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还有一场相亲呢,但他这会儿不急着去了。焊在饭桌上一动不动,续上香烟,等宋云蔚收着餐盘往厨房去了,挺直白地说,你俩的事我可不看好。美琪正在享用最后一份收尾――小鸡炖蘑菇,差点呛到肺管。秦立志,你乱说什么呢!着急忙慌着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我们就是朋友,好朋友!
老秦斜眼,朋友?他在我这儿住了一年半载,就认识一个姓廖的,还跟谁搭腔了朋友?他那性格,就不是爱搅和朋友的人。美琪说,那是没有碰到志同道合的。老秦哼哼,志同道合,我是看出来了,你对他有贼心没贼胆,好哩,你跟前正儿八经的好姻缘不要,要学着小姑娘搞暗恋搞单相思哩。值不值哇?别搞最后学人搞倒贴,能好得了?美琪气炸,要你多管闲事!登时借着接电话的借口,跑了。
宋云蔚擦了手出来,等了等,问老秦,人呢?老秦嘿嘿,把笑脸猛地一收,跑了呗。宋云蔚说,跑了?为什么?老秦道,心虚吧。宋云蔚慢吞吞地,把消炎药给吃了,又默了片刻,对老秦道,你不要老是吓唬她,她不禁吓。老秦听着牙都要酸掉,白眼直翻地呵了一声。起身,又是呵了一声。径直往楼上去了。
邝美丽勒令家姐必须立刻回家一趟。美琪还是回去,晓得新嫁娘出嫁头一天晚上,离婚的父母不得在家,寓意不好。还得有个陪床。陪床是伴娘也行。美丽没有跟哪个伴娘要好到可以躺一张床。她真空着套一条香槟色真丝裙,妩媚性感,枕着美琪肩膀睡觉。闭眼问,这些天哪里鬼混去了?美琪摸摸她的胸,十足感叹,回,贝妮家出了点事,去帮帮忙。美丽不屑,贝妮贝妮,一个土妹外人,比你亲妹还亲。美琪说,那可不是,我和贝妮蛇鼠一窝。美丽恨恨地掐她,你骂谁呢。美琪说,谁说就骂谁。美丽翻上来,姐妹俩在被窝里闹翻了天。美丽闹累了,合眼睡过去,轻轻地打呼,可见这阵子忙得够呛。美琪把她搂过去,香香地亲了一口,也睡了。
次日起到绝早,护肤、化妆换礼服,邝建国归家来,前前后后地招呼。直到游龙的汽车车队,把美丽接去酒店。美丽刻意留下化妆助理,让她给美琪收拾下。衣服也留下,是一条一字肩香槟色伴娘裙,长度到脚踝,配同色系高跟鞋。美丽中意香槟色,她说这颜色很奇妙,贵气,挑人,有门槛。美琪任助理收拾,唯一的条件就是简单。助理笑说,放心,你怎么收拾都好看。整饬好了,美琪从抽屉里摸出蝴蝶小爪夹来,往卷过的短发上夹,也相宜。助理说,倒不赖。助理非常满意自己的作品。
作品到了酒店,纷纷引人侧目。美琪不适地踩着高跟鞋,踩进高档奢华又极具浪漫色彩的花园内。宾客络绎不绝。廖振生他妈一身华贵立在大门口那边,他爸也从省城回来了,西装革履非常有派头。邝建国向来体面,梳着油头,嘴巴裂到耳根子呢,正跟亲家攀谈。美琪拿着坤包,端着仪态地过去,这时不能给美丽丢脸。
邝建国愣了半晌,他亲家母笑到,这是美琪?拉着美琪的手左右相看,亲家公,你真有服气,原以为美丽已经超乎寻常,美琪也是如花似玉。邝建国笑得尴尬,哪肯承认,刚才根本没认出美琪来。美琪把厚厚的红包递过去,官方寒暄两句,往里去了。新郎官正在一处鲜花气球点缀的白色帐篷下,身边围着一圈人,白色西装穿得人模狗样,喜气洋洋得意非凡着。美琪挪步而去,忽的又止住了。那边衣香鬓影着,露出一截笔挺颀长的背影,头发收拾过,露出光洁英朗的额头,气势顿时上来,却松弛着肩膀,叫人平添好感。
