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时代——艾玛【完结】

　　宋云蔚切葱的动作也缓了缓，轻咳一声，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美琪终于确定了腰身尺围，想了想，回，批发商都要讲价，这价不降不行。要振华把这批服装赔钱回收，也不现实。赔不赔钱或许不重要，主要是我爸那人丢不起这个脸。要不，晚上咱么开个会吧。

　　小龙掐着饭点回来，却并不吃饭，萎靡地上楼去。宋云蔚收拾残羹剩饭时，美琪思索着将铅笔往自己脑门上点，思路奇快。到底是在这行扎根多年，又不乏钻研过。小龙终于出来，美琪白了他一眼，还偷偷地踹他一脚，把锅巴粥推到他跟前道，你就一边听一边吃吧。小龙就把脸低低地埋到饭盆里去。吃得没个声响。

　　会议桌还是同款折叠桌，简易且简陋，桌边四角坐着工厂的原始肱骨。美琪把写满计划的白纸摊到桌面上，道，其一，现在得要抓紧时间注册品牌。有了品牌，不说会杜绝抄袭，总叫人家忌惮几分；其二，必须尽快设计新款，征集批发商和销售商的订单，然后在抄袭之前，尽可能响应订单生产。同时，我们还必须扩大规模，降低价格，降低抄袭的影响。这样一来，我们在时间、设计和成本上，恐怕要争分夺秒和追加生产线的规模和投资。

　　陈红英一条腿架在板凳上，无聊地抽烟画图，她把手一举，老板，我有个问题。美琪郑重地将头点了一点，你说。咱们是不是过于把精力投入线下，而忽略线上？目光斜掠过邝小龙，据我所知，咱们线上订单量一个月都没过千吧！这就是指摘作为负责网店组长的小龙光拿钱不干活了，而且脾气差，差点亲自跟网上客户开启骂战。

　　小龙肩膀抖了一抖，出乎意料地，他并未争执分毫。继续去舔勺子上最后两滴米汤。美琪把手伸过去，握住小龙搭在一边干燥冰凉的手。对陈红英解释道，咱们只有把线下产品、流程、质量以及分销商各方面打理好，才能在线上出来好成绩。我们正在经历传统服装业传统渠道向新渠道转变的历史重要节点。前期本来就是摸索过程。小龙既要兼顾工厂又要监督网站，偶尔有点情绪实属正常，更何况，我相信他已尽心尽力，不过是缺乏客服维护的经验。

　　小龙沙哑地回了一声，姐。美琪笑而不语，主要责任在我，本来两头就不应该把责任全架在一个人身上。网站运营和客服组长我会再招聘人员进来。红英，你的担子也很重，我们要为秋季产品做准备了。特别是，美琪重重地咳嗽一声，我接到淘宝后台给商家的联络通知。他们预备效仿国美，在秋季搞一个类似美国感恩节大促销的活动。陈红英切了一声，问，有用？满大街都是这种活动，也没见搞出个花样来，都是短暂一时的套路。美琪说，不管有没有用，不去尝试，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潮湿的夜风吹拂在面孔上，天上早已挂满一轮清月。

　　两道身影慢悠悠地往斜坡上面去。

　　宋云蔚指尖夹着一根香烟，长到耳根鬓边的头发乱飞着，风也裹挟着颀长漂亮的身姿。美琪的视线很难从他身上拨下来，道，刚才都没怎么听你发表意见。宋云蔚敛眸而笑，视线在月光下格外悠长，你都想好了，我除了支持，并无更好的意见。那是一种充满欣慰与欣赏的目光。是一种无法不叫人意乱情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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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继续狗，光靠眼神诱惑人，呸。

第29章 风向

　　“后来的阿里巴巴集团总裁、时任淘宝 CEO 的张勇，被任命为淘宝商城的总经理。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整个 B2C 行业处于聋哑阶段，淘宝商城更是发展缓慢，消费者几乎分不清淘宝网与淘宝商城的区别。

　　2009 年 5 月的一天，张勇与他的伙伴们讨论，似乎可以在秋季搞一个类似美国感恩节大促销的活动，他们为日子的选择想破了头，不知是谁突然提议：

　　“ 要不就在 11 月 11 日吧，光棍节，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忽悠他们上网来购物。”

