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兰顺势转过了头,其中一个戴着半边黑框眼镜的男生已经昏沉了,嘴里嘟嘟囔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忍忍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好不容易考上了教令院,难道就这样回去种蘑菇养蕈猪吗?”
“先随便做点联合课题什么的打发时间吧。”旁边有人劝他,“你看刚刚,代理贤者大人又带着他的海獭出门了。”
葛兰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打扰一下,刚刚那个带着海獭的人,你们说是……?”
“啊,外国人啊。难怪不认识。”学生们扫了一眼他的服饰,然后好心说,“哪,刚走掉的那位,他是咱们须弥新上任的代理贤者,现在最高级别的执政人吧。平常很难见到的,你还挺走运。”
“……”
葛兰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任由晚风吹拂。
良久,他状似冷静地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
“须弥,真是一个比枫丹还要追求表演形式的地方。”
他严肃地心想。
说不定水神大人和代理贤者会有很多的共同语言。
*
十星暮开始怀疑尾巴和海獭是两种生物。
她明明是打算安分地趴在艾尔海森肩上的,但尾巴自己缠住了艾尔海森的脖子,并且还胆大包天地扫了扫。
艾尔海森瞥了一眼她,十星暮觉得自己定然是有些晕头了,竟然从那一眼里看出“果然这才是你的本性”的意思。
似乎变成海獭之后,心智也会丢掉一部分。
算了。
就这样吧。
破罐子破摔。
十星暮又安心地趴着了。哪有那么多烦恼需要一只海獭去操心的呢?
更何况她还认不完字,又没有需要承担责任的职位,目前最喜欢的甜点是草神大人那里特供的枣椰蜜糖,别的饭店跟小草神大人比起来总缺少一种独特的风味。
识字,并且暂时就任代理贤者一职的艾尔海森,大约在一个小时前,刚招待了找上门来的草神大人。
下班时间理应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除了你的上司。
比你还神出鬼没并且神通广大的神明上司。
艾尔海森打开门,小吉祥草王正微笑着站在他家门口。她将气息隐匿在树丛之间,伪装成一根树枝的模样,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
“这个给你。”
摊开的手掌上,安静地躺着一块停走的怀表。
金色的怀表通体透亮,浅淡的金色光芒笼罩着。整块表被分割成了十个大格子,金漆细致地雕琢繁复美丽的花纹。
“怀表?”
“孩子们的梦里出现过这样一个故事。深受苦难的少女遇见了一位仙女教母,南瓜做成了马车,破烂的家居服幻化成华丽的裙摆。她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直到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所有编造的梦境都破碎了。”
“清醒的阳光会照耀到床榻,孩子们总会长大,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实。”
纳西妲解释说:“这是我从她身上具象抽离出来的一个‘真实’的结构。”
用艾尔海森的话翻译一遍。就是十星暮的幻化是依照怀表来的。分针开始转动的时候,她将在十五分钟内失去人形。当怀表停摆时,她同样将会在十五分钟内变成人形。
至于时针指向的格子,意味尚且不明。
再简练地总结一下,小草神大人大晚上过来,贴心地送了份海獭变人说明书以及辅助工具到家门口。
艾尔海森道过谢,然后接过。
在纳西妲将怀表放入他掌心的那一刻,原本停滞的分针像被突然被充上了足够的能源,缓慢地开始回溯倒转。
“咔哒,咔哒。”
连接齿轮的机械走表声响起。
这意味着什么,不必多说。
艾尔海森顿住了。
“草神大人——”
他抬头,那位白净的神明已经消散在树叶之间的阴影丛中。
“毕竟再怎么拟态成一只小海獭,实际上也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呢,相信你白天已经体会过一遍。那么就请代理贤者多加看照了。”影影绰绰的枝桠之间,弥散着一个稍显狡黠的声音,“她现在跟卡维在兰巴德酒馆,快去快回吧。”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他就知道,大晚上唯一的直属上级找到家门,除了加班不会有第二个理由。
换掉鞋子,将书签夹在未翻译完的纸张间,艾尔海森随手把怀表揣进兜里,门一关就走出了家门。
夜晚的须弥城相当热闹,仿佛人在暗处时候会感到一种额外的包容,压抑的情绪会试探性的宣泄出来。也有基于这一点原因,夜晚比白天的闹事频率会更高。恶意被放大。
他主动融入这一片喧哗、聒噪且充斥着毫无意义鼓噪声点的人群。
*
翡翠绿的缎带被艾尔海森系在十星暮的爪子上,这是她第一次睁着眼睛,作为小海獭观看艾尔海森肩上的光景。
然后发现了一个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艾尔海森走得飞快,那些对小海獭来说无比巨大的景物飞速地在她眼中移动。
面前闪过一个接一个的行人,房屋,路灯,飞鸟的影子。
大概是第一次这个视角看世界。
——救命,有点晕人。
她不自觉抓紧了唯一可以依附的物体。
艾尔海森感受到肩膀上异样的动静。他扭头往下望,十星暮比以往更加紧实地缠住他的脖子,水蓝色的一团像寒冷冬日里窝在一起取暖的小动物。
他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她蜷缩得更加厉害了。
这时路边传来一声犬吠。
是某家用于看门的大黑狗,面前摆放的食盆里有一根没啃完的骨头。
脖子同样也是栓了一根绿色的牵引绳,仰头望向缠绕在艾尔海森脖子上的十星暮,见她不搭理它,又“嗷呜!”叫了一声。
十星暮大概听懂了。
它在疑惑为什么她能趴在主人的肩膀上,而不是主人来遛她。
十星暮紧闭上眼睛,这样能好受一点。
有代步工具何必亲自走路呢?但十星暮没法用狗狗的语言回答它,或许在知论派继续学一段时间之后就能交流了。
毕竟年轻人毕业之前二十种语言,丘丘人的都有了,猫猫语和狗狗语应该也在上面了?
