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艾尔海森问。
“没什么。”
十星暮用力摇摇头,努力把这种印象去掉。她望着日落下的须弥城,路灯下还有零星的学生们在高谈阔论,为某条真理争得面红耳赤。
这里有跋山涉水而来的纯粹求知者,也有呕心沥血奉献一生的学者,也有掩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阴影。
“在你眼里,教令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十星暮问。
艾尔海森看了她一眼。日暮的彩霞让他原本锋利的轮廓显稍显柔和了一些,外扩的灰发半遮住左眼,狭长的眉毛下压,这样看人时会平添一份额外的压迫。
“即使是个人主观的看法,也会跟随时间的迁移而发生更改。”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而锐利,“当然,我对它的印象倒是没怎么大变过——我舒适生活道路的基石,偶尔会变成阻碍。”
“你可以批评它,谴责它,当然也可以改造它。只是你不得不承认,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平台作为交流的容器存在,它不完美,满是麻烦的窟窿,需要缝补的缺口,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只要前进的大趋势基本不变,便能够正常运转,保障绝大部分人的生活。”
“我听说了你在教令院的事。”末尾,他突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诶?”
“流传得很快。‘精通机械的文盲少女’、‘珐露珊天选学生’、‘白眼睛的怪人’……很多称号。”他简单地评价道,“都还挺精准。”
“你今天应该接受了不少情绪吧?感觉怎么样?”
十星暮绕着自己水蓝色的卷发,偏头思索。这时枝桠间送来一阵清风,几缕碎发贴在她的额前。
“就像一滩水被放进了不同形状的容器里?快乐的思绪是高脚杯,充满恶意的是带刺的圆瓶。其实还好啦,感觉挺新奇的。虽然人类和机械都是由细胞和零件构成,但情感丰富层次要多得很呢。”
“我能触摸到它们,但那些水一下就从我手边流走了。应当会留下什么的吧?”十星暮不确定地重复一遍问,“会的吧?即使那些水痕会在太阳的照耀下消失。”
“嗯。”艾尔海森应了一声。
“今天学得怎么样?”
十星暮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比起修理机关果然还是学习文字和现代常识困难重重。十星暮想起被打回八次的书面作业,她实在掌握不了基本的修辞,只会一股脑把学过的高深词语堆上去。
珐露珊前辈在阅览完她第一份的作业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忍不住现在就去找艾尔海森谈谈。
直到改到第九次,她总算摸透了名为“考核”的规则。终于过关了。
然后十星暮眼睁睁地看着艾尔海森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布满红字的试卷。
——正是她第一次被批改得面目全非的答卷。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艾尔海森。小海獭是豆豆眼,十星暮的眼睛要大得多,她还保留着一些小海獭的习惯,差点就想扒拉他的胳膊。
“书记官的工作就是负责整理纸质资料。”艾尔海森说,“不必惊讶。”
这种纸质资料有必要交给代理贤者大人保管吗!
十星暮僵了一下,心如死灰。
她郁闷地走在前头,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不想去看自己错得离谱的卷子。直面惨淡的人生。
艾尔海森慢悠悠地展开试卷。
看得出来,在绞尽脑汁地想要在普通的句式里夹杂新学的高深词汇。
问:可以用比喻形容一下落落莓结果的过程吗?
十星暮的回答:可以。
问:为什么动物在被急冻树冻结后仍然能生存几百年?
十星暮的回答:因为那些生物没有薨。
问:请用“一……就……”造句。
十星暮的回答:我一不小心就会饿腹。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人(亲切):来,跟我念,“代理贤者大人思考”
十星暮:大力贤者带人烧烤
大力贤者拿神之眼砸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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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逃课,跳窗与反思检讨
普通的工作日,晴朗的下午,代理贤者办公室。
乱七八糟的申请表单摆放成整齐的一叠。当然不是位置摆放的凌乱,艾尔海森习惯将桌上的物品分类收纳,以此方便工作。
是指那些表单的内容,乱七八糟,逻辑混乱,跟废品差不多的结构。真是一团破烂。
他迟早得请辞这个职位。
艾尔海森坐在桌前。
黄金怀表斜靠在书桌的白瓷花瓶前,锁链轻轻压着重量极轻的纸张以免飞走。
如果时针与分针开始倒转,那么象征麻烦的开端将会响起咔哒咔哒的倒计时。
但它这些天来,一直很诡异的安静。
仿佛在默不作声,憋个大的。
就像教令院有些导师会这么说,“学生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艾尔海森继续望向手边的公务。
教令院已经逐步走上正轨,该清剿的残党差不多搞定,前任大贤者遗留的诸多问题已进入收尾阶段。至于关于课题与学风的问题,那都是根深蒂固的瘤子,仅凭他一人短暂的任职,并不能彻底拔除,最多搅搅乱子。
门被清楚地敲了几下,然后推开。赛诺风风火火地进来,怀里抱着另外的画片。
“这是近一周内新发现的遗迹机关以及图文。报酬一样。”
艾尔海森:“上次的翻译件在左手边的第二个柜子上。”
赛诺应了声,简单浏览了一下,逐渐发现不对:“这字迹不是你的吧?”
