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亲无朋,日日上山里喂猫,穿着破旧,很符合孤寡老人的画像。
那么,他拥有一条价值近三万的金项链的可能性有多大?
魏参将车钥匙往前一抛,扔还给冯笑,对方极为默契地单手插兜接住,抓住星黛露软绵绵的耳朵甩着玩:“要戴徽章吗?”
他自兜中取出一枚蓝天青羽徽章,在指尖捏着,上下扫一眼自家队长。
模特身材,长相俊朗,在自家底盘露一手,不出几天就能闻名全孚林镇,搞不好还能弄个诸如荣誉市民、行善标兵当当。
“不用,你带小苑和商明漪去寺里接奶奶回乡下,我结束后联系你。”
魏参扭几下脖子,双腿如蛙跳般勾起来,原地高高蹦起,开始做热身动作,下水的装备麻烦,他先需得和承包商沟通,没有潜水服,希望起码有一套掌蹼、游泳圈之类的救生用品。
苑荷乐找过来,听完前因后果,那边魏参跟几个负责人协商。
她拖着冯笑往边上靠,劈头盖脸一顿说:“魏队让我们走,你还真答应啊?他一个人,万一遇到什么麻烦,没有专业人士打辅助,在水里连个求救信号都发不出去!”
“行,真把你男朋友不当自己人。”冯笑吊儿郎当无所谓,胳膊肘撑在苑荷乐的肩上,抬下巴让她看。
苑荷乐疑惑地望向魏参背影。
讨论到正激烈的地方,那几个秃顶啤酒肚男七嘴八舌,把魏参说的烦了,干脆脱掉短T恤团成一团。
宽肩窄腰,现出精壮的后背肌肉,双肩往后扩,小臂青筋微微凸起,肌肉全都鼓起来,他并非在炫耀,只拍打胳膊放松,摆摆手,示意你们不用说了,我这就下水。
这身古铜色腱子肉起到威慑作用,那些矮他一头的负责人愣了下,眼神略羡慕,收了收孕八月的肚腩。
带头的说:“行吧,不过咱们得签生死状啊,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跟渔场水库,还有政府半毛钱关系没有,纯属个人行为。”
魏参不屑地哼了声,点头:“功过自理。”
没亮徽章,魏参说一不二的领导才能也发挥得淋漓尽致,冯笑凑近女友耳边:“拜托,那可是东部蓝天鼎鼎大名的魏队长,雪豹的魏战神,立过三次二等功,毫发无伤,一等功那次,只有四个人活下来,他是最年轻的那个。
他张扬的语调如同徽章上振翅高飞的雄鹰羽翼:“他说自己可以的任务,从来不需要第二个人。”
正当他陶醉在自我价值的拔高中,苑荷乐无语地收回眼神,给他胸膛一记爱的推推,冯笑没来得及接招,往后踉跄两步。
苑荷乐道:“我管你们神不神的呢,别忘了,你们在休假,人家奶奶还在寺庙里过大寿呢,我可不想出什么乱子,我们就在这等。”
她又傲娇地抬起高跟鞋,补上昨天那一脚,把冯笑治得无话可说,然后跑去跟魏参解释,将他衣服要过来。
魏参没意见,他在众人簇拥下走到老人身边,问他链子的细节,老人家记性不好,没认出来他,不奇怪。
十分钟后装备送来,用的上的用不上的,全一箩筐摆着,任他挑选,魏参捡起一把鱼叉,掂量竖握,将叉头在地上杵了两下,挺牢固,应该不会插进泥沙就拔不出来。
橘红色游泳圈直径较小,他左手套进去斜挎在右肩,有些局促,再加上那把木杆铁头鱼叉,活脱脱是个刚抽完龙筋回来的海王。
苑荷乐命令冯笑就在此处不可动弹,随时支援,她则一路小跑,黄裙子飘起黄玫瑰花瓣般的弧线,敲敲车窗,将商明漪叫出来。
魏参站在岸边,只能看见商明漪一身奶白色,似乎仍未缓过神,行动迟缓下车,她跟苑荷乐面对面,长发在耳畔飞舞。
她好像点了点头,不知说了什么,然后接过魏参的T恤,抖开整理,十分专注地折叠成标准的方块。
斜相隔半个水库的距离,从空中看,恰巧是观音手中的净瓶形状。
商明漪抱着衣服走近水岸,那双浅色的瞳孔渐深,透亮,有神,宛若在这山峦之下、水涛之中,找到了焦点。
魏参低头,蹲下去探看木质延伸台的结构。
苔藓长到了水下木柱上,共有十五根支撑梁,梁与梁之间留了设计盈余,约一脚宽的距离,浇筑了水泥行成小平台与大坝相接,踩倒是能踩,滑一跤就完了,果断放弃。
水面平静如明镜,为免围观尴尬,魏参将泳裤带到延伸台来换,心中沉思链子的位置,根据监控和太阳计算角度。
“九点十五分,鱼杆朝西,入水位置离岸18米,水流速度……”他不自觉念出声,“会在哪里呢——项链?”
