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位妇人看到他们,相当自来熟地给她塞了一把花生:“沾沾喜气啊!”
十星慕手下,眼睛弯弯:“谢谢。”
用于庆贺喜事的花生也被悉心地印上了红色吉祥的花纹,十星慕眯起眼睛观察一会,便把它们递给艾尔海森。
他们跟随着这堆喜气洋洋的新人,缀在队尾下山。
这时,末尾几人突然窃窃私语起来,有的皱起了眉毛。
“……还是张家姑娘的那个丫头?”
“唉,这孩子,没大没小的,这样好的日子。闹心。”
“找不到人就算了。那么远跑回来,又不露面。”
“常公子倒是坚决,说不能让新娘子那边少一个人。我们再找找看。”
十星慕眨眨眼。
“我还不困。”
艾尔海森:“……行。”
即使他一向不乐意在别人身上多耗费时间。
十星慕自然而然地融入一群上年纪的大伯大婶之间。不得不说她这张脸一直很能讨长辈喜欢,特别是倾听对方说话时,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而真诚一向是受长辈人喜爱的品质。
唠到最后,一开始递给她花生的妇人喜爱地抚上她的手掌:“乖女,你有合适的对象吗?婶给你介绍几位?”
十星慕便无声地笑起来。
艾尔海森在另一边的树下短暂地闭眼小憩。听到这番对话,平平淡淡地睁开眼。
见日光底下,十星慕耳侧的羽饰还反射着光,一抹笑就挂在精致小巧的脸上。
他站起身,便感到胳膊被人扯了扯。
“不用啦,谢谢阿姨。”十星慕说,“花生还在他手上呢。”
“哦哦……”妇人看了一眼十星慕,又看了一眼艾尔海森,似乎这才想起不久前才见过,还有些可惜,“那拜托你们俩了。我们去村庄里找找,以前阿允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找一个没人的井边待着。”
“她跟她姐小时候也喜欢一起在山坡上放风筝。”
“哎呦,这丫头……”
今天出嫁的张姑娘,她的妹妹阿允与她相依为命地长大。
她们家境并算不上富贵,阿允从小喜好摆弄一些机巧造物,打算去枫丹研究,便是张姑娘给她东拼西凑的路费。
阿允泪眼汪汪地便走了。张姑娘则留在璃月行商贩茶,一来二去,结识了常公子。
阿允远在枫丹收到的第一封信,便是亲姐姐结婚的消息。
“似乎是不能接受姐姐这么快就要离开自己了。”十星慕说,“但她收到信的时候就往回赶,听说这一路马不停蹄的。”
艾尔海森:“你打算怎么找?”
“嗯?你不帮我的吗?”
艾尔海森剥开一个花生,花生仁散发出油脂的香气,他递到一边。
指尖传来温热的气息。
纯水精灵熟练地运用嘴唇,叼走一颗,嚼嚼。
“开玩笑的啦。”十星慕说,“当然还是听水声来得快一些。”
她指向一个方向,不是水井,也不是有风的山坡:“在那边。”
常公子的府中,布置新婚的现场。
去得太早,没几个人注意到她。
也没人能想到新娘的妹妹一大清早便起了床,场地还没布置好便在那等着了。
*
常府。
红绸缎高高挂着,系成一个团团圆圆的结。府上叫来帮忙的人忙活着,迎接早到的来宾。
正中央一个圆形的小池塘,几条锦鲤摆动鱼尾,争抢鱼食。
而喂它们的人显然心情并不愉悦,她坐在阴影里,眼底挂着硕大的黑眼圈,也不说话,像一个游荡的影子。
“你好,是阿允吗?”十星慕微笑着走过来,“有人在找你。”
阿允瞥了她一眼,又瞥了她身后的艾尔海森一眼,语气不大友善:“你会把他放到比家人还重要的级别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
但十星慕回答得很坦然:“我没有家人。”
阿允顿了顿。
但她的眼神,显然因为误会了什么而变得柔和了一点:“那与你一同长大的朋友呢?”
十星慕认真思考了一下:“一样吧。”
“我不能理解。”阿允好像也不是为了获得一个答案,只是引出自己的问题,“今年的海灯节姐姐就不跟我一起过了。”
“但好像你那时候应该还在枫丹研究院?”
“以后的海灯节呢?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过出现短短一两年,便跟家人获得同等的位置。”阿允问,“好像所有人都在往前走,我一个人被留下。”
十星慕:“人类的生命也不过恍惚三万天。”
她的时间观念向来与众不同。
阿允貌似被梗住了。她生着气别过头,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后脑勺。她穿着给姐姐庆贺的红衣服,喜气洋洋的。
十星慕便笑,感觉像在哄一个别扭的孩子:“你跟你姐姐聊过吗?”
