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翻阅的赛诺盯着这些文字,半天才点头说:“……可以。”
于是荧也跟着凑上前,开始念道:“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我在一株李树的细长阴影下,静静搂着她,我的情人是这样……”
她一目十行,看得很快,立马便发现不对劲,惊讶道:“这是情诗吧?”
荧立刻说:“派蒙!闭眼!”
“诶诶?好的。”
为什么沙漠奇怪的秘境机关上会刻着情诗,这是很令人不解的问题。
“你没翻译错?”赛诺质疑。
“所有机关上刻下的文字都是同一首诗。不过诗的名字被人故意涂抹不清,只有残缺的部分,没法翻译。”艾尔海森说,“语言风格是枫丹那边的。就算你拿着它们去问遍知论派的所有人,也只会导向这一个结果。”
大风机关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转动。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运转,深吸一口气,沉重道:“我知道了。”
事情比他想象得更为复杂……或者说其实更加简单了呢?
“没想到艾尔海森还会翻译这么细腻的情诗。”派蒙小声嘀咕,“他看上去完全跟这些东西沾不上边嘛。”
“首先,诗歌是由诗人所写,我的工作不过是将它以另一种语言尽可能精确地表达原意而已。”艾尔海森显然听力很好,不紧不慢地回答,“其次,我同样拥有正常的情感,是个简单的普通人。”
“好、好吧。”派蒙默默飞了回去,抚摸十星暮的尾巴,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安心一点,“还不是因为你平常表现得冷静过头了。”
“时刻保持清醒地看待世界,才能客观地认识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艾尔海森说,“虽然不是你的本意,但谢谢你对我的夸奖。”
“那什么……我还得忙着去帮奥摩斯港的凯万摘蘑菇,就先走了?”
荧向众人打过招呼,带着派蒙,两人来得匆忙,走得也很快,一会便没了影子。
向来忙忙碌碌,脚步不停的旅行者望向彩霞满天,给目光所及的所有事物都镀上一层淡粉色的须弥城,莫名停住了脚步。
派蒙停下,回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些感慨。”荧伸了个懒腰,“须弥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啊。”
联想到最近接到的关于教令院的委托,荧说:“希望一切顺利吧。感觉最近大家都有些紧绷呢,偶尔还是需要放松一下的。”
*
仿佛是夜袭的一道尖锐的寒光。
在念到那首诗的时候,文字巧妙地拼凑成颇具美感的短句,冷色一样的忧愁与哀伤涌现在心口。
过于沉重了,十星暮快被压得窒息,喘着气,下意识寻找艾尔海森。
她太轻易就被他人的情感裹挟,起伏在汹涌的浪潮海啸之中。而艾尔海森永远平静,在他那里,仿佛要经历多么滔天的海浪,都可以暂且停留的泊港。
冰冷的指套穿过她的皮毛,十星暮感到被人拎了起来,露在手套外的指尖则是暖烘烘的。
熟悉的气息。她疲惫地缩在他怀里。
“看上去不太好。”艾尔海森一下一下抚摸过十星暮的头顶,检查小海獭的外伤,确认早就已经全部痊愈后,他平静道,“不是因为外伤引起的。看来得提前去找草神大人了。”
“原来你早就考虑好了?”卡维惊讶道,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提纳里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我查了很多资料,都不太明白它的具体情况,只能了解大概。”
“毕竟,如果是连你都一知半解的病症,那就只有动用智慧之神的权能了。”艾尔海森平静道。
“那得好好准备一下。”提纳里说。
“水箱起码得带上吧?”
“但是万一待久了不好怎么办?家里刚好有做一个小窝。”
“木板会不会膈着?再带个软垫吧。”
“我回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新加的东西。”
几人迅速陷入了新一轮热烈的讨论。而这回艾尔海森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设想。
“听你们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一手拎着水箱,一手抗着膝盖那样大小的木头房子,背上抗一个软垫,头顶着一只本该待在海洋里,来历不明的水元素生物走进净善宫,去与摩诃善法大吉祥智慧主见面?”
