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参与曾华强在最后:“明天不多跑一趟,他在哪里关着?”
“前面,第一间,老头血压跟血脂高,得保证他打嗝我们都能听见。”曾华强哪里还管顾得上管扫黄和斗殴,“这几天什么都没交代,跟他说了,儿子儿媳妇后天来接,这大夏天,非说冷,要盖被子,真盖被子发烧不得送医院?这年纪的肺也不好了。”
“按他的要求,别戳破。”魏参安排起任务来轻车熟路,“有方案了吗,如果没有,我来主导。”
“有,不过还要润色,你要晚上不急就留下,叔跟你喝几杯,去叔家里吧,你这几个朋友住哪儿?魏参?”
曾华强诧异地随他一起停步,前面那高瘦缄默的女孩儿在钟以肃的窗边停了下来。
她如同被什么东西吸引,痴痴走向窗户,细白手指从袖子里伸出来,将大帽子褪去,露出清丽的脸庞。
走廊是明亮的白炽灯,白凛凛,冰冷而清明,那白色的光束打在毛茸茸的漆黑长发上,勾出一圈逆光般的光晕,挺鼻朱唇清晰映在魏参眼中。
冷静,无念无想,是个瓷雕的洋娃娃。
那一刻,他感觉商明漪的身上罩着一层朦胧的迷雾,伸手不见五指,雾在向外蔓延,氤氲流淌着生涩的味道。
那是悲伤。
“媳妇儿!”老人冲上来,平地惊雷,激动摇晃窗杆,“媳妇儿!你来接我,阿智呢,儿子,接我回去,这里冷!阿智!”
很快,两民值班民警冲了过来,一个守在窗边观察,另一个开锁进去:“钟爹爹,别激动,你先回去坐着。”
老人在门缝挤出一只胳膊,民警大惊失色,这老头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怎么都撬不动,还动不动就凶人,这下好了,随便抓着个女孩儿就往上凑,到底真傻假傻?
魏参在后面目不转睛,不过不是看钟以肃,而是看商明漪,他低声解释:“那天找项链,商明漪也在,也许对她有印象。”
曾华强点点头:“这丫头是你什么人?”
“邻居。”
扔下两个字,魏参上去轻轻挽住民警,小幅度摇摇头,民警把着门不知怎么处理,看曾华强,对方也撇嘴抬下巴,对着魏参比了个手势:听他的。
钟以肃并未分神给魏参,他眼中只有商明漪,民警不拦了,他便踉跄推开人跑出来。
“……”魏参镇定上前扶他的胳膊,“爸。”
民警:orz,入戏真快。
老人眼神迷糊了,他迟疑摸魏参的短袖:“阿,智?”
魏参:“嗯,是我。”
“你咋高了,壮啦?”也就短短几秒,钟以肃的表情变成惊喜,夹杂埋怨,狠狠敲魏参的腰,“你回来,怎么不回家,爸带你去钓鱼!走,回家找你妈。”
压力给到商明漪,魏参任凭钟以肃亲热地拈起商明漪的手,喊她媳妇儿,也没遭到拒绝,苑荷乐见到这一幕,还想上来拉商明漪走,她脚一动,冯笑把她拽出走廊,眨眼消失。
商明漪的目光不再游离,她紧紧盯住老人脖子上那块翠绿的玉牌,好一会儿,轻声喊道:“爸。”
这超神的模仿能力,魏参心放了下来。
曾华强松一口气,随机应变,戴上警帽过去说:“钟老叔啊,你儿子来了,行,那你们把老人接回去吧,哎对了,老钟啊,你家那小区今天在喷打虫药,不适合住,钟智,给你爸开个小宾馆,凑合凑合,晓得吗?”
“好,谢谢曾局长关心。”
钟以肃一手拉一个,底气十足:“宾馆?什么宾馆?我家老伴儿还等着,住什么宾馆?明天过年,还要准备年夜饭!我不住宾馆!”