“这么点大的事还要说给她听吗?这几天她够忙了。哪有空管我。”
酸溜溜的。
“我宁愿我是一个机器。”
十星慕柔声道:“话也不是这么讲。你以后就多了一个家人。”
而机器也不是好当的。
“能让我放在最重要位置的人不会超过三个。”阿允说,“就算是未来的家人,也只会比这些人低一个等级。无法想象姐姐不陪我,去跟别人一起过海灯节。”
或许商人总是忙碌的,放弃单子跑去枫丹陪妹妹也不大现实。
十星慕:“但你不能以你的标准,去要求你在意的人,必须跟你一样。”
“随便吧。”阿允叹了一口气,“就是重要程度排序问题。”
“我觉得你可以跟你姐姐好好谈一谈?”十星慕感觉经过温迪老师的熏陶,在情感这一部分进步神速,“看看对方是什么想法。”
阿允:“……你说得对。”
阿允:“所以我为什么不是机器人。直接抛弃情感模块。”
“我感觉你期待的其实是,”十星慕组织了一下措辞,“大家都是机器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给你你认为公平的回应。”
“是不是别人对你太好,你也会下意识地觉得是种负担?因为你认为你给不了平等的回应。”
阿允没有说话。
片刻,她幽幽道:“感觉被你扒光了衣服呢。”
十星慕:?
十星慕:“不至于。”
艾尔海森本来没有多大兴趣,在聊到后面的时候看了过来,这时也转过头看她。
十星慕莫名有种汇报论文的紧张。
她忽然就明白了当初第一次以人的身份与艾尔海森吃饭时,对方说不想把饭桌弄成答辩氛围是什么意思了。
“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会有什么东西永远存在,永远不变──但我认清现实了。”
十星慕:“永远存在的。时间都不是永远存在的。”
艾尔海森在一旁点评:“过于宏观了。”
十星慕扭头想对他嚷嚷什么,又被投喂了一颗花生仁。
遂作罢。
“情感本来就是混沌的,不定性的,”十星慕说,“不必追求完美的公平。有的人天生热爱付出,有的人天生缺少感知。有的爱不善言辞,有的爱分裂成很多份,但爱是真实的。”
阿允没有说话,她低垂着头。
忽然间,她把鱼饲料一把撒到池塘里。花样各异的锦鲤闻着香气扑腾起来,难以置信今天竟然吃这么好,挤过来挤过去,差点蹦出水面。
“但我喜欢我身上这种追求公平的特质。”阿允最后说,“我不会改。”
她把一兜大红色的喜糖递给十星慕:“目前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这糖就送给你了。不过几天后我会去找姐姐谈谈。”
然后转向艾尔海森,挑剔地看了几眼,才离开。
阿允走后,两个人在小池塘边坐了一会。主要是解决一点喜糖和花生,不然要拿不下了。当然主要是十星慕在解决。
“艾尔海森老师,请对我的课题成果打分一下?”十星慕侧过脸,海蓝色的眼眸望向他。
艾尔海森记忆力很好,他慢条斯理地说:“‘有的人热爱付出,有的人缺少感知’?”
“是在说你,热心的好心人。”
“那‘有的爱分裂成很多份’?”
“从纯白铃兰女士身上学到的。”十星慕严谨地撇清关系。
艾尔海森当真如同那些提问的导师一样,基于她的课题提出一个举一反三的问题:“既然你认为没有永恒存在的事物,避开了阿允提出的重要程度排序。”
这都被发现了。
十星慕无辜地眨眨眼。
“那你对刹那存在的情绪,是报以什么样的态度?”
