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时代——艾玛【完结】

　　不知何时，街道书记竟然也来了，端坐首位，不断地点头。等美琪激昂的演示完毕，好笑道，小邝，别着急，你先喝口水。

　　充满认同与欣赏的眸光下，美琪也放松下来，俏皮劲也上来，邵书记，我可紧张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喝水。

　　邵书记道，那有什么好紧张的，今天咱们坐在一张桌上，就能证明你是有真才实干的。

　　美琪道，书记别夸我，一夸我就犯晕。再说您是咱西城父母官，寻常哪里能见，我能要一张您的签名么？

　　邵书记哈哈大笑，直点她，看不出，小小年纪也会油腔滑调。

　　话头到这儿，接下来便好谈了。氛围自始至终都是轻松的。台州要发展经济，在环境、基建、资源全不占优势的情况下，更要筹谋新的发展渠道。街道办的态度是积极的，更何况前不久，云端还被分管的副市长点名表扬过。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街道愿意力所能及地扶持当地新兴产业。

　　然则扶持是一回事，市场竞争又是另外一回事。

　　副主任咳嗽两声，接过话头，小邝，你说的那个旧厂址，以前可是咱们台州的国营宾馆。现在地产行业又起飞了，这块地，好些人都想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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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比赛

　　陈红英上车就翘嘴，悖官家坐地起价了。

　　美琪兴致还好，道，话不能这么说，勿论做生意还是搞谈判，总不至于一上场就给定论。哪里有那么好的事。领导想要继续考察我们吧，没有这个心思，还叫我来干什么，还给时间我说那么多废话。起码，云端仍在他们的备选名册中。

　　梅耀新出乎意料地瞥她一眼，原本还替她担心着，这下彻底放心了。他说，有这个心态才是对的。

　　亢奋过去，美琪呆愣愣地坐下副驾上，胸口有些空落落的，朦胧的倾诉欲望，拿出手机来，给宋云蔚发短信。那头没回，也许在忙。

　　邝建国不知哪里听来风声，给美琪电话，说晚上我在望海潮有个饭局，二楼望秋水包房，你要不要过来。美琪是下意识地要拒绝，邝建国的圈子，她连沾都不想沾，可如今深入社会，又发现他那一套，并非完全的花拳绣腿装模作样。梅耀新脸皮甚厚，非要跟着。时间还早，客人还没到，邝建国循着敲门声一抬眼，瞧见梅耀新，一时愕然。他这人走南闯北，什么路数的人都见过，眼光老练精明，对着这位生面孔笑嘻嘻地伴在美琪身旁的男人，释放出毒辣而和悦的笑。梅耀新哪里会怵，上前伸手，伯父您好，我是小琪的朋友，过来蹭个饭。

　　邝建国不着痕迹地将他从头到脚的打量，言语来回了两趟，确定了姓梅的并非靠女人吃饭的小白脸之流。这人气度见识非凡，毫不掩饰，不过几分钟的交谈，还能叫人放下成见，坦率而具备独到格局。不比廖振生的层次差。恐怕还要远超他的宝贝女婿。再望一眼在旁专心吃餐前水果的美琪，来来回回地，美琪立刻感觉到了，狠瞪一眼梅耀新，自动地坐到邝建国身边。爸，你也听到了，这就是个混饭吃的朋友。梅耀新哀叹，我这不是客套谦虚么，你怎么不说我是你请来的电商部大咖呢。美琪在桌下狠踹梅一脚，暗示他赶紧闭嘴。

　　这时，客人陆陆续续地到了。邝建国起身介绍，这是我家老大，长江后浪推前浪，革命自有后来人呀，她脾气拗得很，非要自己出去单干。这下好了，衬得我们家老厂成了不中用的老古董。有人说，是云端那个品牌吧，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原来是你们家的，真是虎父无犬子嘛。热热闹闹地恭维起来。

　　美琪配合着，倒是不多话了，装扮成哑巴吉祥物，偶尔望向邝父，他脸上洋溢的喜气与自豪，却叫人格外的酸楚。曾几何时，他对美丽说，你姐上不了台面，去了也是冷你的场。不过一年前，电话里办公室里全是他不耐烦的嘴脸。再一看，邝建国鬓边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泛白，颤巍巍的大肚子也消瘦了几斤几两。子女天然憧憬的父母重视与关怀，在她彻底放弃之后，反而又附赠给她。而她也发现了一道真相，作为父亲的邝建国，并非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也会老，会衰败，他拼命挣取的权威性，日渐被现实给消解，这是属于他的悲剧。而她，也逃不开亲情纽带的网。更现实来讲，邝建国真正败落的话，不见得对她就有好处。邝家二叔，没发展起来，不就成了振华肚腹中最大最深的吸血虫么。