廖振生道,姗姗,你别贴云蔚太紧,别把人给吓跑。黄珊穿一件黑色定制礼服。在台州,不存在晚宴需要穿定制。定制都是大城市的事情,电视剧里的传说。即使台州首富家里应酬,也是怎么舒服怎么穿。黄珊会穿,瞧起来并不另类,长睫毛一闪一闪,傲气逼人。她挽住宋云蔚的胳膊,怎么会?云蔚今晚可要做我的舞伴。振生,嫂嫂抛绣球的时候,你可叫她抛准点。振生哈哈大笑道,除非她后脑勺长了眼睛。黄珊撒娇地摆摆,云蔚,你说廖振生是不是特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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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气死琪琪
第22章 自立
婚礼后,美琪拿上行李去省城了,拿着优化后的简历天女散花地投,到处面试。寻常都是她面试工人,这会儿轮到自己成为别人盘子的肉,挑肥选瘦着,并不比在邝建国手下更理想。省城的天空被矗立的钢铁森林给挤占着。天也常常是半阴着。她很快意识到,拿着高职文凭的她此行乃是自取其辱。走在漫长的长江大桥上,春风已经渐暖,灯火秩序的桥下水面,波光粼粼的,像一场触不可及的梦。
省城之行,又出了点小岔子。一群人在大桥尾巴上起争执,动起手来,美琪被卷入其中。两辆警车呼啸而来,说一不二的把人全数带回街道派出所。派出所刚修缮过,金属银色长排椅子上,七八个人挤了两三排。美琪找警员解释,我是纯路人啊。旁边的男人,黑色皮夹克,外加一双大长腿,脸上嘴上都被揍得乌紫,一把揽住美琪的肩,跟她咬耳朵,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是路人呢?你是证人,只有你能证明他们先动手的,对不对?美琪一时妇人之仁,就坐着不动了,配合着做笔录。警员问男人,名字。男人说,梅耀新,梅花的梅,耀眼的耀,崭新的新。讲起话来嚣张霸气,令人瞠目。哪里人?安徽。梅耀新激动起来,警官,是他们合伙诈骗我。警察倒笑嘻嘻起来,怎么诈骗你了?不是你约会未成年?梅耀新跳起来, 别扭地扶着腰说,你看她的打扮,谁知道未满十八,说是二十八都不过分吧?警官,我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不做知法犯法的事!那女人就是酒托。警官问,怎么认识的?梅耀新哼哼,我做过江游轮时,她主动贴上来的。我心情本不好,她说去喝点,我说好。结果把我领到酒吧,一结账,一万八。警官,男人喝点小酒,即使为买美人笑,两千三千的,实属正常,我不至于赖账。怎么是一万八呢?当我白痴呢。警官说,那你也不能动手。梅耀新气呼呼地,他们先动手,我不过是正当防卫,警官你瞧我,我还靠这脸吃饭呢,成了什么样?
事情并不复杂,那群人的确有前科,询到半夜,把梅耀新给放出来,让他保持电话畅通,时刻预备再度召唤。省城半夜并不萧条,街道两旁灯红酒绿着各种设计新潮的小店。咖啡馆、烧烤店、精酿店、各色小酒吧,还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年轻男女穿梭其中,是属于他们的热烈青春。美琪收了梅耀新的一百块,去便利店里买烟。两人坐在便利店门口的楼梯槛上,对着别人的快活肆意抽闷烟。
梅耀新问,待会儿你去哪儿。美琪说,你管我去哪儿。梅耀新说,要不.....美琪道,你想也别想。拍拍屁股就要走,梅耀新拉住她的胳膊,喂,坐下聊聊吧。适才的嚣张转成苦闷,神情郁闷而古怪,重复道,聊聊。美琪坐了下来,娴熟地要了根香烟来。她有好多话,都不知道对谁说。也许陌生人正是最好的倾诉对象。当个负能量的垃圾桶。
及至凌晨两点,烟头散落一地。夜极深。
梅耀新撑着额头,斜来一眼,要不去吃宵夜,再喝点?
