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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挤到美琪这地块儿来，问，陈红英那怪胎呢？美琪白了他一眼，好歹是咱家优秀设计师，千金难请，怎么说话的？
话说回来，陈红英确实怪，又怪又独。当初美琪在台州本地招聘设计师，难度相当大。货真价实的，都往大厂去。其他规模一般的服装、纺织厂，所谓的设计师不过是边缘人物。还是杨贝妮说起，她在省城念师范时，隔壁就是纺织学院。学姐帮她联络了一位。头天联系，还没正式沟通呢，陈红英风尘仆仆地直接坐大巴驾临台州。样子没什么出奇，个子有点高，人瘦，爱穿破洞牛仔裤和马丁靴。不像是美琪面试她，而是她面试美琪。两人坐在一楼大厅内，分坐折叠桌旁，电风扇呼啦啦地吹。陈红英将美琪从头打量到脚，将她的个人历史问个透彻清爽，派出所查户口也无外乎如此了。美琪被她问得浑身发毛，轻咳两声找回主场，坦白说目前工资三千五，要看绩效拿提成工资。陈红英说，也别谈那些虚的，工资翻翻，年终奖另算，食宿三餐皆包等等。冷淡地摆出一副你不答应我就走的架势。
美琪好险噎下唾沫，琢磨着这人活该有点实力，要知那时她在振华做副厂长，工资顶天也不过四千八。话说回来，即使实力与架势毫不匹配，她损失的无非也就一个月工资，到时候随便找点理由，把人打发就是。于是千依百顺地把人供养起来，电脑、缝纫机等配好放在二楼，单独的一间设计室。非必要情况，陈红英是不怎么从那间屋子出来的，连床都挪到那里。后来美琪深刻领略了陈红英“独”背后的实力，她能非常轻松地，将美琪的构思、草图付诸专业设计图纸与打板，沟通实在畅快。
那阵子，两人迅速鬼混一块儿。美琪脑海里太多没来得及实施的设想，这会儿一股脑的吐给陈红英。陈红英还是有点范儿的，抓抓乱糟糟的头发，香烟一根接一根，眼睛半眯着，像是魂游天外。
美琪拍她，喂，你有没有在听。
陈红英不耐烦地看她一眼，不置一词。
美琪就知道她是听了。她们将图纸不断推翻重来，版型设计了一大堆，总觉得差点什么。美琪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压力很大。宋云蔚看好她，还给她最切实的支持，他相信她，可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切地自信。从未真正经过市场毒打，在振华永远都是按部就班，时代在变，振华仍旧一成不变。于是连开支都无法平衡。可是，她又如何判断自己的思路是否正确？
陈红英半夜来敲门，说，你吵得我睡不着。
两人双双挂着黑眼圈。美琪说，我们不能光坐在这里。陈红英点头。美琪看看时间，凌晨四点半呢，她说，那收拾一下，咱们去省城吧。
身体无比地疲惫，精神上却是荷载状态，既亢奋，又期待。两人在车上不说话，实在是思路太多，无处说起。陈红英一觉睡到省城，美琪已经把车停好，在早餐小摊上买了混沌、豆皮和豆浆。两人很是吃了一口热东西。兴致勃勃地往批发市场里去。
市场内纵横交错，摊铺错综，她们一路看，陈红英一路拿手机拍照。逛完一圈已经是下午三四点，这才往美琪熟识的批发档口去。问了问今年卖得好的款式，批发商老陈以为她是来推销振华积压的旧款式，道，生意就那样，跟去年没什么差别。美琪知道他什么意思，叫陈红英掏烟，是来时路上买的，塞了两条软芙蓉去。
老陈，我就是路过，看看市场，也想你了，瞧瞧你瘦了没。
老陈差点笑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
美琪说，那不至于，好歹我也年轻貌美、如花似玉，老陈你虽然有些身家，可也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身板嘛，跟我也有点不搭嘎，我可受不了这委屈。