艾尔海森观察着这只小狗,脑子里同样浮现出如果是遛十星暮的话,凭借她长度有限的四肢和过于纤细的身躯。
最后的结果很大概率是他拖着绳子走。
艾尔海森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毕竟脖子上长的是脑子不是摆设,这些跳脱的思绪偶尔闪现在他思维的波光之中,很快便消散了。
但是十星暮却领会了那只狗狗最后得出的结论——
原来,你才是他的主人!
十星暮:。
倒也不是。
她和那只一面之缘的狗狗距离越来越远,它单纯的心灵之后再浮现了怎样耸人听闻的结论她已经听不见了。
但是灵敏的耳朵能听到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咦?今晚怎么了呀?是骨头不够吃吗?”
“哎呀不要爬我脖子上啦!你太重了快点下去!”
*
到家之后十星暮就顺溜地蹦了下去,轻巧地跳到沙发上,找到熟悉的软垫躺上去,熟练地将自己盘成一团,尾巴毛毛也收回怀里。
她已经将那个软垫据为己有了。
艾尔海森坐在另一侧的沙发。
灰发掩映下是双翠绿的眼眸,瞳孔中的一点火红盯着十星暮。
他掏出怀表,上面刻着的结束时间在八小时之后。
“按照这上面所给的时间,你今晚最佳的睡眠地点是放在客房床上的软垫。”艾尔海森继续条理分明地阐述道,“同时,这是草神大人给出的工具,具体变换拟态……”
过会,家门被打开了,同时出现另一道夹杂着些幸灾乐祸的声音。
“哈哈哈哈艾尔海森你走得好快!一会就不见影了。”卡维很难不在见到艾尔海森吃瘪的时候发笑,“我这位善良的学长只好解释说有人在借你的热度假扮魔术,夺人眼球。”
“那帮人最后评价是胆子真大,勇气可嘉,还挺押韵。”
客厅明亮的灯束照下来。
卡维得以清晰地看清沙发上的一幕。
艾尔海森严肃地端坐着,脸上露出从前在教令院求学时,小组讨论期间观看别人发言的表情。
在他的面前,一只小海獭趴在一张白纸上,似乎正打算写什么。
“什么啊!我一回来就看到你居然丧心病狂到让小海獭开始写字了?!”
虽然卡维之前也有过教书的念头,可哪有人一来就让人顶着一副海獭身体写字的?
他发出强烈的谴责。
十星暮伸出爪子沾染了一点墨水,用海獭仅存的脑容量,试图理解刚刚艾尔海森的话语。那些话语残存的不多,支离破碎的,印象深刻的只有什么过了保质期,变换拟态之类的。
然后她在白纸上踩下一行歪歪扭扭,如同蜈蚣一样扭曲爬行的小字。
【所以,我现在是变质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变成小海獭后的脑容量:10kb
请监护人及时更新系统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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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要什么都学
不同的评价体系通常是用于不同目的。
通常来说,评价体系基于形式为考核的手段。
“……所以你这是在?”