　　“光棍节大促销”就这样拍板了。张勇团队开始与商家沟通，希望他们在那一天搞一次促销，全店 5 折，还要包邮。绝大多数的商家拒绝了他们的建议，最后只有李宁、联想、飞利浦等 27 个商户参加，一个很大的品类一一家纺企业中的著名品牌全数表示不参加，后来好不容易说动了一家小商户。

　　11 月 11 日当天，促销活动开始，连张勇本人都不觉得有重要的情况会发生，他一大早就出差去了北京。谁知，当天上午，商户们准备的货就卖的差不多了，很多商家临时到线下补货，甚至出现董事长批条子直接从经销商地面店临时调货到网上卖的现象。张勇回忆说：“我们没有想到，商家也没有想到，互联网的聚合力量那么大。”

　　到这一天结束的时候，结果超乎所有人预想，淘宝商城交易额居然突破 5200 万元，是当时日常交易的 10 倍！

　　就这样，中国电商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发生了。“光棍节”十分意外地成了全国亿万网民的狂欢节日。

　　电子商务发展史（1991-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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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也想不到，属于电商真正的时代，从 09 年秋季这一天，以匪夷所思的订单量爆发了。一楼几台电脑的 qq 滴滴声，如夏夜田野间的虫鸣，此起彼伏疯狂叫嚣。网页版面上，高价购买的直通车渠道，一家名叫“云端”的无名小卒，m108 号款男款羊毛衫以优越的款型与性价比，订单量呈几何式的增长。接下来半个月，复购数量仍旧以夸张的比率在增长。客户在上身水洗后，发现此款衣服耐穿有型，且质地柔软舒适，又将目光腾挪到云端的女装区。

　　女装区的风格在正当流行的韩范与欧美简约中间，巧妙地平衡出适合 155cm-170cm 身材的上班族、追求品质与时尚的年轻女性群体。样式看着绝不花哨，上身效果却意外地简约合适，将女性的内敛、洒脱奇妙地中和起来。电脑前的客服人员手指翻飞着，不断切换界面。旁边的订单机上潮水似的往外吐着长长的明细。

　　女装区一度出现断货情况，买家如饥似渴地等待着变灰的界面重新刷红。男装区的爆款反而持续输出，这还得益于三个月前的抄袭事件，导致仓库中有足够的库存支持堪称疯狂的出货量。与这些相比下来，同行网店嫉妒的恶评反倒无足轻重了。好评返现的”花招“以及耐打的质量，总能迅速将恶评地碾压下去。更严重的问题是，云端网店常常因为超负荷出现崩溃界面，订单反馈不及时，导致流失了不少客户。

　　此时城西下辖社区的叶书记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地上门来，在清水别墅网店区没瞧见厂主，又领着人往学校旧址改造的厂房过来。

　　霞姐快跑着进来车间，将督战的美琪一把拽住，说领导过来视察了。美琪顶着一双熊猫眼，精神却振奋着，问，哪个领导？哪门子领导？霞姐哎呀哎呀地直跺脚，拍大腿，我哪知道是哪儿的领导啊，穿夹克西裤，好几个呢，叶书记一直对他们点头哈腰地。

　　美琪赶忙去厕所洗把脸，矫健地迎出去，门口处是叶书记焦急张望的脸，这焦急又分裂出浓烈的喜悦，小邝，你快出来。

　　外头一行人正围着操场旁花团锦簇的蔷薇、桂花、玉兰说说笑笑着。有人说，这环境搞得还不错。后头有人道，是啊，这块地荒了也快十来年，这么一搞，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美琪跟在叶书记身后，他们便团团地凝过来，惊讶一闪而逝。目光又挪向社区叶书记，叶大姐朗笑着介绍，这就是小邝，她就是云端的老板。叶书记又给美琪介绍，这位是咱们台州分管经济的副市长谷市长，这位是税务局刘局长，这位是住建局高主任，还有这位是我老领导，咱们西城街道邵书记。