翻译件上的笔迹清秀,最上面的几份甚至还有些稚嫩,写到后面才变得整洁可观了起来。
分量也很多。信艾尔海森突然变得那么勤快不如信他是赤王转世。
艾尔海森没有出声。
赛诺皱了皱眉,有些严肃道:“沙漠里愚人众的活动相当频繁,大概是趁须弥根基并不稳定想浑水摸鱼,趁机捞到好处。很难保证绝对安全。你找的人是谁?靠谱吗?”
片刻,艾尔海森抬头,冷淡疏离的面孔说出一声过于家常的句子:“十星暮的家庭作业。”
一时之间赛诺以为自己在幻听。
他赭红色的眼眸盯着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镇定自若,仍旧是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修长的手指翻动,换了一封文件在读。
“不是——等等——家庭作业?十星暮?不是海獭?”赛诺表情古怪,深吸一口气,五官显得有些扭曲,“你终于走上这条道路了?”
你这么压榨童工,枫丹法律通过吗?
什么道路,不要妄自揣测。
艾尔海森说:“哦,忘记跟你们说了。”
“她现在在跟随珐露珊上学。”
简单的解释一番后,赛诺终于收起了审判的目光。
冷静下来,他的关注点完全在另一个方面,相当满意道:“不错。果然进了知论派。有力的佐证,柯莱今后也必然是素论派。”
或许吧。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
送走大风纪官,艾尔海森继续过他平静的一天。
树叶吹拂,拍打在窗面。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角落传来鬼鬼祟祟的小动静。
艾尔海森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门外的走廊传来有些震怒的声音。
是维持教令院秩序的风纪官,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别想跑!!”
似乎这些麻烦事最喜欢堆积到一起发生,沉眠的火山终于惊天动地地爆发。威力惊人。
下一刻,桌上的黄金怀表开始转动。
“咔哒。”
——祸不单行。
*
早些时候。课间,某处教室靠窗的角落。
“逃课?这样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啊。只要出勤率过关就行了,我们老师也推崇自学来着。再说你也不是教令院的学生,珐露珊前辈也不在,就当是在放假啦。”
“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伊利亚斯呢?”
“这几天他不在,考勤都交给别人了。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十星暮微微蹙眉,笔尖搭在脸侧仔细地思忖。
她沉静下来思索时,总会下意识绕着自己的卷发。
“但是,逃课的话,要去做什么呢?”
这话大概是半推半就要同意的意思了。西尔欢快地合掌,兴奋地说:“我昨天夜观星象,推测伊利亚斯的轨迹。星星告诉我,可以偷偷潜入这几个地方看看!”
她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张地形图,大概明论派的学生都有徒手绘图的能力,精准地标出几个地点。
“档案室、智慧宫、第三排书架背后的暗门……”
十星暮敬畏地看了一遍:“你挑选的地方都不简单啊。”
“没办法,要调查的可是些很重要的事件呢。”西尔继续说,“并且星象上说,虽然困难重重,一波三折,但只要不放弃,就会收获好的结果——虽然我看星轨图感觉更像是别人在收拾烂摊子的样子。算了不管那个倒霉鬼了!”
西尔兴致勃勃,热情高涨。今天她拉着十星暮一同来旁听课程,坐在教室后排。
她先拉着十星暮仔细叙述了自己的计划,约定好等到下次课间就溜走。然后带着她大致去了解教令院的构造。
“这里是自习用的书桌,风纪官通常从那边的门进来巡视,一楼大抵是学生公用的空间。”
“那二楼呢?”
