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如此过分的威胁,如此高高在上,如此自说自话。
所以我才会这么讨厌这个世界,这个拥有异能力的世界,没有力量的人只能够逆来顺受。
“没办法了,三瓶啤酒。”最后我说,“这是我要求的报酬,大人物先生。”
说是三瓶,最后中原中也带过来的是三箱。
至少,他是一个慷慨的黑手党先生吧?
也许我不用特别担心会因为迁怒或者应付交差而被他杀死了,他看起来是真的想要得知下属的死因,所以才穿着那么昂贵的衣服忍受着房间的破败,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谢谢,我好久没喝了。”我喝着我的报酬,熟悉的麦芽香味在口中回荡的时候,我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长叹。
“想活下去的话,就尽快洗脱你的嫌疑。”结果被毫不客气地训斥了,“你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黑手党先生,我不都承认了我是犯人了吗?能麻烦您一枪利落地把我崩了,然后尸体沉到东京湾。这样的话,也就不用担心在这种地方死掉的我,尸体会不会用做什么糟糕的用途。”我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还是大人物先生想对我的尸体做什么?看在你是我的理想型的份上,也不是不行。”
然而,就连这种程度的挑衅,都没有使得中原中也情绪起伏。
他依旧是用那样毫不留情的目光,仿佛在他眼中的我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不必刻意激怒我。”就连口气都是如此平静,“我不会放过真正杀死下属的人。”
冷酷而又锐利的目光,说着几乎将我完全看穿的话语:“而且,嘴上说着想要死去的你,不正在努力地好好活着吗?”
原本以为早就麻木的心灵在这一刻还是感到了疼痛。
言语是利器,中原中也说的这番话,远比他恐吓的死法更让我感到了疼痛。
“……还真是残忍呢。”我露出了苦笑,“虽然,这样的黑手党先生也很有魅力就是了。”
一直以来,我喜欢的都是对我温柔的人。
这样的话,梦中的我一定是哪里坏得更加彻底了。
我很清楚我没能映入这位大人物先生的眼中,却还是像飞蛾扑火一样被他吸引。
在被伤害的时候,我真的有了“活着”的实感。
而且,中原中也并不完全像他表露的那样不可靠近。
至少,当我说着“我昨晚梦到黑手党先生了。怎样的梦境?当然是春梦啦!”的时候,对方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表情,让我笑得乐不可支。
“……开玩笑的!我第一次看到黑手党先生呛到的表情呢!居然还会脸红吗,好可爱哦!真让人吃惊,该不会你完全没有性方面的经验吧?”
而中原中也,一边咳嗽着还一边面红耳赤地对我说着什么“身为女性,不要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好过分,明明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还说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不会作为女性而得到优待”之类的话呢。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小拇指意有所指地勾在了一起:“要做吗?”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极力保持平静的口吻,但是,脸上的红晕没能掩饰掉呢。
果然,盛情邀请被拒绝了呢。
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吧?
所谓的真相已经调查完毕,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内情,在得知了唯一的家人妹妹已经死掉之后,死者就此萌生了死志,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也都有人自杀,每天都有人在想着死亡。
也就是说,这大概就是最后的相遇了吧。
中原中也。
我在心底缓慢地叫着这个名字,我从未叫过他的名字,用的都是“黑手党先生”或者“大人物先生”的称呼。
“真令人吃惊,黑手党先生,结果意外的是纯爱派呢。”我说着信手拈来的谎言,“真不凑巧,我可是及时的享乐主义者,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还是身体实实在在的欢愉会更加重要吧?没办法了,这样看的话,我们完全不是一路人呢。”
一开始的三箱,还剩下最后两罐啤酒。
“大人物先生要喝吗?”我习惯礼貌性地问上一嘴,结果,我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啊,麻烦了。”
这还是第一次。
之前,明明都是拒绝的。
这可是超市里最为廉价的啤酒。
穿得起手工皮鞋的大人物先生,平常喝的也应该是非常昂贵的红酒或者葡萄酒吧?我都看到他在喝的时候,因为涩意而皱起的眉头了。
“喝不下去的话放在桌子上就好,我会喝掉的。”我晃了晃手中一口气被我喝掉了一大半的酒罐,“很难喝吧?过于廉价了。”
毕竟酒可是越贵越好喝。
“我会付酒钱的。”中原中也,却给出了这样毫无干系的回答。
