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没什么人,跟大家接触不多,无人帮忙传话,所以小方根本不知道爸爸去世了。但是,看着狱友逢年过节都有亲人来探望,小方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只是不敢接受而已。现在真相赤裸裸袒露在眼前,这个糊涂的年轻人才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方家平时跟村子里的人接触不多,他们这块也是属于为数不多没拆迁的,他成日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就希望一夜暴富,抱着一本盗墓书看的天昏地暗,最后决定去茅山以身犯险,终于付出了三年自由以及父亲一条生命的代价。
回头望,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没有知识,没有爱人,也失去了亲人,只剩一场大梦,浑浑噩噩,不甚清晰。
这一刻的他才明白,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是多么地荒唐,任何事情都应该靠着双手去获得,旁门左道只会付出代价。
可是,还有机会吗?
泪水朦胧间,小方见到一张端正威严又极其年轻的脸,还以为是电视里的画面,擦干眼泪才发现是陪着爷爷一起来的。
“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爷爷的。”凌开山握着他扶在栏杆上的手,悲悯地看着他,“你好好改造,不久应该就能出来了。”
小方的刑期是三年,现在已经过了两年半了,还有半年就能出来。
“出来?”小方迷茫了,出去后能干什么。
凌开山敏锐捕捉到他的目光,心中一恸,是啊,他出来干什么呢?年轻人待在家乡依旧无所事事,思来想去也没有他能做的工作,可是出去就又要跟爷爷分开,方老头年事已高,无人照顾很成问题。
从监狱出来,万张光芒从头洒下,眼前一片光明,凌开山心头的阴霾却丝毫不少,沉甸甸的。他想,他得做点什么了。不单单是修墙慰问,而是比这个更长久的,造血似的工作。
方老头颤颤巍巍地抹眼泪,凌开山赶紧扶他上车,一路无言,将近下晚时终于回了茂山村。
他一个光棍单身汉,又没有什么别的消遣,上班下班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送方老头回家后,他便又回了村委会。
灰师傅本来已经准备锁门了,见凌开山蓦地出现在身后,表情有些讪讪:“凌书记啊,这,还不下班啊。”
村里工作不比机关,加班之类的不多,就算是有什么紧急的,呼朋引伴吆喝一声基本上也能到位,所以到了点儿基本上就都不剩了。凌开山也没有家庭,现在还要思考前路,自然不同于他们的迫切。不过,这可愁坏了归心似箭的灰师傅。
凌开山想让老人家先回去,把钥匙丢给他,或者配把大门钥匙,他走的时候关门就好,可灰师傅偏生又是个负责的,就是不肯。
于是,总是会出现这么一副场景——凌开山在办公室里埋头加班,灰师傅隔个十分钟就猫腰探头进去瞄一瞄,辅加一声:“凌书记还在忙啊……”
了解了老人家的工作作风后,凌开山也不好再耽误人家回去享天伦之乐,干脆抱着电脑把需要做的工作每日规整,晚上带到住的地方去忙。今天是个意外,他想看一下系统,经费是从内部系统走的。
在灰师傅的注视下,凌开山进了村委会给他安排的办公室。
由于乡下地方大,办公室倒是不少,姜明他们也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给凌开山腾出个地儿了。虽然偏一些,但凌开山的工作几乎村里到处走,所以也没什么影响。窗外风景倒是好,晚上窗户半开,茂山的风漏进来,凉丝丝的,带着股沁人心脾的香。
好像是桂花味儿。
办公室静悄悄的,外界的声音便无限放大。
“你看到了吗?”熟悉的浑厚声音。
“嗯嗯,看到了,下午在系统看到的,已经批了。”年轻的声音恭敬道,“我还看到理由是修墙。”
电脑屏幕上,系统密码输入后跳出界面,两个大大的“批准”二字出现在眼前,凌开山心头的石头落了下来。关上电脑,窗外又传来若隐若现的声音,伴随着沁满桂花香的清风入耳。
“修墙?”熟悉的浑厚声音拔高了音调,“看来李老师说的是真的啊。”
凌开山放好桌子,又起身轻轻带上窗户。山里夜凉,指不定什么时候便骤起小雨,还是把窗户关上比较合适,不然夜深雾浓,把办公室的重要东西打湿就不好了。
随着窗户关上的一瞬间,外界的一切隐秘私语皆瞧无了声息。
嗯,没听错的话,这两道声音,应该分别是姜明和小宁的。
凌开山静静想,他们讨论这个做什么?