十星慕仰头。
本来是玩笑一样开启的话题,但现在艾尔海森好像很认真。他平静地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脸庞,发梢,被阳光照耀的眼睛。
十星慕慢吞吞道:“就算是蜉蝣也有存在的意义吧。”
“比如说。”十星慕回想起风花节里恋人的许诺,那时,她切实地感受到了他们的衷心,“很多人会讲我永远爱你。虽然很多人大概都不会走到最后,但那一刻的心情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嗯。”艾尔海森平静地点头,淡淡道,“我最多也只能保证,我的爱在我活着的时候是永远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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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碰瓷者恒被碰之
十星慕望向他。
艾尔海森仍在剥着花生,他把那几颗象征着吉祥和好运的花生仁递到十星慕手上,就像在闲聊。
池塘里的锦鲤吐了几个泡泡。
一条金黄色的幼鱼绕过深绿的蔓草,水波荡漾,泛起波光粼粼的涟漪。
美丽的涟漪仅存在短暂的片刻,很快又沉了下去。
十星慕感到惋惜。
这时她忽然恍惚地发觉,自己与之前不一样了。
刚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那时,十星慕常常觉得,自己的时间是静止的。
她不理解为什么仁慈的神明将她们带往尘世,更不明白为什么同类那样渴望一双属于人类的心脏。
所有的一切,空气,沼泽,旅途,战争,无非就是静默的,掌心流淌过的透明的水。
水与水之间并无不同。干净而透明,沾染不上任何的色泽。
许许多多的同类走了,她们热爱阳光,为清晨蒸发掉的水珠感到难过而伤怀。而十星慕无动于衷地旁观,她想的是,既然都明白时间的长短,为什么还想要成为人类?且万物循环归一,水蒸发掉又会在某处化雨降落,可见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劳神费力。
花朵盛开后便凋谢。
流星燃烧后便黯淡。
清泉流淌后便归海。
因为望不到头的寿命,她曾傲慢地将尺度拉得很长,于是所有事物都会迎来消逝的时刻,于是万物的诞生没有意义。
她也没有意义。外面的世界很大,她只是一滩安静的,不起眼的小水洼。
却偏偏拥有不匹配的力量。
也是因为力量。所以能吸引到有人能拉她一把。
“水可是需要时时流动的哦。”
好友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十星慕不知道已经在原地待了多久。
日出日落并无不同,伞雀已经在她面前安家,没有起伏,没有动静,她将就这样慢慢地盘踞在山洞的水潭里,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凝固成一滩死水。
后来跟在好友身边,见证一个复仇的歌女如何经受苦修,最终也只能愕然目睹仇敌之国的覆灭。
很多战火,很多流淌的血。
与透明包容的水混杂在一起。她们沉默着踏过。
洒满阳光的山顶是她们难得放松的时候。
视野开阔,能观察敌人。山势陡险,易守难攻。
歌女唱起婉转动听的歌谣,好友静静地注视她。
“我期望她不要背负这么多沉重的枷锁。”好友笑着叹息了一声,又自我反驳,“每当与他们相处,又知晓无法真正融入成为一个整体。有时互相依偎着,不曾满足便期望其它。得到一件珍物,不需太长时间便想要疏远。渴望独处,也渴望被理解。”
“别无他法。但这就是人啊。”
十星慕思索了一下:“你比卡皮托利姆的那群乐师讲的好。”
好友笑了笑,她说:“希望能成为人类。虽然短暂,但我会足够珍惜。”
十星慕不置可否。
“没有珍惜的必要。”
好友:“但我看你吃小伊做的那些甜食还挺开心的。”
十星慕:“。”
她默默别过头,感觉被戳穿了。
“好吧。”她承认说,“确实好吃。”
她的一生。漫长的前半截是平淡的水潭,应邀之后稍微流淌了一点,在好友的请求下,决定将自己的时间奉献给深渊的终结。
可是在这途中──
十星慕望向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感受到她的视线:“怎么了?”
──可是这世界那么大。
他非要去须弥的沙漠散步。偏偏就捡到她了。
“怎么能这么巧啊。”
十星慕偶尔会发表一些奇怪的言论。艾尔海森正在慢慢理解她思维推导的逻辑。
他正要说些什么,庭院门前放了一串鞭炮。
穿喜服的新娘到了,热热闹闹的人群簇拥着走进府中,阿允走在最前,终于是挤出了一个笑脸。几只不怕鞭炮的喜鹊停在屋檐,胆子挺大。
他们便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
*
艾尔海森似乎跟钟离先生很有共同语言。
他们在望舒客栈留宿,钟离先生常常沏两杯热茶在客栈底下就坐,据说用的是沉玉谷的新叶,两个人便就着升腾的水蒙热气攀谈。
有时十星慕会旁听一会,他们天南地北什么都聊,某日旅行者也在,拍了拍十星慕的肩膀,对钟离先生严肃道:“是这样的,从前,她常常是一只海獭。”
没等十星慕琢磨明白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便见钟离先生依旧端着陶瓷小盏,却是不动声色地往离她远点的方向挪了挪。
十星慕:?
旅行者意味深长地告诫:“千万不要变成章鱼啊。小心天动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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