明明是个黑手党,却在某些地方显得过于温柔了。
居然还问起了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说需要的话可以给我介绍工作,港口黑手党也是有不少皮包公司的,是黑户也没有关系。
“我的话,能成为黑手党先生的下属吗?”我不抱希望地提问着。
而对方,想也不想给了我这样的答复:“你根本不会杀人吧。”
他说得对。
我要是想加入港口黑手党的话,早就已经这么做了。
“完全不是一路人吧,我们。”我喃喃地重复道,而中原中也“嗯”了一声,算是认同。
没办法了。
好像在见到他以来,我都在反复地说着“没办法了”。
“下次见面的时候,说不定黑手党先生看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我撑着脑袋,“希望那个时候,好心的黑手党先生还能够认出我的脸。”
“……好心什么的,这种形容,跟我没有关系吧。”
喝完了的易拉罐被中原中也放在了桌子上,随着易拉罐被捏紧的声音,什么东西似乎被他放在了桌子上。
“酒钱。”他这么说着,幽蓝的双眼一如冰冷的湖水,“希望别再见到你了,小川梦子。”
自说自话地闯入我的世界,然后自说自话地径直离开。
更过分的是,自说自话地留下了这样的东西。
我看着被中原中也放在桌面上的,这块未曾被切割的,几乎有我半个巴掌大的黑曜石。这块晶莹剔透的宝石表面,倒映出了我像是哭泣一样的笑容。
“酒钱哪里有那么贵啊,我会找不开的。”我呼唤着不敢在他面前喊出口的称呼,“……中原先生。”
第81章 SideStory 19
哪怕不用继续看下去,我也知道梦中的我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毕竟,这是我的梦境吧?这是另一个我吧?
我并不是被迫困在贫民窟的。
或许刚开始的时候是这样,但和国内堪称严苛的户籍制度不同,日本,尤其是电子化数据还没有那么发达,也没有做到数据打通时的日本,身份证明是没有那么严苛的。
驾照,社保卡之类的什么东西能够取得同样的效果,而相较之下,这种东西就好伪造多了。
更别提在黑手党横行的横滨,足以以假乱真的身份,仅仅是入门级的难度,简单到稍微有些门道就可以搞定。
那为什么,梦中的我还要呆在这里,摄入的食物都只是维持着生命体征的最低标准,自虐一样地活着呢?
……因为这样会比较轻松。
比起融入群体,去维系一个自己都称不上喜欢的社会身份,不作为社会人而活着的生活更适合我。在生存需求都无法彻底满足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有精神需求的困扰才对。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使用“小川梦子”这个假身份苟延残喘地活着,通过网络以翻译和做账为主的零活维系着生计,除了日常的开销,多余的钱都被存了起来,用作调查回家情报的经费。
然而,再怎么调查,这个“我”只会一无所获。
因为这可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国家的首相都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一批,货币上的人像都变动了,我所熟知的未来没一个得到应验。跨洋的故土没有任何我存在过的痕迹,我的父母,我的学校,我的朋友……什么都没有。
或许,那已经无法称之为“故土”了。
要知道,这可是连《哈姆雷特》都没有的世界。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五年了。
等日期真的到了我穿越的那一天,考虑到时差,我一直站到第二天的凌晨一点,看着原本人来人外的街道变得仅剩我自己,结果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果然是这样啊。
就好像这是尤为普通的一天,普通得符合我对这个世界一点都不重要的自我认知。
甚至连经常听见的爆炸声都没有,是横滨难得和平的一天。
这样一来,自然就没能撞见黑手党大人物先生的身影了。
有一点可惜。
这样的话,酒钱没有办法找给他了。
下雪了。
在这个圣诞节还有三天就要来到的日子,我裹紧了身上这件已经变得脏兮兮的羽绒服。
风有点大,我不自觉地哈着气,试图以此让自己已经冻得通红的手暖和起来。
最初的手机早就卖掉了,成为了活下去的第一桶金。
就连现在这件破了几个洞的衣服,也是后来花大价钱赎回来的。
理论上说我应该去一趟便利店,买点吃的和酒,复刻着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时带着的东西。
但是,已经没有做这么麻烦事的必要了吧。
因为大概率是回不去了。
在手电筒的照耀下而显得波光粼粼的海面,看起来非常漂亮。
漆黑的,却又泛起着幽深的蓝光,起伏的波浪声和一圈圈荡开的涟漪诉说着它的危险。
就像黑手党先生的眼睛一样。
危险,却又如此迷人。
没什么脂肪,过于瘦弱的身躯格外地怕冷。
刚一踏入水中,过于寒冷的水温就使我反射性地打起了哆嗦。
裤腿已经被彻底打湿了,于是腿都变得沉重了起来,越往前走,身上的衣料逐渐被水浸染,仿佛下一秒就会结冰的身体也越发失去了控制。
又冷又沉,但是,压在心中的那块大石头,反而因此移开了。
远处,似乎还传来了圣诞的颂歌。
温暖的曲调,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水中的奥菲利亚,是如何露出那样平静而又超脱的神色呢?