头摇得跟小孩儿似的,拨浪鼓,又对商明漪关切道:“媳妇儿,你今天穿的不冷咯,这样对嘛,零下几度,你穿条裙子,年纪大了要得风湿!带小孩要命的疼!”
魏参耐心劝道:“爸,露西不能睡木板床,她皮肤嫩,容易过敏,蜱虫咬人得肿好几天,她爱漂亮,咬一个包就不得了。”
“啊,哦,好好好。”钟以肃喜悦拍他的手,“是,是要给她住宾馆,走,你们去住宾馆。”
曾华强给民警使个眼色,民警飞快沿墙角溜了,路过朱教头那屋,训了句“安分点!”然后从后门拐出去,找人订旅馆去了。
“一家三口”跟警察道别,老老实实听曾华强说‘要孝顺老人’‘小年轻好好恩爱过日子,早生贵子’,钟以肃连连点头,魏参也应了。
门口出租车等待多时,开到钟以肃家附近的宾馆,前台老板娘正是警局的女警。
钟以素做主,是家里大人,让开了一个双人间,亲眼送小夫妻俩进屋,他才一个人颤颤巍巍扶着墙往家里走。
幸好破房已布置完毕。
入夜,小区反常的安静,好几个路人在附近徘徊,其实挺明显的,但钟以肃高兴。
“树上的鸟儿啊~成双对~”
他哼歌到家,这时居委会胡大姐的戏份来了,她别扭地穿了棉袄,一脑门汗,扬起嗓子:“老钟呐!”
钥匙砰砰撞着铁门,如同一段短暂的编钟敲击乐,钟以肃应声:“小,小胡?”他有点认不出来人,“胡妹儿来,你怎么老了许多,还烫狮子狗卷头发。”
胡大姐:“什么狮子狗!老钟,你老伴跟老年大学的姐妹去市场耍了,叫我跟你讲,她说明儿早上抢年菜,去晚了没有,不跟你回家,你一个人睡冷炕头吧!”
经过详实的背景调查,警察局确实写了份应景的方案。
“噢!过年了,全不在家住。”钟以肃黑脸吐槽,进屋后哐地关门,“晓得来,不留你吃饭咯,我家新媳妇回了,我得腌上肉,给她露一手。”
胡大姐被人带走了,屋里不断传来老头奇怪的嘀咕:“咦,肉呢,我的牛肉,怎么只有羊肉,我这个记性……”
便衣蹲在他屋外,对讲机里,曾华强正在远程操控行动。
“咋样,有没有露馅?”
“一切正常。”
“情况比较突然,不变应万变,有任何状况现场都听魏参的,不用管我,知道吧?”
“局长,这……”便衣面面相觑,忍不住打听,“他是谁啊,死者属地的同行吗?”
“不用管是谁,他叫你们干嘛,你们就干嘛,老钟头要是露出马脚,你们也别冲上去,一切围绕案情疑点展开!”
“收到。”
“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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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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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馆双人间。
两张床被挪到墙边,空出一大块空地,一名专案小组负责人向魏参、商明漪介绍:“两位,我姓张,张启红,叫我张姐吧。”
“张警官。”魏参靠在床头柜墙边。
小壁灯流明低,昏昏暗暗,让他半个身体都隐在窗帘遮蔽的暗处。
月明星稀,二楼窗户恰巧看得见钟家小屋延伸出去的顶棚,橘红色PVC塑料,晒干后皲裂,积着厚厚的深黑色污垢。
商明漪拘谨坐在床头,来往的陌生人很多,搬来白色书写板、快劳夹等摆到床上。
她跟随魏参乖巧地叫了一声:“张警官。”
张启红让一步,摆正白板,笑:“你俩是不是一对儿,挺有默契。”
商明漪:“不是,他是我的监护人。”
“监护人?”张启红旋马克笔的动作停顿,“你该有20多了吧,他是你长辈?”