“……”
艾尔海森描述的画面过于鲜明生动了。
赛诺情不自禁想象了一下,然后相当诚恳地说:“好笑。”
作者有话要说:
艾尔海森是名能肩扛重物,头顶海獭的魁梧男子……
赛诺:好笑。
*海哥翻译的机关文字是德国人布莱希特的诗,姑且就当作枫丹的吧
诗是偶然翻到的,感觉诗名和内容都很贴就拿来用了,全文在下面,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看看
回忆玛丽安
那是蓝色九月的一天
我在一株李树的细长阴影下
静静搂着她,我的情人是这样
苍白和沉默,仿佛一个不逝的梦
有一朵云,我的双眼久久凝视它
它很白,很高,离我们很远
当我抬起头,发现它不见了
自那天以后,很多月亮
悄悄移过天空,落下去
那些李树大概被砍去当柴烧了
而如果你问,那场恋爱怎么了
我必须承认,我真的记不起来
然而我知道你试图说什么
我只知道,那天我吻了她
至于那个吻,我早已忘记
但是那朵在空中漂浮的云
我却依然记得,永不会忘记
它很白,在很高的空中移动
那些李树可能还在开花
那个女人可能生了第七个孩子
然而那朵云只出现了几分钟
当我抬头,它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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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呃,那个,你好,书记官先生。”
“啊——啊?早、早上好,艾尔海森先生。”
“噗……你好——噗,书记官先生。”
“您好,艾尔海森书记官。代理贤者的职位须知已经送到了您的办公桌上。”这是目前早上与艾尔海森打招呼的人当中最为平静的一位女性学者,她沉着地推了推厚重的黑框眼镜,“请问您肩膀上趴着的这只毛绒动物,是知论派最新推出的一项社会调研吗?”
十星暮听到与自己有关的话语,下意识向声音的来源抬起头。翡翠绿的眼罩遮蔽住她的视线,隐约只能辨认出人的轮廓。
台灯的光芒映照下来,这里的人们情绪如同雨林里积水的洼潭,有的沉沉死寂,而有的不时咕噜冒出一串好奇的泡泡。
总而言之,就像鸟儿掠过天际,留不下很重的痕迹,不是沉重的负担。
她舒舒服服地缠绕住艾尔海森的脖子,尾巴搁在他的披风上。
经过卡维一晚上的改造,手提箱被分为两半,一半是盛满水的容器,另一半则充满着柔软毛毯的小窝。然而十星暮不知从哪学来的坏习惯,不情愿呆在箱子里,反而总想往人脑袋上爬。
艾尔海森一手按住她蠢蠢欲动想要往他脑袋上蹿的爪子,一手拎着表面上看上去普普通通,实则很有分量的手提箱,心情不太美妙:“有事吗?我赶时间。”
“如果不是必要的研究,那么教令院不许携带私人宠物入内。”女学者语气温和,但威严不容质疑。
十星暮尾巴僵住,直愣愣地躲进披风里,看上去像是想把自己找个地方塞进去。
艾尔海森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把肩上这只多动海獭的尾巴从披风里拽出来,然后冷淡道:“只需要稍微动一下脑子,就应当知道我熟读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若要违反,不必这样张扬。”
“至于我想做什么,只需要联想一下现状就很容易知道,不用多说吧。你我都是聪明人,不是么?”
仅仅沉思片刻,那位女性学者便露出了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在为即将上任的代理贤者一职做调研,考察诸多团队和势力对您的态度么……相当新奇且大胆的角度,不愧是书记官——啊不,代理贤者大人。请您放心,我是支持您的那一种人。那便不打扰您的研究了。”
学者恭敬地对他示意,连带看着十星暮的眼神都浮现出一种高深莫测的涵义。她身处嘈杂的人群之间,忽而更为深刻地明白,这是属于天才之间特有的清醒。
她怜悯地望向远处那些毫不掩饰脸上惊讶的愚钝学生们,觉得教师的任务还很深远,起码得教会他们如何透过荒诞的现象看到本质。
而十星暮重新趴在艾尔海森的肩膀上,觉得自己应当是能够理解人类的语言的。但听到艾尔海森和对方交谈后又不确定了起来。
那些话毫无痕迹地从她的耳朵之间穿过脑子了。什么也没留下,空空如也。
反而对那群学生们的小声交谈印象深刻。
“那是海獭吧!绝对是海獭吧!”
“书记官先生肩上围着一只海獭……噗嗤哈哈哈哈。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看着手感很好的样子,想揉。”
*
社会性死亡,是知论派新兴创造的词汇,赋予了崭新的意义。其最早的含义出自某位不具名学者的殡葬手记,详细地阐述死亡具有多重含义。
其一为仪器检测,名为“肌体死亡”。
其二为大脑神经与细胞活动为基准确定,名为“代谢死亡”。
其三为亲友与邻居公认的死亡,名为“社会性死亡”。
而在时下的今天,“社会性死亡”则被代指为于大众面前出丑,与“公开处刑”类似,表明一种尴尬、局促和不知所措的状态。
赛诺与艾尔海森交接代理贤者应有的公务时,大风纪官敏锐地观察着艾尔海森平淡如水的神色,确信他本人完全没有那种尴尬的羞耻情绪。
“我都听说了。”赛诺双手抱臂,毕竟什么风言风语也逃不过大风纪官的眼睛,冷静的血红瞳孔注视着艾尔海森,“关于你大张旗鼓携带类海獭生物进入教令院这件事。”
艾尔海森翻阅着桌上的申请表。十星暮占据了他小半张书桌,怠惰地趴着,偶尔在艾尔海森揉她脑袋时象征性地晃晃尾巴。
小海獭被一堆摆放整齐的书卷挡住了大半个身躯,在听到赛诺的声音时往上仰了仰小脑袋。
赛诺精准地锁定了那只流传在教令院之间“神秘的毛绒生物”。卷轴比它的个子还要高出一大截,所以小海獭只是努力地探探头,表示跟他打过友好的招呼,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哦?”艾尔海森不动声色地翻过一页,套取赛诺口中的情报,“那群人怎么传的?”