第27章 平淡期的挂职干部和当地
元旦在乍起的寒风中来到了,接到于楠电话的时候,凌开山正裹着被子刷牙。
村委会给他安排的宿舍其实挺好的,在拆迁安置小区里,一个人100平左右的房子,空间十分大。本来这房子里还安排了几个湘江市的挂职干部,但人家本身就是湘江市人,晚上下班都回去,所以倒是便宜了他一个人。
只是,房子大了难免空旷,再加上也不知道是心理问题还是山脚下就是比较凉快,本来年纪轻轻从不怕冷的小伙子,每天早上起来都冻得发抖。
他是有做工作笔记的习惯的,每天晚上都裹着被子坐在书桌前敲字。
其实他们这批省里派来的干部是有工作经费的,一年7.5万,可以用来慰问或者置备些工作上的用品,但也不知道是流程问题还是省里财政缺乏,他们都来了三个月了,这钱还是没下来。
这批干部有一百多号人,来自于各个机关部门,除了凌开山等少数几个派驻在苏南,大部分都去了苏中苏北,环境其实比凌开山他们要苦的多,能住上商品房的更是寥寥无几。便是同在湘江的5个人,他们建了一个小群,看同僚们分享的工作心得,也是各有各的累,凌开山觉得茂山村已经算不错了。
有个派驻苏北农村的同志,可能本身手头便比较拮据,一直等着省里派驻的经费购买些办公和生活用品,经费迟迟不下,只能住在一间村里破落废弃的瓦房里,什么都没有,随着天气越发地冷,里头“呼啦啦”灌着北风,连个热水都没有。
那同志叫张飞,天天顶着个大胡子头像在群里问经费,最后省里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事儿还是有别的想法,拆了群又重建,最后把这个张飞拉进来,他才消停不再问。
可不再问归不再问,这个问题依旧是横亘在众人心头的,毕竟临近年终,想要给村里的小孩子包点压岁钱都只能自己掏钱,但自己掏钱做群众工作总不是个办法。帮扶别人不是拖垮自己,这种英雄主义似的悲壮牺牲并不是凌开山赞成的。他信奉共同强大,一起富裕。但万事开头都需要原始积累啊,第一桶金迟迟下不来也是难。
正纠结自己钱包里那点存款,想着要不要放兮果那丫头一次鸽子,答应好的舞蹈班跟钢琴班再等等?
凌兮果是他妹妹,小丫头在他二十出头才生出来,简直宛如一个小女儿的模样。
兮果还跟着爸妈在云巷老家,小姑娘漂亮伶俐,小身材同他很像,长手长脚的,特别喜欢跳舞唱歌。凌开山答应帮她报舞蹈班和钢琴版,但辅导班价值不菲,所以他单独给兮果攒了不短时间的钱,掐着她适宜的年龄准备给报名的。
现在这钱……凌开山发愁,等省里经费下来再补上应该也不迟。
“钱到啦钱到啦。”于楠在电话那头嚷嚷。
凌开山一下吐出嘴里的牙膏沫:“什么钱?”
“哎呀,就是你跟张局长要的啊。”于楠拍大腿,“你不会忘了吧,咱们单位为了你这笔钱可谓是勒紧了裤腰带啊。”
后疫情时代,大家都过的紧巴巴的,单位里每年都会预拨经费,用来改善办公用品,或者采购些东西年终发给大家的。张海洋左右估量着,旁的钱都不能动,项目经费怎么也不可能短缺,思来想去也就这钱能动了。
凌开山现在才知道这笔钱的来源,不由感动。
“帮我谢谢大家。”这个倒是真心话。
虽然做的是为民造福的事情,但凌开山知道自己无法站在道德制高点要求所有人,毕竟同事们也要生活过日子,但现在大家二话不说就支持他了,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嗨,这有啥。”于楠不好意思。
一边的女朋友使劲敲了下他脑袋,他不好意思个什么,人家开山哥又不是感谢他。
于楠可不管,在他看来,开山就是在感谢他呢。
他不是同事啊,他是!
“恭喜开山哥,哈哈哈……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干了。”具体下拨时间就在这两天了,现在孩子们又快放寒假了,确实要动工也是到时候了。
凌开山点点头,穿好衣服又泡了一桶面胡乱塞了几口就去村委会找王向东。
他不是特别信任姜明,但对于王向东,却有着几分惺惺相惜,可能都是外地来不被信任的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王向东对他想要给学校修墙的事情总表现地兴致缺缺,可他又不可能真的埋头干下去,很多事情必须得依靠群体的力量。
与王向东不同的是,他不怎么信任的姜明却表现地十分热情。
凌开山抠响王向东的门,半天,王向东顶着张憔悴的脸出来:“凌书记。”
他朝凌开山点点头,目光没怎么跟凌开山对视,很快又进去了。凌开山跟着进办公室,发现姜明也在。
姜明见到凌开山热情地挪开位置:“凌书记坐。”
凌开山疑心是不是打扰他们了:“需要我先离开吗?”
