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了。”
卡维喃喃道。
出乎意料的,卡维接受能力比艾尔海森和十星暮想象的都要好。
“毕竟都见识过他捡了个小海獭回家养,海獭变成人好像都不算是什么特别惊奇的事了。”卡维回顾了一下自己曲折的心境,如此总结道。
十星暮复杂地看了一眼艾尔海森。
接下来好像应该就步入正常的生活了。本来应该有的局促和尴尬的情绪却没有很鲜明地体现出来。
因为有两个人陷入了某种争执。
“卡维先生,可不可以不要把它挂在门口?”
“这地方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光线充足,一进门就能看到!”
“不,不是这个意思……”
“嗯?照片也是我挑的,不用担心,都很好看。”
“……”
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就是因为一进门就能看见。
十星暮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感受,心里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对劲。
“没关系啦。你看,多可爱啊!”
卡维在强烈的滤镜下发出赞美的声音:“你要相信我的艺术品味。”
他说得非常诚恳,浑身上下闪耀着艺术家的光辉。
那种光芒相当夺目,宛如海啸崩塌一样涌进了十星暮的身体里,狠狠地冲刷了一番。
“原来是这样吗。”十星暮晕晕乎乎的,头脑也昏昏沉沉,感觉快被卡维强有力的情感说服了。
艾尔海森走了过来。也不知道耳机的降噪功能有没有启动,判断不出他是否听见了这两人的交谈。
他微微弯腰,低头去收拾书桌上摆放的资料。冷白的脸被掩藏在灰发的阴影之下,手指翻动几下,书页之间的摩擦声窸窸窣窣。
十星暮立刻就清醒了。
“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卡维先生。但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不用这么礼貌的。你是纯水精灵吧?”
“是啊。”
“这是我们人类的习俗了。你应该没有接触过?”
“哦哦?原来是这样吗……我会努力融入的!”
但显然清醒得不多。
艾尔海森搬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望向沙发上笑得有些傻的两个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纠正卡维错误的教导。
但他本人并不排斥家里挂上画像,平常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拜访。如果不把它摆墙上很有可能要去挤占他的书房。
于是艾尔海森只是绕过他们的桌子,不带什么起伏的感情嘱咐说:“别给她乱教一些奇怪的东西。”
*
卡维最终把画像摆在了进门后的廊墙上。因为觉得原本的光线不太明朗,他亲自动手涂抹上色,添加了一点斑驳的油漆,乍一看望过去还挺像风景照。
十星暮仍然有些纠结地不时打量那张画像,一口一口尝着饭后的甜菜汤,心不在焉的。
“……然后就是,可以不用那么拘谨。”
“嗯?”
十星暮从热汤中的白雾中抬头,见到卡维正认真地跟她对视。
“是在说你啊。称呼什么的太有封建贵族统治的感觉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卡维金色的发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直接叫我名字吧,或者喊哥哥也行——你多大了?”
这话问到知识盲区了。
十星暮偏头,微微皱起眉思考了一会,最后颓然地说:“不知道,忘记了。”
“不要太强迫失忆症病人。”艾尔海森吃完饭,把手里的书搁在一边,慢慢悠悠地说,“说不定实际年龄可以追溯到两个时代之前。”
“哪有这么说女孩子的啊!”
“曾经有人被急冻树冰封三百年。”艾尔海森说,“只需转换一下条件,谬论也可以是局部的真理。现实或许能比想象中更加荒诞。”
说完这句,他悠然自得地端起餐具离开了。
“算了。不管他。”卡维转向十星暮,对方认真地端起碗,把最后的热汤喝了个干净,“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开心。”十星暮的笑容发自真心,“教令院的大家也很友善,就是学的东西有点多,待会还有作业没有写完——”
“等等,你说艾尔海森把你带去哪了?”
“嗯?教令院啊。”十星暮重复了一遍回答。
艾尔海森也并没有朝这边望过一眼,两个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唯独卡维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手里的刀具上还插着一块烤肉,冒着袅袅热气,反应看上去比刚才见到十星暮还要大。
“你只是一只小海獭啊!为什么要去上学!”