“一般是学者的办公室之类的,没有特殊理由的话不能进入。这里这里,我们要去的档案馆在三楼,要经过举办讲座的会议厅。不过我查过了,上午这里有因论派的汇报,应该来说是没有人经过——”
下一刻,一个人影泰然自若地推开会议厅的后门走了出来。
他的衣着着实显眼。硕大一顶帽子格外瞩目,木屐踏在地板却悄然无声,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微微仰头,堇色的眼眸就看了过来,牢牢锁定在十星暮身上。片刻,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阿帽同学?”西尔惊讶地跟他打招呼。
散兵点点头,转向十星暮,殷红眼尾下挑,故作疑惑的语气:“这位是?”
不知为何,十星暮莫名有种心虚气弱的感觉。
大概是在帽子上为所欲为的记忆犹在吧 。
“十星暮,新加入的料理小组成员。”西尔热情地介绍,“这位是我们小组的阿帽同学。”
十星暮微妙地错开目光:“你好。”
“呵。”
西尔早从组长那学到如何应付阿帽同学的第一要义,就是不要理会他的语气自顾自地说下去就好。
“阿帽同学,你不是在听讲座吗?怎么先从后门跑出来了。”
散兵压了一下帽沿,别开头:“哈?那种无聊的讲座,不如直接跳窗飞走就行了吧?”
西尔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递给十星暮一个“看吧,我就说准没错”的自信眼神。
十星暮认真地点点头。
哇,原来大家都是这样逃课吗。还可以跳窗耶。
十星暮感觉学到了很多。
散兵古怪地在两人身上看了一会,不能理解她们达成了什么奇异的交流,自己先走掉了。
*
没想到新学到的知识这么快就能用上。
十星暮在翻阅档案的时候,一旁西尔突然急匆匆跑了过来:“可恶啊,果然有风纪官提前回来了。”
“别激动。”十星暮试图稳住队友,“身为一名优秀的间谍,我们只需要把自己隐匿成随处可见的事物,悄悄伸出爪牙探听情报。只要我们不首先慌乱——”
她突然顿了一下,脑子像被刺扎了一样尖锐地疼了会。
然而西尔紧接着说:“可是这地方不允许我们来啊!一看就很招眼啊!”
“啊?”十星暮愣了会,然后说,“我以为只是来抓我们逃课的?”
“只是逃课风纪官不会管的——现在我们得跑了!”西尔迅速展开昨夜算出的最佳逃生路径,翻到档案室的这一页,来不及再多看一眼,“我得钻那边那个管道,你直走就好!记得,直走就好!没路就往下跳!”
她迅速拍了拍十星暮的肩膀,猛一个转身跑了。
什么?这么快的吗?
几乎一瞬间,就已经不见西尔的影子了。蹿得飞快。
十星暮只得转过头,听从西尔的导航望向自己直走的前方——
一扇明净的玻璃窗。
十星暮:?
档案室建立在三楼,跳下去的话,十星暮记得西尔说过,大概是学者们的办公室?
但来不及思考,十星暮顺从地敞开窗门,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呼喊。
“喂!那边那个学生!”
“别跑!”
得抓紧时间了。
十星暮轻巧地横跨过窗棱,半蹲在边沿,两只手一撑,像海獭跃水一样跳了下去。
风呼呼地吹拂其间,她虚虚眯起眼睛,朦胧的光影间,低头见到二楼一个站在窗前沉思的灰发青年。
他似乎之前就听到了楼上的动静,似有所感地仰头。便与她对上视线。
翡翠湖绿的眼眸难得泛起些微涟漪。
*
须弥城隶属雨林之间,空气湿润,日光直晒。不考虑光线过于强烈可能造成相关危害的话,是相当漂亮的景色。
比如此刻。天光云影,被繁育的枝叶打得支离破碎,浇淋在不可思议出现在窗口的少女身上。
水蓝色的卷发翻飞,律动如乐符,一朵不具名的柳黄色小花听从风的指引,顺着耳后的碎发飘落进屋内。
艾尔海森静立在窗前,手上是一本正在翻看的书籍。
那朵金黄色的小花飘飘摇摇,正好掉落到他尚未读完的段落。
十星暮那一双非人的无机质眼瞳正直勾勾地与艾尔海森对视。尽管她一直声称自己抗拒不了接受他人的情感,那双眼睛里仍然是什么也没留下的灰白色。
精灵。像天外的不速之客。
“进来。”过了会,艾尔海森才依然用他始终平静如一的语气说,“找地方躲一会。”
十星暮一手还撑着白色的窗框,轻巧地从半空跳了下来,裹挟了一阵野外的带果香的清风。气流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哗作响,艾尔海森合上书本。
“记得待会好好说明事情经过,看情况写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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