“测试。”
艾尔海森搬了个木椅,以一个不太端正的姿势侧坐在边沿,微俯着身,手里捏了一支羽毛笔,在十星暮走过的地方书写着什么。
“基于简谐振动的光干涉与衍射模型?”卡维缓慢,且不可置信地念了出来。
这是最顶上书写的一行,带着艾尔海森特有的笔迹,简洁与高效。旁边小海獭的爪子随便踩了个意味不明的符号,像抡圆煮的荷包蛋。
他顺着这行字依次朝下看。
艾尔海森明显是以二分的方式制定难度,最快找到测试区间,最后得出结论。
“除了能勉强踩出今天课程里学过的字以外,跟之前的认知并无不同,与人形的智慧水平也有一定差距。初步怀疑是海獭的脑部结构限制了思维。”
“以此类推,如果能幻化出高阶的智慧生命,是否能具备更高级的脑力和知识?”
十星暮:“叽咕?”
艾尔海森蹙眉沉思着,手腕搁在木桌上,两根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开始转笔。
那一根羽毛笔在他的手指间上下翻动,轻巧得像丛林间拣拾松果的小兽。柔软的羽毛很难被捉住,但总能狡猾地穿过十星暮的爪子,仿佛挑衅一般。
在重获光明之后,小海獭的本性逐渐暴露了出来。以前多多少少还是因为失明而收敛拘束了些,现在开始快乐地上下乱蹦。
小贝壳被她收起来,如今盯上了新的玩具,到处招摇的羽毛笔,奋力去扑但下一刻便会被艾尔海森随意翻转到另一头,总也扑不到。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卡维一言难尽地望着这一幕:“你这是在逗人家吧?”
“嗯?是她自己要扑过来的。”
非要说的话,艾尔海森的动作幅度确实不大。他甚至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只是偶尔抖抖羽毛笔,那只水蓝色的小海獭便跟随羽毛的幅度蹦了起来。
獭转身。
獭落地。
艾尔海森整理完思绪,好整以暇地收起资料,抽取出十星暮之前写过字的白纸,另保存在全新的档案袋里。
回过头的时候十星暮蹲在笔筒面前,小脸严肃,不知道在用海獭并不灵光的脑袋瓜思考着什么关于人生的重大诘问。
只留下一个庄重的水蓝色背影。
艾尔海森不客气地打断十星暮的沉思,把她的爪子拽了过来。上面因为写字的时候沾染了一些墨水,浸满水的毛巾擦掉那些乌黑的记号。
幸好的是十星暮本身爱干净,并没有用弄脏的爪子搓脸。只是一些绒毛因为粘稠的墨水搅合,在原本光滑的皮毛上多了几个成团的疙瘩结。
家里没有梳子,暂时用木刷代替。
这明显不是适用于梳头的工具,刷毛有些硬梆梆的。艾尔海森尝试了一下,用它理了个大概,剩下的结用清水打湿。
顺理十星暮打结的毛,就像从一桩案子里缓慢抽丝剥茧出隐藏其中的本质。
事实上——艾尔海森盯着水蓝色的小海獭,他对她的了解也并不算多。
草神大人明显在遮遮掩掩,或许是出自神明的考量,没有透露全貌。她深知他对知识与真理浓郁的好奇心为此而探索世界,于是放心地留下这一滩充斥着不明质地的水。
“得找时间给她买点东西吧?”
卡维倚在一边的墙壁上,认真地出声询问,偏过头似乎在想什么:“梳子,鞋子,还有其它日用品之类的。”
“行。”
艾尔海森点头,简短地应了一声。
*
十星暮从客房的床上醒来时,清晨的阳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打碎在地板上。几只青蛙在不知何处的水塘里呱呱叫了几声。
她坐直,脑子里对昨天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概念,就好像喝酒断片的醉汉一样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知。
有点渴。
十星暮光脚蹦下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应该是接住在艾尔海森先生的家里,认真叠好被褥,推开卧室的房门。
她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还不太清醒,打着哈欠迎面撞上客厅里金发的人。
“早上好。醒了吗?”卡维递了牛奶和早饭过来,“其实再睡一会也没关系,这里离教令院很近。”
感觉卡维完全把十星暮当作了家里第一天去上学的妹妹去照顾。他很满意地看着十星暮乖乖吃着早饭,把牛奶都喝干净。
她一只脚盘在椅子上,另一只挂在半空晃荡,不知从谁那里学来了这种坐姿。
“艾尔海森一大早就出门了,放学接你。”卡维絮絮地念叨,“今后你认得路的话可以自己去上学,早饭一般在冰箱,有想吃的话前一天晚上出去买就行……”
嘱咐着注意事项,完全像一位罹患孩子上学紧张综合症的晚期患者卡维突然眼尖地注意到十星暮的光脚。
“你怎么不穿鞋子!光脚踩地板上小心着凉!”卡维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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