【前方向西南方向出发,前进21.4米,垂直高度2.57米,超出您的身高,请注意安全。】
!
魏参浑然惊醒,猛地抬头,眼神凌厉地飞速射向对岸,车旁无人。
他胡乱翻了翻裤子,手机又没动静了,这儿不是山上,信号满格,可他就是找不到那该死的【猫步达】安装在哪儿!
他总算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商明漪的声音耳熟了,这不就是采样她的声纹做的语音包么!
人日常说话与正儿八经播音腔音色往往有差,况且语音包一字一顿,机械拼凑感浓重,他居然没第一时间想到商明漪。
现在没空找她对峙,况且,他也没有加她的微信。
触发软件开始导航的条件是什么,开口询问路径?
魏参转过身,避开大坝边一道道半信半疑的视线,对着手机低声问了句:“项链在哪里。”
【后转,前方向西南方向出发,前进21.4米,垂直高——】
“项链在哪里!”魏参不由地加重语气,好像手机那头不是AI,而是真人,他往延伸台前端走去,最后几乎是暴呵道:“我问你,你怎么知道,项链在哪里!”
这时,他听到木板下传来一声微弱游丝的叫声,魏参握着手机,不信邪往下一看。
一只年迈的杂色玳瑁蹲在窄木梁上,仰头,耳朵立得很高,左脸第二根胡须断了,它小心翼翼撑起前爪,碧绿的眼睛在遮蔽下如同两枚宝石。
引起魏参的注意后,玳瑁扭头跑向大坝,很快出现在毫无遮拦的水泥平台上。
岸上人刚好视线遮挡,看不到猫咪的存在,魏参一脸阴沉,目送玳瑁按照导航发出的指令,跑向相应位置,跃跃欲跳。
还好它只是老了些,并不傻,没有因为魏参没跟来就跳下去,也许它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它能跑过来,人却不能。
死马就当活马医吧。
魏参放下手机,握紧鱼叉遥遥朝冯笑比了个手势,深呼吸一口气,一头扎入水中,水花哗啦啦地溅起来,行成一道喷泉。
猫咪静静卧在那里,黑瞳快速跳动,与捕捉老鼠一般。
它喵喵地叫着,很轻,呼噜声不断,倘若有人在侧,一定能听出那是被称作悲伤的呜鸣。
静中有闹,闹中有静。
自魏参入水后,商明漪便进入下线模式,神游天外,苑荷乐拉着她挤到冯笑身边,紧张问道:“怎么样,出来换气没?”
