿中,煊R仰头望向空中匆匆而归又匆匆而离的孔雀,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飞来的方向,很快意识到什么,他立即便要腾空追上去,脚下离地之际,却被人一把拽住手腕。
煊R回头,对上自己夫人温润的眼眸。
青瑶似已猜到他在担心什么,说道:“当初女娲补天之时,到最后神力耗竭,便有预感那方薄弱之处恐有崩裂的时候,想要重新修补,就要取来新的神火,我族自然也当承担起新的取火之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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