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相柳看她身靠于树干,将头埋在双膝间,他也盘腿坐了下来。
阿念抱紧了双腿,泪落无声。
清晨的风微凉,苍龙那双巨眸从云中忽显,见阿念埋头仍埋头于双膝下。
他眨了眨眼,树上一庞然大果顿时落下,砸向阿念的脑袋,再滚在地上。
阿念吃疼而抬头,蹙眉:“爷爷,疼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苍龙惊天一笑而后道:“对不住啦小阿念,爷爷应该用包子砸你才是。”
阿念淡然一笑,相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俩。
“哟,小阿念,你眼睛怎么肿啦?你是不是哭了整宿?是不是这蛇妖又欺负你了?”
闻言,相柳看向她,距离虽远,但仍见她双眼肿得跟核桃般。
她哭了,为什么?
阿念闭合双眼,睁眼间双眼红肿不再,恢复清明透亮。她说:“没有,可能是被蚊子盯了一下。”
“哈哈哈你说没有便没有吧,小阿念,要不要跟爷爷下棋?”
“好。”她恬然一笑。
这一下便下了数日,即使阿念有高强的灵力也受不住了,挨着树干昏睡。天上的苍龙很是满意,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痛快地下棋了。
相柳冷眼看向天际,苍龙笑笑传音而道:“放心,下了这几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死也甘愿。”
知他意有所指,然相柳却也不回话。此时从苍龙身边落下数颗泛彩流光之圆珠徐徐来到相柳面前漂浮着。
相柳看着那数颗光珠,瞳孔轻颤,“这……”
“没错,这是我那些亿万年前先我而去的弟兄们的内丹。将它们尽数吞下,你才有可能带阿念离开,蛇妖,你敢吗?”
龙丹乃龙族灵力精气尽数凝结所在,吞下后他定能力量无边。
他知道拔出屠龙刀的最佳时机是趁着苍龙发作之时,可其实他并没有把握一定能将刀拔出。毕竟想也知道,随着他发作的次数越频繁,那天症所显定会更厉害,上次他们已经快要被冻死。
但若将龙丹全部服下,那他的把握就比较大了。
只是每条龙的属性都不一样,若无法在他体内消解,那他可能会爆体而亡。且龙族生前作恶诸多,趋于邪恶,若他将这些内丹服下,就算不死,怕也会扭曲本性堕落成魔。
“那时,我会将她护于身下,你将刀拔出后,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拼尽全力将她送出结界之外。蛇妖,这是救她出去唯一的方法,要不然,你们怕是无法熬过我再次发作,便一并先我而去了。”
相柳将龙丹尽数收下,问:“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大概还有二十日。”
又是一个清晨,阿念醒了过来,身边赫然躺着苍龙巨大的龙头,她着实被吓了一跳。
与上次见他的真身不同,这下他显得生机勃勃,眼睛瞪得大大的,琥珀色的眼睛没了浑浊,晶莹剔透,状似巨大的宝石。
他眨了眨眼:“小阿念,你醒啦!”
“爷爷,你吓我一跳!”
“吓一跳?不应该吧?”言语间,他抬起了头直耸到半空,昂着头:“从前大家都夸龙族中我是最英俊威武的,化为人身时无数姑娘被我迷得不知着家。我可是比那蛇妖更好看的!”
阿念扑哧一声笑了,“那你现在化为人身我瞧瞧!”
“如今自然是不能了。”苍龙说。
阿念想起他的身体被三把大刀钉得死死的,内心刚闪过一丝心疼,随即苍龙哈哈大笑:“小阿念,我没事,而且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的,盘古老朽惩罚我,也是应当。你若是心疼爷爷我,便帮我做一件事可好?”
苍龙忽如其来的要求,阿念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苍龙哈哈大笑:“你这个傻瓜,难道不先问我所求何为?就不怕我让你做我最后的晚餐?”
“你才不会呢!”阿念笑笑:“说,我定会帮你办到,使命必达!”
只见苍龙垂下龙首,往自己身上啃了一口,那尖牙所噬咬之处喷出了浓浓的黑血,可在他抬首的瞬间很快又止住了。阿念来不及惊讶,苍龙在阿念跟前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那是闪闪发光之物,阿念蹲下一看,竟是数片龙鳞。
苍龙道:“这是我身上最柔软的鳞片,若你成功出去,将这些鳞片埋在玄朱葬身之地,也算是成全了我与她的父女情谊。”
阿念仰头问:“可是我怎么能找到她葬身之处?”