冯笑看了眼手环,秒表飞速闪着字,他皱眉道:“46秒了,他的极限1分29秒,还是在小幅动作的前提下。”
苑荷乐问道:“那你能闭气多久?我听说花样游泳运动员能闭三分钟。”
冯笑摇头:“静坐三分钟,我们都可以,但我们下水可不是为了盘腿打坐。”他提醒道,“去巴厘岛那次忘了?那个腿抽筋的,呛水失去平衡,前后总共就十秒不到,幸好最后救回来了,肺里不知道咳出来多少水。”
有负重,还需要不停驻叉、拔叉以固定身位不漂浮,那副劣质泳镜都磨花了,用处堪忧,集中精神在一堆石块和鱼虾中穿梭,辨认那小小的、透明的塑料袋,实属不易。
53秒时,魏参破水而出,朝天大吸一口气,小腿在水下用力一震,再次竖直沉入,冯笑悬着的心放下:“队长做事,稳得一批。”
他跟苑荷乐交谈,商明漪一言不发,冯笑逗她:“小博士,咋样,魏队是不是帅呆了?你别当他是坏人,他就是,那啥,心里过不去,看着跟讨厌你似的,其实心可软了,不信回来你亲口问问他,要我教你不?”
商明漪迟疑:“为什么说他讨厌我。”
“……”冯笑无语望女友,正欲解释,商明漪以学术探讨的口吻坚定道,“我觉得他很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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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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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荷乐两人大笑,商明漪细品,知道他们误会了‘喜欢’的涵义,在她这里,喜欢代表善意,不是爸妈不厌其烦试图教会她的‘喜欢’,那叫作感情,和高兴、悲伤、气愤一样,产自于一种激素。
她曾请导师易教授解惑,因为当时易教授正在研究爬行动物繁殖和宗族行为。
她说:“一名公科莫多巨蜥在与母蜥交\\配时,出现了另一只公蜥,于是两只公蜥开始争夺交\\配权,这种行为叫喜欢吗?”
易教授敲她的电脑,让她看自己,黑框眼镜后双眼睿智慈爱:“小水,你不能从动物这里理解感情。”
很遗憾,动物不是老师,人也不是。
情感导向下的一切自发行为,如分离失落、着急迫切、亲吻亲热等等,商明漪都花费大量时间去模仿学习。
正如她不理解冯笑说讨厌,冯笑和苑荷乐也不理解她说喜欢,公平。
魏参换气前已确定项链并不在监控拍到的入水点,他在水中来了个后空翻,按方才腾空时争分夺秒记下的方位,向导航指示的位置游去。
水草很厚,他必须用很大力气拨开,否则绕弯容易迷失方向,同时得小心水草绕脚踝和鱼叉。
在他三年级左右,班上流行恐怖故事,一名负心汉害女友溺亡,多年后重返旧地,心很大地还敢下去游泳,结果被水草给缠住,凉了,警察捞上来一看,嚯,什么水草,居然是头发。
这则故事给魏参带来很大童年阴影,他本来爱去水边玩,被魏安骂过一次后,再也不去了,魏安还跟妻子邀功,说是他的教育卓有成效。
再次换气后,魏参一举到达玳瑁猫面向的地点。
鱼叉奋力投掷出,势如破竹埋入泥沙,魏参屈腿下沉借力,整个人几乎与泥块贴脸,几番寻找,看到了一条似乎被水草缠住的棘鱼。
他将水草连根拔起,沙砾飘起来,水钻进眼镜,弄混了他的视线,魏参闭眼摸索,果然在鱼鳃处摸到了塑料袋的提手,他心中读秒,很快拯救了可怜的棘鱼,鱼挣脱束缚后摆尾飞也似地逃走。
睁眼一看,魏参发现始作俑者并非水草,而是塑料袋,以鱼儿在水中的强大推动力,小小一根项链的重量,不至于寸步难行,魏参一撩——居然没撩住。
塑料袋中的项链,牢牢缠在了什么东西上,而那东西深埋水底,难辨面貌。
随着最后一次入水时间加长,冯笑轻松摇摆的脚开始立正站稳,他盯着手环碎碎念:“再不出来脑缺氧啊,队长,悠着点。”
“喵~喵~”毛茸茸的质感在脚边徘徊,三人一同低头,苑荷乐大叫:“哇,怎么又来一只猫!我今天捅了猫窝了!”