卡维难以置信地喊了出声,一脸世界观破碎的表情。
说实话其实十星暮也是这么想的。特别是在见到珐露珊前辈留下一大叠古代文献资料的时候,由衷地感觉要是自己仍然是只海獭就好了。
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吃睡睡躺躺,据说之前还会胆大包天地挂在艾尔海森的脖子上,巡游须弥,招摇过市。
她悄悄瞥了一眼艾尔海森。
被卡维当面谴责,以及十星暮暗自腹诽的人正无动于衷地翻看着档案。
最上面是雨林的调查日志,同时艾尔海森对照着下面一份写得详细清楚的赞迪克的笔记。
赞迪克的笔记很合规范,但言语之间充斥着藐视万物的傲慢。
沙漠的机关,等十星暮认完字,具备基本的生存能力后得去一趟。
他正筹备着各阶段如何考察十星暮的学习进度,便被卡维的声音打断了思考。
“为了学习基本的常识,以免不慎违反教令,被风纪官逮捕。我可不想去捞人。”
艾尔海森没有抬头,这样回答道。
他回忆起十星暮白日里一脸天真地说出“不可以全杀掉吗”的疑问句,认为让她经受教育是必要的一环。
“啊?什么?她?被风纪官逮捕?”
卡维瞪大眼睛,望向十星暮,目光不受控制地专注在她那一束很像海獭尾巴的长发上,脑子里忍不住蹦出一只小海獭半夜偷偷爬上床勒人脖子的画面。
一只小海獭决定走上犯罪的道路。
“这怎么能算违反教令呢?”卡维不可思议道,“应该算是很有趣的体验吧?”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大概并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十星暮看着他的表情,诚恳地说。
*
写完作业被卡维拉出了门。
夜晚的须弥城相当热闹。繁星点点,深蓝色的天幕横亘着一条深邃的银河,像从一边的地平线系到另外一边天际的缎带。路上偶尔会有搬着星象仪器的学生路过,十星暮多看了眼,其中混杂了一位戴着冰蓝色兜帽的女孩子,她看上去相当柔弱,然而却拎着足足有半人高的仪器健步如飞,几乎一瞬间就没影了。
“生活可是很精彩的。有时亲身经历的体验,要比从书本上学来的深刻和精彩许多。”卡维带着十星暮去往大巴扎的方向,“比如说很多人都知道应该做正确的事情。但当自己真正面对那局面时,往往很难挣脱出现实的枷锁。”
十星暮受教似的点头。
艾尔海森没有跟他们出来。原话是这么说的——“过于喧闹的人群会阻碍思考,有时候降噪耳机都不顶用,我要破译文字。”
“你可别光学他。”卡维语重心长地嘱咐,“多看看世界,享受生活。人生,呃,精灵生不光只有学习。”
他不敢想象,要是十星暮在艾尔海森的熏陶和教导之下成为迷你版艾尔海森2.0,那究竟会是怎样一副恐怖的光景。
…… 大概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各自拿一本书翻看,沉默不语,偶尔几声必要的交流,为了追寻极致的高效而尽都是些短句。
然后在遇见一些需要与人交流的场合时,将会收获两倍捅人肺腑的扎心之语,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卡维突然感到使命重大。
“走!哥哥带你去酒馆看表演!”
十星暮被拉进了兰巴德酒馆。
她勉强看清了门口放的公告牌,好像是今晚邀请了枫丹那位闻名遐迩的大魔术师——的忠实粉丝。
据说这位忠实粉丝从不落下大魔术师的每一场演出,日子久了,慢慢自己也会琢磨一些基本的魔术。
但他来须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
“我所展示的只是皮毛,不及林尼先生的万分之一。欢迎大家前去枫丹捧场!用真实的双眼去见证——世界为奇迹颠倒的那一刻!”
那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像刚结束一个精彩的魔术,在聚光灯下中鞠躬致礼,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当然,也欢迎大家上台表演!”
大概因为免费表演的原因,酒馆今晚格外热闹。卡维带着十星暮找到一张偏僻的桌子坐下,给她点了一杯果酿汁,自己则是来了一杯麦酒。
两个人缩在嘈杂的人群之后,饶有趣味地观看台上的表演。
但很遗憾的是,须弥的并不流行魔术,自告奋勇上台的人们有时连扑克牌都拿不稳。
“我看见你把梅花K藏在袖扣里面了!”
“瞧!桌子底下有个一模一样的高脚杯!”
“这回是透明的鱼线——”
最后演变成了“大家来找茬”小游戏。
不过每个人依旧乐在其中的样子,除了那位枫丹来的魔术师粉丝,有些无趣地摆弄着聚光灯。
十星暮捧着果酿汁,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十星暮感受到了什么,扭过头,见到了本应在家翻看文献的灰发青年。
他在混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甚至有些矜持。艾尔海森似乎是快步走过来的,碎发被吹得稍显凌乱,翠绿色的瞳孔快速转动,很快锁定了角落里的十星暮,几步就靠近了这张桌子。
“艾尔海森?你怎么来了?”卡维讶异地问。
“紧急被人传授一些知识。”艾尔海森回想起方才草神大人特意告知的注意事项,不由分说地拽起十星暮,“赶紧回去。”
“诶?”