　　一轮介绍下来，美琪已经被副市长的名头给震得魂飞天外。台州由县改市，正是十月国庆时正式宣布的。台州地方电视台、新媒体、车站广告位、以及护栏上的宣传标语，全是这事。再怎么都没想到，只能在电视上瞧瞧的”名人“，正笑眯眯地站在她跟前。谷市长比她想象得更年轻，四十出头的模样，体态清霍，戴眼镜，身量不算高，气度却十足的与众不同。谷市长朝她伸出手来，温厚的手掌轻轻地捏捏她的掌心，旁边立刻有人开始拍照。后来这张照片刊登到报纸上，谷市长和蔼的仪态与邝美琪略显呆滞的笑脸形成鲜明对比。

　　叶书大姐紧挨着美琪，小声道，你赶紧给领导介绍下咱们的厂房和品牌呀。美琪完全是条件反射地机械性地将他们带着转了一圈，从厂房到宿舍，从宿舍到网店区，又从网店区这回学校操场。

　　这时有人说话了，是住建局的高主任，他咳了咳，指着操场上新建的厂房，问，这些建筑你报批了吗？

　　美琪胸口重重一跳，血都凉下来，连忙解释，这是我们新开的女装生产线，当时忙着扩展生产线，又是在校区内，这块地我跟叶书记签了合同。

　　高主任皱眉，即使这里的使用权归你，可所有土地上新建建筑物，都需跟相关单位报批才能建设，这点常识你都不知道？

　　美琪嗓子骤哑，除了不断地舔舐干涸的嘴唇别无他法。

　　谷市长适时地笑出来，低低地回旋，哎，高主任，你不要吓唬咱们市新晋女企业家。台州经济要横向比较，比不过相邻的几个县市，早已拖下后腿。咱们日日招商引资，也没有更优越的硬件软件拉到更多的投资商，咱们自家人要是能开辟新渠道，带领更多商户走向富裕，是求都求不来的事。小邝年轻，又忙着管理生意，政策上的事不了解实属正常。这样，该补的手续限期让人家去补就好了。有什么罚款也好说。

　　美琪一腔的冷血这才逐渐转暖，眼泪都快逼下来。谷市长又笑，高主任，你瞧把小邝吓成什么样子了。安慰似的过来拍拍美琪的肩膀，你不会跟高主任生气吧？美琪暖和着一颗心脏，官话又不会讲，只道，谢谢市长的关心，我真的很感动。谷市长道，你不要紧张，今天本来去税务那边转转，后台数据给你们厂标了个大红，我就过来看看。小邝，再接再厉，争取把云端这个品牌给做出来，给咱们台州挣点脸面。

　　领导们逗留了近一个小时，几辆大众速腾已开到别墅门口，谷市长先上车，然后其他几个领导。最后是社区的叶书记，美琪一把拉住她，道，书记我找你正有事呢。叶书记的鱼尾纹翘着几乎可以飞上天，道，什么事都好说。美琪说，我想把这些地由租改买，连同旁边 xx 的废弃厂房。叶书记瞪大了双眼，哦哦了两声，道，回头我跟领导汇报一下。

　　买地的事乃宋云蔚提点。长租合同面临的风险更多更杂，且台州撤县改市，不论是从行政意义还是经济意义上，都非同小可。根本是，万一有人嫉妒云端发展，恶意竞争买地驱逐云端，又该如何？趁着城西还未发展起来，以低价买入，再以分期形式履约，是最经济保险的手段。回头美琪给叶书记约了好几次饭，叶书记愉快赴宴，只是买地之事屡屡没有正面回应。美琪苦恼地给去外地出差的宋云蔚打电话，云蔚道，你跟叶大姐亲也没用，她只是社区书记，能不能办且另说，看态度，是拿捏着你呢。美琪问，那我该找谁？

　　双十二是既双十一后的高潮余韵，云端店铺的收藏数从半年前的三位位数飙升到五位数。而线下的批发商又因为线上流量，对云端的订货是争抢着下单。正应了谁说的那句，财富往往总在不经意的一瞬间，骤然爆发洪荒之力。鲤鱼跃龙门，在时代的眷顾下，再也不是梦。骑在淘宝风口上的云端，成了极其幸运的那只猪。趁着云端在台州成为新星之星的档口，从外地归来的宋云蔚，领着美琪走上新的交际圈与各色饭局。终于在一次台州本地企业战略性发展道路的会议上，跟台州几位领带再次碰面。买地之事，终于纳入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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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双子星