玳瑁身材肥墩墩,吃得不错,毛发也油光水亮,它用商明漪的运动鞋足尖挠脸,商明漪蹲下去,揪它有个小缺口的耳朵,说:“放心哦。”
苑荷乐:“啊?你说啥?”
玳瑁乖顺给苑荷乐撸了几下便无情离去,扭着鸡毛毯子屁股,窜入岸边一位妇人的手提包里,妇人惊呼:“小浣熊!你怎么又乱跑!可吓死外婆了!”
“出来了出来了!“这次是游出来,是找到了吧?”“应该有,你看他手上。”
待魏参上岸,众人很清晰地看到了他手中的塑料袋,顿时爆发出喝彩,鼓掌,冯笑带着两人匆匆迎接,项链老人一激动,不顾阻拦也跑向延伸台,经理跟在后头追。
轰轰轰,跑得木板缝都缩紧了。
“队长,找到了?”
“老爷子慢点跑!小伙子啊,里头是不是有项链啊?”
围观群众大呼:“快打开来看看!什么项链!值多少钱啊!”
魏参如同一条鲛人浑身湿漉漉,雄躯上水珠滚落,流入人鱼线,泳裤裹着遒劲壮硕的大腿,煞是性感。
湖水气味不算好闻,他发泄般将破烂眼镜摘下,甩到地上,随后一言不发怒气冲冲,直奔商明漪而去。
冯笑愣住:“怎么了?”
商明漪手腕被苑荷乐扯着,注意力再次分散,她凝望那个波纹尚未平息的位置,一脸平静,完全不同于苑荷乐脸上激动的表情。
魏参死死盯着她,似要看看她什么时候才肯给个回应,良久,老人等得着急,一把扯下塑料袋:“是我的项链啊,我的项链啊,我的老伴啊!”
他不知遭到什么打击,一屁股往地板上一瘫,再次嚎啕大哭,这次哭得比刚才还伤心。
魏参微愠,鼻子抽动,转向经理,长臂指向湖水中央。
“报警吧。”他沉声道,“水里,有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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孚林警察局,魏参最不愿踏足的地方。
做笔录登记信息,填下住址,接待女警拿着文件出去,过一会儿,局长曾华强进来了,国字脸,拿个公文包急急进门,热情跟魏参握手。
“是小魏,真是小魏!呵,长这么高啊,真好,真是好啊。”60多岁一线拼下来的局长,殚精竭虑老的快,说70也没人怀疑。
他一见故人之子,眼眶微红,连连感慨好几句,问道:“听说你已经退伍了?”
魏参:“退伍两年多。”
“早知道来我们局里,你这身板——”曾华强笑声爽朗拍他后背,“转业多可惜!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咱叔几个跟你爸当年的交情,比桃园三结义都不虚!”
魏参用手指跟他碰了碰:“回来过几天,待不了多久,不想麻烦。”
“见外了不是,怎么能说麻烦呢!多少年没见你了,叔家那闺女,玲玲,不记得了?你们小时候一起学排球的啊!现在长得也老高,天天在外头野,考什么跳伞证,关都关不住!你们这些孩子长得都好。”
曾华强招呼泡茶,一名便衣警察进来,说:“局长,现场还在摸排,尸体高度腐化,拉到医院太平间了,老王明天就赶回来,要问市里借刑侦吗?”
“先研判自杀还是他杀。”曾华强放低声音,交代安排开会的事项,等便衣离开,他还叫魏参去他办公室聊聊,魏参婉拒。
正好商明漪在场,不用白不用,便随口说:“这是我……朋友,她受惊吓了,我要带她回去,做完笔录就走,你忙。”
曾华强好说歹说拉着他加上微信,亲自送他们到大厅门口:“镇上多少年没发现无名尸了,没想到你一来,就撞上个大的,水库老板找人打电话,说是你助人为乐,怎么说,你小子也算继承老魏的衣钵了。”
魏参目光一敛,视线擦过曾华强的耳朵,看向大厅,正对门口墙上挂着面锦旗,忠于职守、德泽人民,忠和德字刺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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