老陈几乎是狂笑起来，笑了不止一分钟，小邝，你别逗我了，行了，来省城有正事吧，别在这儿耽误了。美琪这才跟他介绍陈红英，老陈，我单干啦，这是我家御用设计师，我们的新款已经设计出来，比市面上这些要强。实则说大话呢，新款连正经眉目都没有。这点套路她还是熟悉的。老陈不大信，真的假的。美琪说，回头我就把样版发给你，咱们多年老朋友，我第一个肯定先照顾你。
然后又走访了三四家档口，规模都要比老陈小，但谁也不会伸手打笑脸人，更何况美琪活泼伶俐，还带了礼。自然是将买卖的情分给巩固了一番。美琪又吹。回头跟陈红英找地儿吃饭，陈红英吸着油辣的牛肉面，面颊通红，朝美琪比了大拇指，真会吹。
美琪倒是有点害臊，道，总要给人加深点印象。生意场跟营销脱不开关系。我这个属于个人营销。而且我相信，通过咱俩联手，产品再差，也不会比市场平均线差。晚上跑去逛大商场，二人打扮着实类似乡下妹进城。一楼是几家奢豪的奢侈品服饰箱包店铺。LV 的海报起码三米高。她们隔着玻璃，在橱窗外盯了好一会儿。
陈红英抄手站得歪歪斜斜，道，怎地，想买包？美琪答，也不是，就是想，咱什么时候也能有大手笔，进店可以完全不看价格。陈红英琢磨着，指了指基础款的老花包，老板我要求不高，今年要是能发达，你送我这个就行。美琪大笑，你可真敢开口。继续往楼上去，二三楼买女装，四楼是男装，大牌的衣服挂在那里，都觉质感满满，做工无暇。还搭配着鞋子、男包、领带卖。美琪流连在一排领带墙跟前，上手摸了好几款，售货员过来提醒，不要摸，摸得有印子不好卖。美琪下意识地想反驳，想想又算了，笑脸相迎着，这几款我都喜欢，帮我包起来。那人立刻变脸，好的，我们这里还有几款衬衣，都是新品，要不要带两件？
陈红英做苦力似的拎着几大袋东西，问，还看吗？美琪说，看啊，这才哪儿到哪儿。于是在省城逗留了两天。回到城西路，迫不及待地跟设计师钻进二楼房间，她神秘兮兮地把几款领带拿出来，道，这些几何图形蛮有意思，你觉着呢？陈红英说，要放衣服上，有点太密集太花哨。美琪说，那当然，咱们可以把方向往这方面铺嘛。你也看到了，男装其实都是老样子，要么太沉闷，要么过于年轻化。版型都是八九不离十。材质咱们一定要找合适的，这方面不能省，男装既要有型、也要舒适透气、耐穿，这些我不操心，我们有这个底气。接下来，陈大设计师，你可要使力啊。
方向有了，一个礼拜通宵达旦加班加点，新款羊毛衫和衬衣新鲜出炉了。虽然季节不同，但设计风格是一致的。通过领带拉长变形、颜色渐变图案点缀在衣服右侧的 N102 羊毛衫款与 M103 男士衬衣款，一个针对春秋冬，图案为青蓝渐变，沉稳中不失个性；一个针对即将到来的夏季，为粉蓝渐变，清新且脱俗。衣服拿出来，便叫人眼前一亮。衣服这玩意儿绝对不能守旧。每年都得推陈出新，放到市场上，才叫人感兴趣。
样衣快递到省城和外地几家批发商后，美琪 24 小时把手机紧拽在手心里，终日食不下噎。陈红英倒是吃喝照常，仍旧不怎么出房门，一出房门，就见邝美琪坐在某处发呆，难得打趣她，订单真来，小心激动得猝死。美琪没搭理她，来来回回地打开对话框，又去盯通讯录，焦虑到浑身发毛。
订单来得比她想象中更快。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批发商向来早起如鸡，先打来的是老陈。老陈说，款式没话说，挺亮眼，又不过分亮眼，蛮有风格。就是质量你能保证比着样衣做？美琪强忍着激动，语气如常，反问他，这个是你最不用担心的问题。老陈说，那好，起订多少？美琪道，起订三千，但我先跟你说好啊，如果你想要特别代理，那得一万起。老陈毫不犹豫，一万就一万吧，我得有优先供货权。别家的不能超过我的数。不到两天，老陈电话又追来，加上衬衣款，直接追加两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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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来自《纺织服装行业国际优秀案例集》