　　手握台州龙头企业的张韬，这日作为青年企业家的领头人，与领导们同坐主席台上，进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地方要发展，除了引进外资，对承担着本地税收任务的当地大小企业来说，同样重要。特别是在台州迎来行政级别改变之时，这种推动经济发展的任务更成了重中之重。

　　会议在本地一家酒店举行，头一小时由各个领导进行主题宣讲，最后由张老板进行收尾。收尾过后，张老板到后台跟所有挂得上名号的各色主管、分管领导打招呼，并试图留下几位参加接下来的会餐。领导们表达了对他的支持与认同，但要说会餐，各个都有别的要务在身，只说改天有机会再聚。张韬晓得是这么个结果，并不勉强，作为会议的组织者及赞助商，他乐得自己成为下面环节的话事人。

　　有人挨到张老板身边，朝门口附近一张圆桌指到，那个就是宋云蔚。恰时，宋云蔚抬起头来，挨到张韬的视线后，略一欠身，由廖振生陪同着，一起迎过来。

　　张韬利齿一般的尖牙下，咬着香烟，烟雾熏着他的眉眼，瞧着也是好脾气的模样。微笑之下，不断地打量跟前这位偏显弱质风流的男人，宋云蔚不卑不亢地，气息柔和，完全不像是那种充满正义感要强出头的愣头青。

　　张韬秘书说，这里人多口杂，要不到里头去吧。

　　几个人进了会场隔壁的茶室，高墙上制满红木百宝阁，灯具也是仿古样式，大理石圆桌十分气派，精致的餐具摆盘显示着能入座此处的，全是台州的非富即贵。旁边就是饮茶区，一位身穿紧身旗袍的年轻女人，已经默默而婉约地开始摆弄茶道七君子。张韬享用了第二道的第一杯，显示他主人家的身份和权威，再是其他客人。出口第一句话，便把人将了一军。他说，你倒是很敢啊。

　　廖振生登时惊出一身的冷汗，担心张老板对兄弟怀恨在心。眼巴巴地朝宋云蔚看去，云蔚却是不答，起身道，前不久跟朋友学了点泡茶的皮毛，想请张总赐教。张韬十分有兴味地，把嘴一努，示意茶艺师把位置让开。宋云蔚脱去西装外套，细致地卷起衬衣的袖口，在旁用纯净水洗了手，翩翩地用高冲法泡出茶汤匀称、茶香肆意的高山乌龙。第一泡向来是清洗茶叶，第二泡才是精华。他道，精华的第一杯奉给张总，张总如今在台州地位，显然一般人遥不可及。我很荣幸能跟张总坐在一张桌子上。

　　张韬哈哈大笑，他由匹夫起身，半点文化都装不进脑袋，可地位逐渐攀登的过程中，同样需要高雅来装点权力。他说，原来宋先生肚子里有点货。廖振生适时插嘴，正要说宋云蔚乃京城某高校毕业人才，被宋云蔚用眼神止住。云蔚给张韬敬烟，由别人做出来多少会显露谄媚迎合之色，由他使来，倒像是关系要好的朋友，叫人生不出一点怪罪之心来。

　　自然要聊到光伏贷这笔前尘旧怨，宋云蔚出招清奇，道，台州如今撤县改市，以后的前途会更加光明，张总站在这片土地上，更有远大的理想和报复。光伏事业本是造福本地的计划，咱们县，不，已经是市，如果把这本账做好、做精，拿出去也是响当当的招牌。虽说我的户籍并非此处，但跟张总一样，既希望台州发展远大、也希望能在这片土地上发光发热。张总恐怕比我更在意台州的政治、经济前途，我们都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什么。可有人私下里，打着张总的招牌，只为一点小利，搞坏了台州的投资环境，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么？必定不是张总的主意，地方的人情往来，张总也绕不过嘛。

　　张韬许久没讲话，到底宋云蔚一针见血，这也是为什么近一年过去，他没施展报复的根本原因。有些人吃相太难看，差点叫他在领导跟前下不来台。宋云蔚集结乡村农户将几家公司告上法庭，意外地没将跟他有关的那一家拖下水，也算是顶顶的有眼色。但如果仅仅是这样，就让他干脆放任姓宋的自流，也不大可能。毕竟挑衅了他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