　　梅耀新捡着凉菜吃，挨过来，小琪琪，别伤神了。每个人的剧本都不完美，但我们，都可以成为最好的演员。

　　美琪垂下眸子来，有种被意外击中的感动。

　　一会儿后，朝梅耀新举杯，姓梅的，谢谢你。梅耀新撇嘴，视线柔和，叫声新哥来听听。美琪耸耸肩，有点害臊，还是叫了。没叫美琪感动片刻，这个显眼包，在后半场反倒成了主人的架势，跟每个人都聊得有声有色、气势慨然。邝建国坐下来，默默地将主场优势渡让给外人。他说，你找我有事吧。美琪没否认，把买地一事讲了。邝建国粗糙肥满的手指夹上香烟，思量片刻道，你这不是什么大事。老国营宾馆荒了好些年了，城西还没纳入开发区范围，谁能看中那里？即使你有竞争对手，你不见得没有优势。美琪深以为然。邝建国道，在外行走，要会看眼色。会看眼色，才能玩得转，脑筋不能太死。你现在没有着力点，是因为观察得还不够细致。美琪听进去，问要怎么观察。邝建国耸肩，一面起身去敬酒，一面道，多去领导身边转转，多看看就知道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美琪有事没事就往街道办跑，有时候领导在，有时不在，在的话，倒不会拒绝跟她畅谈一番，一旦有客拜访，美琪会自主自动地告辞离开。有一次副主任领着她进领导办公室，书记还在隔壁开会，办公桌上展开着一副油墨未干的字画。副主任笑道，咱们主任文雅，也是咱们书法协会的挂名会长，没事的话就会写写字静心。美琪连忙做功课，跑了两趟书法协会的展馆，拍下邵主任的作品，原来是民国著名书法家的启功体。回头上门时，烦请书记为她题字，这字预备挂到云端办公室去，日日激励自己。邵主任闻言，不再拒绝，摆开笔墨纸砚，严肃而潇洒地挥墨书写，落款是佚名，盖上方楷的印章。

　　又一次，听闻本市工会要举办年度运动会，半程马拉松，市里各个机关单位全要报名，虽说是半程，但也分了四个赛程，体量起码有上万人参加。想法似灵感闪现美琪脑中，叫陈红英带领的设计组，连夜加班设计出三款参赛服，又把样衣带到街道办，主张云端可以为全市半程马拉松全情支持，无偿提供服装赞助。

　　兆书记很愿意跟这个热情洋溢又务实的姑娘打打交道，听罢，推一把细框眼镜，小邝，你可想好了。赞助的话，是没有任何回款费用的。少说一万，多则两万件参赛服，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美琪道，赚钱当然是企业的第一要务，但我同样认为另外一样是企业发展不可缺乏的。我是土生土长的台州人，台州什么环境，再清楚不过。我能够在台州挣出第一桶金，不光是时代的眷顾，也有故土的支持。企业不可缺乏的，是社会责任感。这责任感包括对员工的责任、对债权人的责任、对消费者的责任、对社会公益的责任、对环境和资源的责任。如今我有能力，自当为台州宣传口尽一份力。

　　再说了，美琪朝兆书记眨眨眼，我也并非完全无私心呀，运动会不正好给我们云端做宣传么。互惠互赢吧，您说呢。呜呜视频成人影院，每日更新Q群五2④9081久②

　　邵主任凝重地审视了她一眼，小邝，你什么文凭。

　　美琪挠挠头，悖没啥文凭，很早就出来做事了。主任说，你今天这番话，认识非常深刻，不比办公室的同志差，更不比二三流的小老板差。拨出内线电话去，进来一位办事员，捏一份申请书给美琪。主任道，没事你就拿回去填了吧，改天交过来就行。至于赞助之事，也跟办公室走走流程吧。还有，他叫住她，咱们市也有电大，有空的话你去报一个。