第26章 山寨
两个新品，眨眼间无比顺畅地订出去五万件。因为市场反应良好，到了夏季，男款衬衫的订单一直都在回购状态。连续爆单三个月，让美琪日日精神舒畅、通体舒泰，一睁眼，仿佛头顶上有皮箱敞开，粉色瑰丽的人民币像雪花似的凭空飞扬。为此还提前给全厂发奖金发红包，食堂的饭菜油水更是毫不吝啬，显而易见的，五十来号人都圆上一个衣号。
傍晚时分，红霞遍地，宋云蔚拎着两条活鱼、一把青菜，从缓坡上下来。迎面而来的工人都与他打招呼，又来给老板加餐？起先大家都认为这人游手好闲，不像有正事的人，背后不少闲话，很有点软饭男的迹象。后来美琪专程说了，这宋大哥才是慧眼如炬的投资者，是慧眼识英雄的伯乐，不是他的鼎力支持，大家都得喝西北风呢。渐渐地相处下来，都发觉他的好，情绪稳定，人聪明，待谁都是礼貌熨帖，随便说点什么，总叫人舒舒服服地。员工们对他热情，既当好朋友又当世外高人，云蔚总是颔首而笑，问些家长里短地，仿佛很羡慕寻常人家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
他问，美琪呢？工人往后指指，在那边意潦髅缌ā
云蔚把肉菜搁到一楼小厨房去，抄手寻过去，铁门后撞出一道湿淋淋热乎乎的身影来。撞到他的怀里。女孩子的汗仿佛也沁着些捉摸不定的清香。纤长的脖颈处延绵下汗水。抬起头来，是红彤彤热烈的面孔，杏眼潋滟灵动，瞳孔中倒映着天边红霞，以及他。
宋云蔚握住她的肩，跑什么呢？
美琪擦了把汗，你来啦，怎么没跟我说？
又去搔脖颈后的皮肤，好像有虫在爬，你看看，是不是过敏了？
宋云蔚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说，不要乱抓，可能是隐翅虫。越抓越狠，毒素很快会扩散。美琪浑身一哆嗦。她什么都不怕，就怕软骨虫。宋云蔚说，别怕，我先看看。低下头来，呼吸轻轻拍打着美琪的耳根，她更难受了。就差一点点，就要被男人抱在怀里。
算了，我先去洗个澡!把
腰一弯，从宋云蔚胳膊肘下逃了出去。
宋云蔚在厨房里十分有秩序地烹、炒、煎、炸，谁都不用帮忙，不过一小时，就能做出四菜一汤来。美琪洗完澡下来，小龙已经把饭桌摆好，啤的白的都给打开。先上来的是凉拌木耳和油炸花生米，他已经吃喝起来。美琪去厨房瞄了一眼，宋云蔚连炒菜的背影都属英姿，实在养眼。
小龙阴阳怪气地哼哼。
美琪踹他一脚，你怪叫什么呢。
小龙朝她勾勾手指，姐，你先过来坐，我有话问你。美琪坐下，不屑跟他拉扯有的没的。但对方一句话就让她破功。姐，你是不是喜欢姓宋的。美琪挠挠发热的眼皮，实在无法掩饰了，问，这么明显？小龙一副难以忍受的表情，反倒不说了。美琪拖着凳子跟他挤过去，干嘛，喜欢他有罪啊。小龙把花生米嚼地嘎嘣脆，咬牙切齿，倒不是有罪。我问你，他跟你表白过吗？美琪嘟囔，拒绝回答。小龙拿筷子敲她的头，你可千万别想着那套，女追男隔层纱的说法。我是男人，我最懂，不管你再漂亮条件再好，只要是蹦Q着送上门的，在男人眼里就一文不值。也许可以玩一玩，男人是不会吃亏的。
美琪不高兴，他不是那样的人。
小龙也不高兴，那你听说过那句话没有，但凡一个男人爱上谁，打个喷嚏都藏不住。他总会想方设法叫你知道。我问你，你俩都鬼混多久了，他有表达哪怕一点点的迹象吗？
我赞同。陈红英摆着一张面无表情从楼梯上下来。浓重的黑眼圈、青白的面孔、缭乱的头发。双手插兜着，踩一双九块九的男士凉拖，仿佛这世界再无让她留恋到能够注意形象的人。邝小龙跟陈红英不对付，干脆忽视她的态度意见。邝美琪，现在正是发家致富的好时机，等你发达成富婆了，男人还不是信手拈来？
陈红英显然饿昏，一个劲儿地夹凉拌木耳，耳朵却是竖着，抽空咕哝，我赞同，上岸先斩意中人。意中人是事业的绊脚石。美琪愣愣地看着他俩，味蕾又苦又涩。