苍龙默然,其实他也不知道,已经过去亿万年之久,沧海桑田,外面的世界早就不一样了。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阿念问。
很遗憾,他真的不知道了。
“你可以翻翻史书地书,一直往东走。就算找不到也不要紧,我这副肉身定会消忘于这结界之内,你能帮我将鳞片带出去,我也不算是死无全尸……”
阿念默然,一阵风吹过,一神一龙对视良久无言。她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对话,眼眶红红的,晶莹的泪珠就要滚落。
她无法接受眼前明明还活生生的他,就这样对她平静地说起自己的后事。
“你真的没有办法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苍龙低了下来,与她平视,琥珀色晶亮的巨眸闭上的同时龙首左右晃动了一下,示意真的没有办法。
他必死无疑。只是他不想她留在这里陪葬。
她蹲下撕开一片自己的袖摆,然后将地上闪闪发光的龙鳞包裹于内,置于衣襟中,随即拍拍胸口保证道:“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玄朱的所在,我父王可是皓翎王,他一定知道得比我多,再不然我就问哥哥!总之我保证一定找到玄朱!”
“好,我相信你。”
这就算是交待了自己的身后事,苍龙顿时觉得很惬意,他将自己的龙头搁到一个巨大的树上。那巨树半边被他压得果子都掉了不少,他看着很舒服,闭上了眼哼着小曲儿。
阿念听着那个旋律很怪,想来着曲调也是亿万年前了?
她走到古树下,捡了一个果子吃,依靠在树干上,他脑袋搁在树上,算是一种陪伴。
吃着果子,听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古怪的旋律。
阿念突然想到:“爷爷,你害怕吗?”
闻言,苍龙停了口中的小曲儿,睁开了眼睛。
怕什么?当然是死亡。
他怕吗?当然不怕,有些迫不及待,也有很多的不舍。
“不怕,我很期待,但是也很不舍。”苍龙把头从树上挪了下来,与阿念平视,他说:“我舍不得外面的世界,无时无刻地想要出去,只是亿万年前,我已经失去了立足于外面那个天地的资格。阿念,神族的寿命虽然很长,可比起我这亿万年,也算是微不足道,我活了这么久,尚且会后悔自己过去的所为导致自己失去自由,这世上最愚蠢的事便是将自己困住,无论是自愿还是被动,要活就活得像样。阿念,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万万不能失去了自由,失去自己,你要肆意地去笑,肆意地去活……”
阿念听懂了他的意思,她站了起来郑重地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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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还是有小伙伴跟我一样很喜欢苍龙爷爷的,但是真的不好意思,他很快就要死了。
第27章 命运的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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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两日不见其人,苍龙一直陪着阿念。阿念其实想问苍龙,相柳去哪儿了,可两日来话问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进去。
这天她躺在花草间闭目数刻,睁开眼时,苍龙已没了踪影。她坐了起来,左右顾盼,喊:“爷爷?”
一阵微风吹过,花草间卷起层层微浪,阿念看着无际的花海失了神,直到那抹孤白的身影出现,从远至近。
明明那么苍白,却又那么热烈。
相柳蹲下看着她浅笑,那笑意挂于眼尾若有似无,嘴角稍弯,整个人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慵懒与温柔。他伸出手张开,一把冰剑散发这寒光平躺在他手心,那是他用先前留下的硬如玄铁的冰雪再加上最开始在地上捡到的那片龙鳞炼制而成。
他说:“送你的。”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阿念不敢拿。相柳却容不得她犹豫,一把拉了她的手,随着一道冰蓝色的光出现消失间,那枚冰箭消融于虚空,彻底陷入了她的体内。
阿念甩甩手,“我不要,给我弄出来。”
“没办法,已经认主了,不要也得要。”说话间,他躺在她旁边,以臂当枕,闻着花香惬意得很。阿念恼极,他怎么可以这样……
“这也是看在姐姐的份上吗?”她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着。
相柳似是未闻,闭目轻言道:“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她站了起来,双手伸出二指置于太阳穴侧,顿时一冰蓝色光圈凝聚在她脸前逐渐化成无数冰剑,睁开眼后,那冰剑飞向远方的一棵巨树,巨树瞬间化为无数冰渣消失于空。
这么厉害!阿念心中感叹。
“出去以后,别再让西炎玱玹封印了。”阿念转身,不知什么时候,他站在她身后,风吹动他两侧的发丝。
“嗯,我不会的。”阿念轻道。
她这一身的灵力还有藏于体内的冰剑,是他留给她的东西。
不会再让别人夺去了。
苍龙与相柳先后跟她说起出去之后的事情,看来他们很有把握,可阿念想到的是,出去以后她便再也无法再见苍龙,相柳恐怕也见不到了。
他一定会跟毛球一起游历,执仗天涯,而她呢?