美琪说不了,这会儿真的走了。在路边拦下出租车,后视镜上,男人仍坐在那里,倒是有几分硬汉的落魄帅气。她有种呼之欲出的冲动,想想,还是算了,犯不着。
回到台州后,美琪像陀螺似的忙碌起来。额角线上时时绷着紧迫感。美丽的婚礼滞后性地给予她太多刺激。她不能在停滞在摸不清前景昏暗中,更不能祈求昏暗的世界能够长久地吸引住某个人。她把小龙叫过来,一处茶馆的二楼。之前美琪总跟老板拿货,老板把二楼最私密的包间给她出来。美琪说,小龙,你想跟我干吗?小龙双眼放出精光,姐,我老早知道有这一天。你要多少钱,能出我就出。美琪心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暂时不用你的,给小龙安排个一二三四五去。两人一起去工商注册,又到市场上去挑二手机器。价格还是超出预算。小龙朋友多,知道有家小厂年前已经歇业倒闭,赶忙租车去拉了六台八成新的工业缝纫机、包边机之类。就堆在一处暂借仓库内。同时还有招工。霞姐听说了,主动给美琪打电话。美琪本想拒绝,她刚安顿好,好不容易适应了新环境,又拉出来,总归不大合适。
霞姐说,我在哪儿干都是干,在心仪的老板底下干,心里更松快。于是,美琪第一个员工正式到位。她给霞姐招工提成,按人头算,招来一人提成五百。霞姐为人爽利,做事极有效率,不出一个礼拜,就从陈家湾撸出两个以前要好的邻居。霞姐还有个远房表侄女,原本是到广东电子厂打工的,不小心怀了孕,男方又不要,只能回老家来生。生完没事做,又没个进项,刚好拉过来做学徒。
这日美琪重回振华服装厂,邝建国正在办公室里跟两个朋友喝茶调侃,讲到哪个朋友离婚,娶了前妻的表妹,纷纷发出唏嘘下流的笑声。邝建国正眼没瞧美琪,美琪也坐到一边去,拿了一把瓜子磕得有滋味。那两人感觉气氛不对,提前告辞,说在某某酒店等你咧。
邝建国道,你翅膀硬了,要走你爹的老路。美琪说,不见得是走你的老路。邝建国道,什么风把你吹回。美琪道,你知道的。她爹冷笑,又为了钱是不。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一把甩过来,就这么多了,你爱要不要。美琪也笑,我不想搞得太难看,邝总如今春风得意,哪天接到法院传票,还是亲女儿上告起诉,这在台州也是少见的新闻吧。邝建国气得浑身发抖,差点要动手。还是小龙见机跑进来,一把将人抱住,大伯大伯地叫,说传出去的确难听啊,姐的工资绩效也没多少,三五万块,不就是牙缝里挤挤就出来了?邝建国把小姜叫了进来,嘱咐时双眼压着火。美琪又道,咱家在西城不是还有一处荒着的房子么。邝建国道,你想都别想。美琪道,当初爷爷立下遗嘱,街上的商铺分给小龙他们,只有这处房子,说是别墅,修了一半停在那里,位置也不好,就留给我。地契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我来,是跟您打声招呼。
邝建国气急败坏把茶杯都摔了。小龙唏嘘着出来,姐,你就不能跟大伯好好说。美琪笑,不是不黯然,说就这样吧,这样也不是不好。两人快马加鞭地开车去西城,西城的路还是前几年才重新修整过。以前走的都是大货车,路面压得惨烈,两旁的居民越住越少。后来货车改道,这边才慢慢恢复些人气。远远看去,那栋掩映在香樟树下的三层楼房子,简直像鬼屋。马路往下去,有道斜坡,已经杂草丛生。美琪瞧它不像鬼屋,而是她的新时代。
房子需要重新修补,美琪日日来监工,把一楼以及后院都预留出做为加工厂房。二楼则做办公室,三楼就是她的住房。一栋屋子解决所有需求,美琪已经相当满意。只是修缮房屋的材料费人工费远超出预算,美琪想来想去,给杨贝妮打去电话。贝妮非要跟她见面聊。两人约到麦当劳。贝妮精气神颇好,过来抱住美琪,怪罪,这些日子去哪里了,也不见回宿舍。美琪没说自己找了个日租的宾馆,暂时过度。问她,光伏贷那事如何了?