　　美琪端着一段激动的心肠出门，仔细一看，是一份入党申请书。

　　她看明白了，这不值钱的两张纸，才是一份真挚的肯定。

　　半程马拉松安排在元月七号，迈入阳历新年的第一个周末，正好是周六。这天工厂员工全体放假，一致性地穿着中国红的参赛服，秩序地排出游龙长队来，逐渐向市中心汇聚而去。梅耀新对此相当积极，头天去理了发，快走在美琪身边，人挤人着，能嗅到他身上香水味。挺好闻的味道，不会过于甜腻，反倒衬托了独他一份的自傲清雅。乌泱泱的人头中，近一米九的身高加上健美的身材，并不比明星风头差。

　　美琪使唤着陈红英，叫她给梅耀新多拍几张，回头很多地方都能用。梅耀新跑起来时，不再嬉皮笑脸，一只雄健的雄狮，威风凛凛地不断往前奔去。美琪跟了一段，喘如野猪。再跟不上，梅耀新复又折回，朝她伸出手来，冬日暖阳从头顶斜掠下来，短短的一瞬，美琪差点沦陷在男人的美色中。打掉他的手，道，你跑你的，给我们云端争口气吧。梅耀新比了个 ok 的手势，往前去了。

　　竟然在百人的专业队伍中得了前十。这是美琪万万没料到的。领奖台上，金色奖牌送到唇边，轻吻一下，着实艳色逼人。

　　台下的云端队伍，发出欢喜的爆鸣声。

　　梅耀新大方地下台来，被厂里工人和同事们围堵起来，游刃有余地挨到美琪跟前。

　　怎么样，给云端争气了吧？

　　美琪止不住地笑，恭喜你新哥，你可真厉害。

　　梅耀新再靠过来，就这样啊。

　　与张总一同坐在裁判台上的宋云蔚，远眺过来，掌心潮湿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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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宋，你就乖乖坐着看人家甜蜜呗。

第35章 压抑

　　员工们将两人团团围在中央，浪潮似的左右摇摆，初冬中迸发出热火朝天的呐喊。梅耀新将人轻提，美琪不过百的体重在他手里跟玩儿似的，提了起来，往后架到了脖子上。陈红英赶紧唆使电商部的摄影，快快，多拍几张。红色的热浪中，美琪骑在梅耀新的脖子上，先是惊险地低呼两声，后头也跟着笑开了。肩的短发飞舞着，飞出细碎的光影，接过云端的旗帜，肆意地摇曳，畅快的青春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真正的释放。

　　半程马拉松最少花费两小时，从九点开场，结束时已经近中午，其他短程跑的队伍早已零零碎碎地散开。云端的队伍也慢腾腾地归家归厂去。宋云蔚从路边截过来，美琪第一眼还没瞧见，是梅耀新逐渐止了脚步。兄弟二人面对面地晾了半分钟，云蔚薄唇上弯着一缕惯常的笑容，怎么，认不出了？梅耀新上前一步，举起拳头锤上一把，好汉轻易不落泪，可跟兄弟两年未见，胸口处无数情感激荡冲击。大步上前，抱住了对方。宋云蔚莞尔，无言地拍拍他的肩。眼神越过梅的肩膀，跟美琪欣喜的眸光对上。电光火石，时空静止了片刻。

　　梅耀新说，好家伙，两年呀，我还以为你死在哪个旮沓角落。

　　云蔚道，不至于。你怎么样？

　　梅耀新道，你从那儿离开，后脚我的日子也不好过，看到谁都心烦，全是些忘恩负义的，我看他们不爽，他们把我当敌人，想方设法地架空我。干得不开心，干脆就走了。云蔚说，是我连累了你。梅耀新又捶，拉到，我们哥俩谁跟谁。现在我无家可归，你是不是准备收编我。

　　二人在前头絮絮叨叨地，陈红英撞一下美琪的肩膀八卦，你瞧他俩谁更帅。

　　梅宋二人，同样的长手长脚，身高不分伯仲，风度也不相上下。梅耀新的体格与毫不遮掩的光芒，照理说谁站在他身边都会相形见绌、自惭形秽。一般男人根本不愿往他跟前送，简直就是赤裸裸的送丑卖丑而去。宋云蔚却不是。明明毫无锋锐光芒的一个人，不会叫你第一眼惊艳的男人，却能扎扎实实地并在梅耀新身旁，丝毫不损气度。仿佛赤红翻滚的岩浆撞上沉静万里的冰川海洋。谁都看得出，梅的姿态是往宋云蔚身边倾斜的。后者是前者的主心骨。