王向东倒是没什么反应,低头自顾自倒了杯水喝,姜明赶紧摆手:“当然不用。”
作为过路干部,凌开山自知比较尴尬,对于人家的一些事情插不上手,自己想干的事情也无从下手。为免人嫌,他都是自识趣,有什么自动避开的。
姜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凌开山一眼:“我们聊的事情,可能正是您此来的目的。”
此话一出,房间陷入一阵安静,连王向东喝茶的动作都顿住了。
姜明看了两人一眼,见凌开山没坐,干脆自己也站了起来:“我知道凌书记此番来是为着给学校修墙的事情。”
凌开山以不变应万变,等着姜明自己开口。
姜明倒是没料到这个年轻人这么沉得住气,没按捺住,干脆展露来意:“凌书记倒是干了一件大好事,给咱们拉了20万经费啊。不过,这个也是你们挂职干部该干的。”
好像是在夸他,但又不好像不是这个理。
近些年,基层干部来来去去,跟地里的韭菜一样换了一茬又一茬,最终能留下的很少,能将手头项目赋予永恒生命力,存在长久并发扬光大的也很少,这些项目大多是来了又去,很难持久。有时候钱花进去了,热闹整起来了,但轰轰烈烈收场,留下的不过是一地鸡毛,就比如茂山脚下那一排建筑。不是哪个人真的不负责任,也不是项目不好,实在是想要干好一样东西太难了,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少。最后,很多挂职的干部不求做好做强,只求能带点资源,摆出一种能力不够但态度还行的姿态。当地人也渐渐对这些新鲜血液降了期待,只期望能拉点资金,改善下村民的生活和村里的设置便可以了。
这两者的关系,从最初的充满期待,到现在如热恋期的情侣消了激情,进入平淡。
第28章 一夜变脸的村人
按照姜明的想法,这20万该由他们村委会负责,怎么去修墙,找哪些人,修成什么样,他这个第一书记把钱拉来就行了,别的无需多管。
不过,眼瞅着凌开山开始去镇上打听建材公司跟建筑公司的事情,姜明心头一沉,他不会是打算自己去搞这墙吧?
倒也不是真的想干什么中饱私囊的事情,主要是一来这种不被信任感让人难免不痛快,二来他手头上其实是有装修建筑资源的,那帮人个个眼睁睁瞅着他介绍活儿,现在这眼前的活儿有溜走的可能,他怎么可能甘心啊?
姜明作为副书记,不大好直接出面跟凌开山讲,提点几句见凌开山一副装傻的姿态,他便转头打算从王向东下手。
王向东平时哪里受到过姜明如此的好言好语,受宠若惊之余直觉有阴谋,姜明一出口他便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他这人迂归迂,但他可不傻。
王向东觉得自己不必参与这场浑水,总归这事儿跟他也没什么关系,但村里那些裙带关系他是知道的。向着凌开山吧,村里那些人以后不会给他好日子过;向着姜明吧,凌开山这边真心实意为老百姓做事的目的同他一致。
一边是现实,一边是理想,思来想去干脆装死。
姜明巡视一圈,见王向东已经推开门出去了,笑呵呵地拍了拍凌开山肩膀:“开山啊,我好赖长你一辈,有些话还是能说说的。”
凌开山恭敬听着。
“你这钱本来就是想致富咱们村,那除了修墙,经费给村里赚了,岂不是一举两得吗?”姜明弯弯绕绕终于说出他的目的。
“村里有装修队吗?”凌开山诧异。
其实姜明说的也有理,如果价格大差不差的,那给自己人赚去肯定比给外人赚要好。
只是,他最近有空没空都要在村子里跟小区里转转,兴许也是因为方老头儿这事,村子里的人没那么排斥他了,有的见到甚至要打声招呼。他时不时也会跟老人家攀谈,问问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手头的钱虽然不多,但调研了建档立卡的几户人家,掏钱买了些慰问品探望。虽然寒霜些,也总好多什么都不做来的强。
至于修学校跟路灯的事情,老人家都啧啧称赞,竖起大拇指称呼他是为民服务的好人。
这个态度能看出来,大家是很开心的。凌开山自然也问了不少关于装修方面有没有什么意见建议的,大家也都表示没啥,能修好就成。
凌开山直觉姜明这个什么装修队怕是临时成立的,就是为了赚取这比经费。
他倒不是针对姜明,就是觉得他怎么都不像是做事的态度,故颇有几分警惕。再加上他自己也差不多订好了修墙的流程,虽然繁琐点,但现下也没别的事,他自己亲力亲为就可,不必全包给别人。因此,他便拒绝了姜明的提议。
“凌书记,您真的不想想?”姜明叫住准备离开的凌开山。
凌开山头都没回:“我去镇上看看。”
他没有找公司,而是找了一家设计公司,几个工人,然后又找了水泥跟砖头的供应商,这一套算下来大概就五六万能搞定了。
接下来查看了到账的金额,然后又开始联系之前定好的公司签订合同。
忙完这一切回村子的时候已经是下晚了,路上不少老人摇着蒲扇坐在藤椅上休息,凌开山心情颇愉悦地朝着老人点头:“李叔好。”
哪知老人家居然头一别,跟没看到凌开山似的。
凌开山敏锐察觉到不大对劲,但也没多想,径自进了自己住的那栋单元楼,准备进去。刚开门,被人拦住了。
“凌书记。”一道粗犷的声音。
凌开山转身,看到一个黑黑胖胖的男人,有几分眼熟,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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