手扑空了,反而一把抓住了十星暮飞散的发束,柔软得像天空不知去向的云朵。
触感跟艾尔海森想象得不同,宛如暖烘烘的绒毛。
下一刻,从手腕传来一个不算轻的重量。
与此同时,不知何处的聚光灯打了过来,刺眼的光芒晃得他虚眯起眼睛。
底下人一片惊呼:“我天啊!”
“这才是真正的魔术!”
“大变活人!不对,大变没活人?”
“是大变活獭!”
“太神奇了!”
艾尔海森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往下看。
原本应当逮住十星暮的发束变成了她的尾巴。一整只海獭懵懵地倒挂着,尾巴尖尖被人揪起,爪子上还抓着那条本来用作眼罩的缎带。
艾尔海森很快搞清楚了处境。他绷着一张脸,在众人的欢呼与掌声的浪潮之中谢幕示意,然后拎着十星暮,格外从容且快速地走出了酒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须弥有自己的大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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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有点晕人
一个优秀的魔术,需要精湛的技巧,表演的艺术,以及合适的时机。
葛兰自认为见过数千场魔术,钻研过无数技巧,多多少少会猜到一些技巧的端倪。
但仍然对今晚刚发生的一幕感到不可思议。
热闹人群之后压轴出场的那位青年,漫不经心操控一切的气场,隐藏在角落却难掩出挑,面对聚光灯却依旧镇定自若。完成表演后事了拂衣去,成功勾起了葛兰的兴趣。
即使是表演出来刻意吸引他的,葛兰也心服口服。
他认了。
抛弃喧闹的酒馆,葛兰急匆匆推开门,追上了那位神秘青年。
“等一下!这位朋友!”
艾尔海森已经把十星暮挂在脖子上,面色冷淡地回头。
葛兰注视着那只活生生由人变成的小海獭:“先生,能否冒昧问一下,您的魔术是自学还是师从哪位老师吗?”
艾尔海森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可能您误会了。我并没有窥探您秘密,然后借此抄袭的意思。”葛兰微微鞠躬,“我明白任何的创作都不容易,每一个精彩的魔术,或者新奇的点子,背后都蕴藏着创作人员的心血。我也一向对那些剽窃他人劳动果实的人感到深深的不耻。”
“我的名字是葛兰,葛兰·吉尔旦。如您所见,鄙人是一名热爱魔术的粉丝,我为此搭上了我所有的精力和金钱。而在此之前,我很少见过像您这样,没有借助任何工具的手段,就完成了一幕精彩的演出。”
对方言辞恳切,神情真挚,拦在艾尔海森和十星暮的路上,颇有一种今天不告诉他就死皮赖脸不走的架势。
“行。”艾尔海森点头,他随手掏出一块“咔哒咔哒”旋转的金色怀表。
怀表明显是枫丹的款式,繁琐雕花的分针正在精确地随着时间一格一格地转动。
陶瓷般洁白的表板上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
然而仔细看的话,就能很明显地发现异常。
葛兰惊讶道:“怎么是在逆时针旋转?”
“听说过童话故事么,葛兰先生。”艾尔海森举起那块金色怀表,长长的金链挂着瓶盖大小的怀表,随着手腕的轻动而摆动。
他冷然如山巅雪松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疯狂的梦境,咆哮的时间,以及所有欺瞒眼睛的那些魔法……所有虚妄的一切,都会在钟声敲响之后结束。”
“现在,十二点的保质期已经到了。”
艾尔海森手腕轻巧一转,手指灵活翻动,金丝锁链很快缠绕成一捆,怀表被稳稳地收进掌心。
他留下这句话就绕过葛兰离开了,步伐坚定。这次没人拦住他。
星星亮了起来,悬挂在高天,象征人们命定之路的指引闪烁着。
而坚实的大地之上,被命运牵引着归途的平凡人们同样点亮了路灯,照亮的是回家的路。
葛兰站在须弥城的路上,喃喃道:“这也是他表演魔术的一环吗……真是精彩 。”
他面前有几位往来放松喝酒的学生,不知为何一副表情古怪的样子。
那几位学生举起喝到一半的玻璃瓶,在半空中清脆地碰撞了一声。半盛的清澈液体洒了几滴出来,浇到葛兰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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