　　美琪说，都帅。陈红英不屑，翻白眼，真的假的。我看姓宋的油盐不进，缺点意思，大帅哥倒是好很多。美琪说，各有各的优势吧。

　　陈红英噗嗤笑出来，要不一三五跟姓梅的谈，二四六跟姓宋的。过一把武则天的瘾。

　　美琪努努嘴，作真思考，反问，我有这么大的福气？陈红英窃窃笑，浑身乱颤，又说，我觉得宋云蔚不正常，八成有难言之隐。拼命地朝美琪眨眼睛，你懂吗？也许中看不中用呢。

　　云蔚要尽地主之谊，宴请远道而来的梅耀新，耀新道，听说你学会做中餐了，手艺还不赖，不如亲手操刀？当然，云蔚道。让他们先回去做事，他去超市采买。及至晚间，梅耀新迫不及待地要出发，问美琪好兄弟的地址。

　　美琪一呆，哎呀，我不知道他住哪儿啊。先前宋云蔚住秦家畈，后头说搬家，也不知搬到哪里去。梅耀新难言地钉她一眼，亲自打电话要地址。原来就在西城区旁边的龙华区，靠近碧湖路。就是散步个二十来分钟的距离。

　　龙华区的湖景房，簇新的楼盘，铮亮的电梯把人升往 16 楼。门口前放着盆景，是一株长青天堂鸟。屋内陈设极其简约，台面上几乎看不到杂物，最旺盛处，从门口就能瞧见，宽长的阳台装点如热带小花园。美琪将鲜花赠给宋云蔚，对不起，迁徙新居时也没来探望。宋云蔚正穿着围裙，梅那些人已经钻进各个房间参观去，唯留二人在玄关处，他伸出手来，揉揉美琪的头发。发丝顺滑柔和，带点自然卷，轻飘飘地缭绕点缀着女孩儿的面孔。美琪望进男人黑漆漆的眼，那里漩涡似的幽深，她挪不开眼，中了降头般，你生气啦。云蔚说，哪儿能，本来就没办这些礼节。这才让开过道来，接过白玉兰，找花瓶给装上。

　　梅耀新从房里转了出来，自动自发地把自己当成男主人，深知兄弟的收纳习惯，轻车熟路地搬出香烟酒水，招呼着大伙儿看电视、吃零嘴、磕瓜子。晚餐十分丰盛，大海鲜淡水鱼虾当季青菜等等，开的是进口红酒。很快杯盘狼藉，纷纷地醉了几人。陈红英相当识相，见吃喝差不多，带着几人要走。小龙却是闷闷地，兴致一直不高。陈红英一把挽住他的胳膊，非要带他走。刚下楼，小龙嫌弃地甩开陈设计的手，蹲在花坛边抽烟。陈红英安排着几个人走了，复又回来，拉起小龙，走吧，知道你没喝好，找个地方再陪你喝点。小龙郁郁地，跟她走了。

　　馨雅花园楼上，美琪卷起袖子帮忙收拾杂乱的碗筷，充当一回家庭主妇，自动去厨房把场合空间回馈给俩男人。

　　梅耀新将红的退下，换成白的，一杯杯地灌宋云蔚，也灌自己。他的脸是越喝越红，云蔚是越喝越白。梅耀新道，云蔚，你真不仁义，把我一个人抛下。云蔚要截他的酒杯，耀新，你少喝点。梅耀新不肯，争抢间，酒水泼了大半，他干脆把酒瓶拿过去，对着嘴饮。白酒无形无色，却有着人世间最激烈的味道，从他嘴角汩汩流下，豪迈地一揩。捉住宋云蔚的衣领，大叫，你不好过，难道我好过？你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知道吗，我都去报警了。云蔚敛下眸子，是一道无声的伶仃伤感。

　　兄弟z再续前情，美琪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直听到梅耀新咋咋呼呼地大叫，叫她出去。一把揽住她，向她抱怨苦诉，前言不搭后语着，显然已经喝多了。美琪见他实在痛苦，既有肉体上的痛苦，也有精神情感上的，一时挂怀着几分的怜惜。安抚他，好啦，你别喝啦，丢丑啦。此时宋云蔚安坐在对面，抬起眼眸，复又低下，一口闷了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