“临时帮忙照顾她,不是亲戚。”魏参说,“没关系,你们把计划告诉我,我来统筹。”
他和和气气,镇定无波澜,却是见惯了大场面、指挥人惯了的熟练,说话间自有一股威严,年龄小上张启红几岁,她却不由自主跟着点头,撩了下鬓边短发到耳后。
“是,局长也这么定的,你放心吧,一般人局长也信不过,听说你是前线退下来的,我没意见。”
左右和对面的房间均被承包,想来给那群盯梢的便衣住,曾华强部署了人员,便和几个文职进屋,后头还跟着个穿白大褂的法医,魏参记性好,想起那应该就是老王。
曾华强一一介绍来人,到一位不起眼的中等个头男性,他主动伸手和魏参来握:“你好,魏队,久仰大名,我是市刑侦的侧写师,李傲。”
魏参与他碰拳,对方反应很快,立刻蜷掌为拳,还分外高兴:“早听说雪豹立了八百条队规,这也算一个?”
“不是雪豹的,我个人的。”魏参说,“中东那边掌心藏刀片,淬毒,习惯了,改不掉。”
李傲搓手道:“我是军校直升,半路选调去修的犯罪心理学,有个内部经典案例,主角就是以你们去刚果金的一次出色任务改的,我回去可有的炫耀。”
“还真有刀尖淬毒的?也叫什么含笑半步癫,鹤顶红啥的么?”张启红好奇。
魏参:“病毒。”
他坐到商明漪身边,将众人的目光拉到他们俩仅隔一个手掌的床铺。
“这位是——”他顿了顿,“湖京大学的高材生,动物学博士,姓商,你们叫她小商吧,或者让她深刻代入,就喊她露西。”
希望商明漪的理智时效能保持24小时,入戏后别随时出戏。
“我们俩要帮警察破一个案子,你听一下,有任何问题,以及想退出,及时提,嗯?”
比起钟老头,魏参觉得商明漪才是这场计划里最大的变数。
商明漪心不在焉地“嗯”,一遍遍抚平床单,不厌其烦,将褶皱如波浪般捋到魏参大腿下边,压住,纠正道:“我叫商明漪,是动物行为学博士,还是虎乾生物的三级研究员,20XX年生科院和中科院动物研究所联办后鼎论坛的金奖获——”
魏参撇开她乱动的手:“好了,知道了,不用这么炫智商。”
“不是炫耀,教授给我写的介绍词,我背过很多遍。”商明漪答得执拗、认真,却明显无法集中精神,她一直在转头观摩室内的物品。
落地灯,磨砂玻璃格挡,32寸长虹小破电视,床头摆的发黄电话本,上头有数字,她如痴如醉看了很久,就是不与人对视。
不看男性也就算了,张启红看她,她也回避,那样子有些让人心里一咯噔。
李傲是侧写师,主攻犯罪心理刻画,一见商明漪的异常表现,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既然人家不主动告知,他也犯不着去冒犯别人。
倒是对动物行为学挺感兴趣,他伸手,在商明漪面前一抓:“小商,你研究动物,研究人不?你看看我,有没有啥值得写进论文的?”
商明漪深刻表现出什么叫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她低头,看李傲的鞋面,众人还以为她不想回答,结果她滔滔不绝——
“你喜欢穿遮住脚踝的长裤子,袜子提到小腿肚,破了一个8毫米的洞,是小型犬咬的,你家有一条,嗯,柯基犬,你还有一个女儿,她喜欢画画,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最喜欢看的动画片是冰雪奇缘。”
李傲张大嘴:“你神了啊!会算命??”