宋云蔚将饭菜陆续端出来，笑，你们聊什么呢。小龙大喇啦地，问，宋大哥，怎么没见你出去约会，廖振生都快有娃了，你这边还一点信儿都没有，不着急么。宋云蔚默了两秒，起身给大家盛汤，每人一小碗乳白咸香的豆腐鲫鱼汤。他不急着动筷子，跟小龙碰了一杯毛铺，点了根香烟。顷刻道，哦，是不急。我没想过这事。过两年再说吧。
美琪一颗心跌入谷底，阴凉逼人。口袋里的电话不断地震动，正好借口离席，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省城批发市场的老陈，老陈说，你有时间过来看看吗？
美琪直觉不对，问，怎么了？
老陈道，我隔壁档口的也在卖咱们那款男衬衫，但是他们卖价比我低五块，我这边的客源都被他抢走好多。美琪问了问那家老板的名字，并非她供货。胸口沉沉下坠，可想而知，这才多久，M108 款衬衫已经被山寨了。
老陈说，我在你这儿进价 60 元，他进价 55，一件隔五块，我不降价生意就没得做，所以你看，咱们约定的价格是不是得改改？不然，我得取消订单了。
适才情感上的失意瞬间被恐慌给取代。重返饭厅后，所有人都瞧出她的不对劲。小龙最着急，嗷嗷叫着让她别憋着。宋云蔚和陈红英却还镇定。云蔚是经过大场面的，即使并非同行，既然投入服装厂，相关的政策和市场危情私下了解过。他道，你先别慌。美琪怔愣着，脑袋急速运转着，根本停不下来。云蔚搭上她的胳膊，捏一捏，美琪，先冷静一下。市场瞬息万变，绝没有一帆风顺的事。每一个关卡到来，并非坏事。正是给我们积累经验的好时机。你这头卖得风生水起，自然就有人跟风而上，是不是有人山寨了我们的产品？
美琪眼眶一下就酸了，说不出话来。
陈红英难得正眼瞧了一眼宋云蔚，是欣赏的眼神，也对美琪说，迟来早来，总归要来。被山寨，即是攻坚难题，也是一项荣誉。证明咱比别人强。小龙瞪眼，妈的，这才多久，那些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云蔚一定要美琪把饭吃完，她在那里一颗颗地捡米吞，宋云蔚已经出去把车加满油，再开回来。后备箱里装了饮用水和面包之类。美琪丢下筷子跑过来，问，你跟我一起去？宋云蔚说，你现在不适合开车，小陈也一起来吧。小龙说，你们打什么马虎眼，去哪儿？我怎么听不懂？美琪郑重地嘱咐他，我们去一趟省城，你给我守好家里。还有，消息一定不能走漏，决策层面的压力只能我们担着，工人得照常，不能叫他们瞎操心，更要杜绝消息乱传。小龙，你得答应我。小龙眨眨眼，姐，你说的话，我当圣旨办。
老陈没想到她们来得这样快，跟着电话后脚就到了，他把人领到后面的仓库，拿了几件衣服出来。都是从别的档口买回来的。美琪感激，把衣服拿在手里细细端详。情况比她想象中复杂。有两件是普通山寨，图形比例照原版轻微失衡，一看就知道是跟风之作。
还有一件让人寒胆，完全是一比一的抄袭。
这种情况其实非常少见。虽说国内知识产权并未普及落实，但多少会防着一手，不会全样式照搬。既然生产商胆敢这么做，肯定有另外的理由。
老陈把美琪拉到一边，道，你也看到了，我隔壁档口，就卖的是这一比一复刻的。美琪说，样子是一样没错，但质量显然更次。老陈道，话是这么说，那也得客户买回家穿后水洗，才能发现材料版型不坚挺、料子差几分。这个时间差，足够把你的产品名声做坏。我也同情你，但咱们都是生意人，在商言商，我首先得把自己的生意做下去，你的进货价.......美琪苦涩道，其实我给你的价格利润已经不多了，因为是我们厂的第一批次新款，主要是拿开推广市场，主要是走量。我们的材料你也看到了，透气绵柔，水洗后也不怕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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