贝妮振奋着,三个村子有四十户人集体去上诉,律师也下来看过现场和合同,说咱胜诉率极大。都亏了宋大哥帮忙周旋组织。一提到宋云蔚,美琪胸口平添波澜,默默地灌了两口冰可乐。他还好?贝妮奇奇怪怪地看她,你们关系不是挺好么,吵架了?美琪说没有,最近太忙,每天都没觉睡,哪里得空碰面。贝妮说,你不晓得啊,你妹婚礼那天他喝了好多,说是本来感冒就没好,又过度饮酒,半夜就送医院去了,说是住了一个礼拜呢。
贝妮素日住校为人节俭,没什么额外花销,美琪一说借钱,她二话不说地去银行给她打了两万。美琪提了现金,去把材料费给结了。仍是捉襟见肘。她当然可以问美丽借。只是自尊上过不去这一关,美丽势必也要阻拦她的计划打算。小龙也能出点,但他向来没有存储概念,有多少花多少,他肯借,势必也要回家问家中二老,到时候恐怕搞得家宅不宁。
四月下旬,房子弄得差不多,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刷墙。美琪为了节省人工,穿上宽松的工装服,头上套着布料缝制的极简防尘帽,蹬上梯子粉刷墙壁。有人在下面跟工人说话,和气松快的语气,在旁找到一件谁丢下的脏兮兮的蓝色工服,套上,敲敲美琪腿下的木梯,道,你下来,我来粉上面,你粉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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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宋不请自来。
第23章 风水
傍晚五点钟,工人停手下班,都说,靓女老板,何苦自己动手,再多找三五工人来,三两天保证给你漆得又快又好。美琪本来就热,闻言更是热气烧到脑门。一句两句地,把她的窘迫全数拖出。她往上瞧,宋云蔚把墙刷得认真,有模有样,两条长腿前后架在云梯上,稳稳当当着。动作仔细流畅。待人走光了,天花板上吊下的灯泡在春风中荡了荡。云蔚底下头来,拿手肘抹一把汗,微微带醺的笑,长手一指,你瞧。美琪顺着指向看过去,大榕树外存着一大片田野。有些地荒着,有些土地上开着耀眼金黄的油菜花。地平线上,落日晕染着渐染的余晖,远处还有狗叫声。
宋云蔚道,你真会挑地方,这儿风水好。
美琪说,你还懂点风水么。
宋云蔚不否认,也不承认,道,此地风景宜人、通风良好、日照良好,日日来此上班,谁都会心情好。心情好,就容易发财。
美琪仰望,这人脾气真好,总能寻常地说出熨帖的话。可不像她。在家庭人际关系上,不可否认的,蠢如猪驴。美琪问,要休息下么?宋云蔚说,你休息吗?美琪摇头,趁着还有太阳,多干点。宋云蔚说,那行。
及至夜幕彻底降临,临马路上的汽车声愈发地少,也显得此地愈发冷清。但空旷凄冷的空间里有个宋云蔚。仿佛把所有的空洞都填满了。他从云梯上下来,美琪扶着梯子,把手伸过去,他接了,捏了一下说,手还挺热乎。美琪倒不是很想松手。脸皮还是薄些,问,你饿么?宋云蔚同时也问,你饿么?
美琪去二楼露台整理桌椅,擦拭一遍,又趁机把脸给洗了,对着镜子摆弄头发,十分郁闷。一时纠集于要不要立马洗个头。朝外远眺,路灯还还无来人身影,他去买吃食去了。便立刻提了热水壶下来,三下两下地,把头埋进水盆里搅和一通。宋云蔚上来时,美琪正满屋子乱转。拎起手上打包的烧烤啤酒,问,放哪里?美琪指指露台,湿发淋淋地,水滴冷不丁地落进脖子。她缩了缩肩膀,拿毛巾乱撸。宋云蔚手里变出吹风机,需要帮忙吗?美琪问,你从哪儿找到的。宋云蔚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洗手台旁挂着呢。美琪要接,想说不用帮忙。犹犹豫豫地,已经被男人安置在红色塑料凳上。他说你坐好,凉着头皮容易受风。美琪乖乖坐了,对着浴室的大方镜。嗡嗡巨大的声音从耳畔吹来,十足的暖风。镜子里宋云蔚低垂着眉眼,头发上零星洒些白色尘埃,无损本人气度,手指是轻轻地,从发根滑到发梢。热风从美琪的头皮、耳根直吹到嗓子眼及胸口。她不敢再多看,仿佛多看就得着魔。也是把眼低下。宋云蔚往下看,是她白净饱满的额头,纤纤颤动的睫毛。美琪脖颈长而纤细,宽松的工装服也能穿出几丝不为人知的甜蜜感。她的头皮也是温温的。脖子上的一片肌肤,嫩而细滑。
吹到八九成干,两人移步到露台去。露台栏杆是白色欧式,风吹日晒着掉了几层漆,又给重新漆上茉绿。烧烤由锡纸包着,不算很凉,听装雪花咔嚓地开了两瓶。美琪想起不久前这人才饮多住院,问,能喝么?宋云蔚眉眼松弛着,那天白的红的喝乱了,早好了,不打紧。美琪说抱歉,我没来得及去看你。他说没事,现在看我也一样。说得清浅随意,搞得美琪话接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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