如果换做是我,我的尸体也能保持安详地仿佛回了家的模样吗?
冰冷的海水已经逐渐没过了头顶,在无法喘息的那个瞬间,身体因为求生的欲望而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值得活下去的理由才对。至少在这个世界,一件都没有。
慌乱中手指碰到了挂在脖子上的黑曜石。
啊。
在那一刻,所有混乱的情绪都彻底消退了,液体划过我的脸颊,不知那是海水还是泪水。
只要这样顺流而下,根据最近的海洋流向,我的身体说不定就能会漂回到故乡。
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未有过的宁静笼罩在心头,不再挣扎的我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有幸再见到黑手党先生的话……他能够认出我的脸吗?
到这里,梦境戛然而止。
坐在床上的我不自觉地摸了摸我的脸颊,一手的眼泪。
这就是吗?如果我没能加入港口黑手党的展开。
我想起梦境中中原先生的目光。
那样疏远的,冰冷的,不曾相识的目光。
不是他的下属的我,自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关心我的理由。
同样是蓝色的眼睛,同样是像海水一样,梦中的他像结了冰一样,而非我所熟知的暖洋。
这个世界没有《哈姆雷特》,自然更没有《水中的奥菲利亚》。
因为父亲被恋人刺死的奥菲利亚,绝望地投入了水中,死时她还唱着古老的歌谣,仿佛她生来就生长在水中一样。(*)
我拉开了前往庭院的门,庭院里巨大的水池吸引了我的目光。
入水啊。
说起来,这好像是我最初推崇的死法吧?在想到从港口黑手党的大楼跳下去的选项之前。
梦境中死亡时的平静安详还回荡在我的体内,在那个瞬间,仿佛被蛊惑一般,我弯下腰向水中探去。
水面刚刚泛起了一点点涟漪,这个时候,身体被抓住了。
不用回头我都知道是谁。
“……中原先生?”
*
中原中也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为了调查一个叫做“藤井光”的下属的死因,而前往了贫民窟。
那个年仅19岁的少年死在家中,就现场来看,看起来像是自杀。
但不应该是这样。
他尚且年轻,还有寻找到妹妹的夙愿,昨天还在信誓旦旦地说要好好工作。
最有可能的嫌疑人,是住在他对门的小川梦子。
这个世界的小川,看起来没有加入港口黑手党。
中原中也借由着梦中自己的眼睛,打量着这个过于瘦弱的女性。
哪怕和记忆里最糟糕的小川相比,梦境中的她还要更加狼狈。
瘦到可以用病态来形容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头发和穿着都乱糟糟的,眼神更是从未有过的黯淡无光。
她看起来非常糟糕。
糟糕到了……仿佛已经踩在悬崖的边缘,岌岌可危得下一秒说不定就会掉下去。
但梦中的自己似乎不这么觉得。
“你不是还在努力活着吗?”
就像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眼前的女性苦苦挣扎在活着的边缘。
这个活在贫民窟的女性,看起来非常矛盾。
资料上显示她一度在规模还算不错的大企业任过职,只可惜不到三个月就换了份工作,然后又是两个月,四个月,六个月。在第四份工作辞职之后,她重新回到了贫民窟,靠网上接点活维持着生计。
显然,以她的能力可以过上更好的日子,而不是这种连啤酒都许久没能喝上的人生。
她的账户上甚至还有一笔积蓄,只不过定期会被不同的账户扣减,还都是不记名的账户,就连追踪都需要另外花上一些功夫。
很显然,小川梦子拥有秘密。
中原中也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问题是,他需要确认这是否和藤井光的死有关。
尽管一开始有点抗拒,但慢慢地,小川梦子变得配合多了。
她说起自己的工作,说她没有办法融入过于严肃的前后辈文化,更没有办法接受常见的性别歧视;她说起网络的便利,只要辗转几个域名就可以较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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