魏参毫不留情揭穿:“你袜子破洞底下有根胡萝卜鼻子,刚提衣服捡东西的时候她看见了。”
商明漪:“嗯。”表情淡淡,默认魏参的友情补充。
真是个自作聪明的笨蛋,她心想。
要知道这些很难吗,还有更多没说的呢,李傲的丈母娘家养了一只无毛猫,跟她告过263回肥屁屁柯基的状,在几百公里外呼唤她去整治恶犬。
因此无毛猫的编号是1263,排得很远,能到法国。
张启红让大家坐下,此时,民警已将照片和人物关系画成架构图,表明重要信息,名字年龄,特征等,一目了然。
看眼手表,八点二十,钟老头家灯仍未熄。
“局长,那我就直接介绍案情了,小魏,小商,主要是你俩,先看下电视台抓的这张截图。”
火车站拥挤人群,大包小包把屏幕塞满了,如此密密麻麻的人头居然能抓取到。
一男一女在出站口后面,拿着身份证等待检票出站。
“查过数据,女的逃票了,所持身份证是为了蒙混过关。”张启红用射线笔在男人脸上画圈,“钟智,男,34岁,失踪前是XX市XX区登记过的失业人员,失业前卖过皮具,做过服务生,很杂,领取了两个月失业补助金后与女友露西回老家,自XX年2月17日起下落不明,本案的第一嫌疑人凶手。”
2月17日,是大年初六。
魏参悄声对商明漪说:“凶手,杀人,明白?”
商明漪:“动物,行为,明白?”
“说错你一次专业这么记仇?”魏参嘲道,“我看你是气人行为学博士。”
商明漪笃定:“没这个专业,你看黑板,别看我呀。”
“你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你耳朵上长了眼睛?”
说是这么说,魏参还是离她远了一些,靠到床头,双手抱着后脑勺,非常悠闲。
法医老王瞧了眼他的姿势,说:“旁边那个,就是死者,露西,张姐说了她生前情况,我就说死后吧。致命伤是颅脑遭重击,失血过多而死,因□□腐烂程度高,时间久,肺部内容物难以检测清楚,鼻腔,呃,鼻孔道内全是水生动植物,所以根据脑后骨骼断裂程度,最终判断是死后抛尸。”
“有指明钟智是凶手的直接证据吗?”魏参问。
“有。”曾华强说,“在头发发卡上发现了部分血液残留,看证物照片。”
张启红往旁边站一点,照片里是个金属鲨鱼抓夹,是挺锋利,沾染血液后即使十几年,也能保留生物学信息,现代科学手段查DNA一查一个准。
魏参点头:“是可以作为证据,不过不够。”
张启红:“需要口供,人证,还有犯罪动机,充足合理的犯罪时间。”
“把人抓到是最好的,光凭钟以肃的口供力度不够。”
魏参的焦距落在那张火车站截图。
露西穿得单薄且裸露,与身边五花大绑背小孩的婶婶如同两个世纪的人,她明显冷到了极致,瑟瑟发抖,面目惊惶,黑渔网袜勒出她大腿肌肤,网状,像大眼蜂巢,而上身只披一件紫色小香风外套。
瞩目的不只是她的衣着。
魏参双手交叉,在胸前百无聊赖点了点,拿出手机,找到冯笑发给他的那张吃薯条照片。
露西追求美丽冻人,肩膀内扣,恨不得缩成一只鼹鼠,怀里,抱着她全身上下唯一的温暖来源——一只黄黑相间的,玳瑁猫。
宾馆的门很薄,轻轻推开。
蹑手蹑脚摸黑走进去,脚下突然踩着个软软的东西。
“别叫!”露西吓得一抖,用气声喊了一声。
男人打呼噜打得震天响,这点小动静不值一提,但露西还是借着门口的光紧张瞄床上一眼,没有醒,幸好。
她蹲下去探,柿子瓣触感的小舌头卷上手指,齿尖悄悄磨了下她还散发着胶水味道的假钻指甲,适应了一会儿黑暗,玳瑁脸上两颗玻璃珠,全然信任,她是它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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