进入这个结界之前,阿念之前的人生被身边的人割裂成两个部分。前一部分她受万爱千宠也有自由,无甚挫折。哥哥去哪儿都会带着她,宠着她,即便受过情爱的伤,捍卫家国的苦如今想起来也只是丝丝然,这种伤痛不甚入肉更不入骨,她如愿地嫁给了喜欢的人,所谓以国为嫁妆也只是父王早已布下的一局棋。
至此两百年以来,她似乎被困在了高塔之上,但其实哪个后妃不是呢?对比于其他,阿念深知这是父王出了全力给她的最好结果。
出去以后,她要么还跟以前一样身处五神山这座高塔之上,披着浮华的荣光守着空虚度日,要么……
远处的小溪骤然变得清晰,阿念清楚地看到那涓涓细流在某一处被分开两个岔,一岔流向一方的深潭,静谧地滋养着无数的鱼儿与周边的花草。而另一岔则走向另一方远处奔腾的大海。
阿念知道,自己的命运到达了一个岔口。
可惜的是,似乎哪一岔都不会有他了。
他是另一条水流更大的河,可以独自冲破前方所有的路障,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他们曾经有过短暂的交汇,帮她冲走过一段障碍,也就仅此而已。
他这条河不管流向何处,无时无刻都有一个小夭的倒影。
边上无人,但倒影常在。
阿念踏过重重花草,来到他跟前,突然就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手环他的腰身,将头搁在他肩膀上。
此举她并非完全没有负担,自她明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后,她便没有向从前一样赖在他身上入睡,并不是因为他说烦她,而是她知道自己不能了。她此时终究还是别人的妻子,可现在她不想管那么多了。虽然他们没有说时间,她已感觉到分离在即,他很快便会离她而去。
人人都说她任性,那么就让她任性吧!就当做是补偿她这两百年的孤寂。
被她拥住的瞬间,相柳心中似有雷电闪过,胸腔中的跳动变得紊乱,身躯似已石化动弹不得,睫毛颤颤,怎么样也无法分散眸中的慌张。
“谢谢。”阿念在他耳边轻言:“谢谢你的礼物。”
还有一切。阿念心中补充。
她的道谢倒是使相柳心中的负担少了些,她的举动,是为了道谢,不是为了别的。
可此举还是不妥,相柳愈发抑制不住心中的慌,正想伸手向她的双臂,将她拉开。阿念知道他要做什么,抱得更紧了。
“可以再送我一件礼物吗?”他听到阿念这么说。
原来是想再要,相柳以为她这是把他当成父兄那般撒娇呢。“什么?”相柳轻声问。
耳边的阿念说:“陪我去走走吧,出来那么久,回去以后父王跟哥哥怕是会罚我禁足了。你陪我玩好不好,即使你很烦我,我们出去之前,你就陪我玩吧?”
相柳很想说,他其实并不烦她。那本是当时他初晓自己对她的感情慌乱下所作出的反应,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对她说那样的话,当时的他只是想他们必须得保持距离。那似是对她的攻击,其实也是对她的保护以及对他自己的自卫。
可是话到嘴边,他也说不出口。
还有十数日,面临的有可能是死别,他当然很愿意陪她玩。只是他对她的教导还未完成……
长久得不到他的回应,阿念持续不断恳求:“求你了,你知道的,回去之后我就没得玩了。”
相柳这次没有拉开她的身体,只是伸手轻轻扶了一下她的脑袋,让她跟他面对面。
阿念就这么抱着他的腰身,与他对视。他说:“可以,但你要先陪我玩,等我玩到尽兴了,才能陪你。”
闻言,她猜到还是跟上次未完成的闪躲有关:“还是让我躲你吗?”
他摇摇头,“不是,这次是你打我,我闪躲。”
她犹豫了:“一定要我赢吗?要我打到你你才肯陪我吗?”
“那是自然。”相柳低头看她,嘴角微扬,若隐若现的微笑看着有些挑衅。阿念向来吃这一套,他已经吃准了。
果然她答应了,“但我也有一个条件!”她说。
“说来听听。”
她目光流转,最终落在他的眼睛上,与他对视:“如果我打到你,那么你要陪我玩我想玩的,陪我去我想去的,都我说了算,什么都不准拒绝,也不准嫌我烦。”
他目光黯了黯,瞬间又恢复清亮,“成交。”
话落的一瞬间,阿念几乎是同时便出招了。就方才她还搂着他呢,随即便对他进攻,她很专注,脑子里闪现的全部都是上次他进攻她只能闪躲时的步伐。虽然突然,但相柳很快反应过来,他闪躲的步伐也是出神入化,一攻一守,一白一粉的两个身影在漫天飞花之下切磋了几日。
几日了,还是没有伤到他一点,阿念气喘吁吁却未曾想过放弃,也不嫌累,脑子里想的全部都是如何能打到他。
她正打得起劲时,突然相柳一个站定,她发出的冰剑刺中了他的肩膀。
大惊!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虽然中了她的冰剑,但他看着没有任何异样,他将剑拔出向阿念甩了过去,那剑于阿念眉间停滞于空,随即消融在她的额头处。
她轻跑过去,先是看了他的脸色,随即看向他的手臂,问:“没事儿吧?”
相柳笑而轻摇首:“你赢了。”
“什,什么?”她脑袋空空,不敢相信。相柳眼角的笑意更甚,负手于背看向远方:“说吧,想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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