“相当震撼。”
赛诺努力让语气听上去不那么幸灾乐祸:“教令院上上下下已经传遍了。保守派认为你当上代理贤者的第一天就要挑战留下的权威。创新派则表示早该废除腐朽的规矩,并嘉奖了你敢于革新的勇气精神。”
“还有一些人认为是你终于按捺不住要施展你阴险的计划。在处心积虑夺取代理贤者这个位置之后,今日艾尔海森残忍地让海洋生物登陆,明天他就可以越过神明的权柄,命令所有教令院的学者们跳海。”
“另外,有一些学生在努力辟谣说那是新研发的机械宠物——这一说法获得了多莉的高度认可。”
“当然,绝大部分的正常人都没有去揣测什么阴谋危机,全在私底下广泛传阅你和十星暮各种角度的照片,正在评选哪张可以去给枫丹的蒸汽鸟报投稿,能否荣登十佳摄影作品。一些照片已经参与了竞拍,卖出了可观的价钱。我去看了看,光影和画面捕捉得确实很不错。”
艾尔海森抬眼,与赛诺如往常一样冷静的面容对视。
片刻,他确认了。
这人果然是来看好戏的。
艾尔海森放下手中的公文,从容地问道,带上了送客的语气:“所以你来这里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哦,草神大人说她在净善宫等你。”
*
艾尔海森一向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评价,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四周环境缺乏感知。恰恰相反,上天赐予了他格外出众的五感。
也因此,他只需轻微侧头,就能发现那些自以为隐蔽说悄悄话的学者们。
他大概明白这是为什么。并且不以为然。
十星暮被他捞起来安置在没被披风包裹的左肩。它不太乐意缩在狭窄的手提箱里,艾尔海森便随它去,依旧是顶着海獭围脖在教令院招摇过市。
艾尔海森格外从容地穿过廊道,他这副过于平淡的表情反而很有说服力,仿佛这只小海獭就天生该待在他的脖子上。
净善宫内,智慧的小神明在等待艾尔海森和十星暮的到来前,同样从别人的口中听闻了这位代理贤者的流言蜚语。
“真是显眼。”清风一样的人偶倚坐在高高的窗棂上,冷白的手指玩弄着一片苍绿的树叶,对那位书记官的行为作出评价,“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纳西妲反而笑起来:“这样一来,大家就都会知道那只小海獭是代理贤者的所有物了。如果走丢了,或是有人想要偷偷把它带走,必须要掂量这样做的代价与后果。其实是一种额外的保护呢。”
“就像自然界的生物圈里,为了保护弱小的幼崽,雄狮会寸步不移地跟在它们背后。不过对人类来说,只需要知道它的背后是什么就已经足够了。”
“如果诱惑足够大,总会有人铤而走险。暴露在日光下是一件风险相当高的事情。”
散兵漫不经心地扯掉那片树叶。它的边沿已有虫子啃食的痕迹,过不了多久就会枯萎,或者引来更多的虫子,蚕食掉这株大树。
苍绿的树叶被捻碎成一场细雪,他招来一缕轻风,将它吹散在淡金色的光束之中。
“你总是习惯把人预设成最差劲的样子呢。”纳西妲仰头,看向坐在阴影处的小人偶,“不过不用着急,你还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可以去感受。”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撂下这句话,散兵一手撑过干净的窗沿,顺着蜿蜒的藤蔓轻飘飘地跃下,消失在葱绿之间。
电梯缓缓上升,艾尔海森和他的挂件走到了纳西妲面前。
净善宫弥漫着书籍的清香,是知识的味道。而在此间有些格格不入的是,正中的木桌上摆放着一盘相当眼熟的甜点心。
精致的草绿色面点被做成四叶草的形状,其上蜜糖包裹的坚果镶嵌着芝麻酱,混合着蜂蜜甜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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