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一道黝黑精干的身影出现在凌开山眼前。
“就是您想买灵芝对吧。”丁桂热情道，“听说您想买新鲜的，正好，我们灵芝正长到最好的时候，您要是晚些来啊，这一批就要卖光了。”
凌开山四处看了看，村子阡陌交通的，没见着什么大棚之类的，不远处是一座山头，山头下也没见着什么可以种植的农田，不由好奇，这灵芝种在何处呢？
丁桂看起来很自豪，不停介绍村里的产业：“我跟您说啊，咱们这个灵芝可厉害了，全国各地都在畅销。”
“芝菌”是先秦以降对可食（药）用大型真菌的传统称谓，即今日之“食（药）用菌”,也是古代对以灵芝为主的芝菌养生文化的简称。先前灵芝大多是野生的，但2017年中央一号文件将食用菌纳入“做大做强优势特色产业”，各个地方便开始发展灵芝产业了。
他们稍微迟点，20年初才开始。
“那你们发展的真的挺好了。”凌开山夸赞。
绕过村尾，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白色的大棚，想来便是灵芝了。粗略扫了一眼，大概有10亩地左右。
“是啊，现在是很好。”丁桂自豪道，又想到什么，感慨，“去年也不顺利啊。”
起初，种植户缺乏种植与管理经验，加上恶劣天气影响，灵芝生长很不理想，几乎没赚钱。去年年底的时候，村委会组织种植户们学习取经，还邀请了专家前来讲授，这才全面提升科学种植和管理水平。那会儿大概有6亩地种植灵芝，全村总计收入25万元。虽然也不算太多，但人们都跟打了鸡血般，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觉得充满了希望。
今年他们不仅开垦了四亩地，扩大种植规模，还开始发展起了别的路子。比如跟周围的山结合起来，发展旅游产业。
目前这些产业还在起步阶段，没做大，但每逢周末，也有不少游客带着孩子到灵芝基地体验农事，带动旅游消费了。
凌开山感叹，怪不得那些孩子看着落落大方，一点都不调皮，也不怕生呢。
“此外啊，我们还拓展产业模式……”
从原来的药店直销新鲜灵芝，到现在开始灵芝片、灵芝粉、灵芝饮等，不仅减少了季节对新鲜灵芝的干扰，还能方便购买。此外，他们还售卖灵芝盆景，顾名思义就是当观赏性的盆景卖出去。
凌开山听丁桂一路滔滔不绝，又羡慕又佩服。
“你们这才发展两年不到吧，居然已经形成这么大的规模了。”
做成一件事情有多难，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现在站立在茂山脚下都觉得迷茫无比，觉得眼前路一片未知。
“这个啊，都得感谢我们崔书记啊……”丁桂笑眯眯道。
凌开山捕捉到一抹灵光，崔书记？只是，他刚想问丁桂崔书记是谁，又为什么要感谢他的时候，目的地到了。
“好了，我家正好有新鲜采摘的，就不用去大棚了。”丁桂邀请凌开山进门。
朱红大门竟然是声控的，丁桂叫了两声就自动开门了，一个颇有气质的妇人端着水果出了来，笑眯眯地招呼凌开山吃：“客人啊。”
丁桂点头：“这是兆哥介绍的，要买灵芝。”
妇人听到“兆哥”愣了愣，丁桂挥挥手：“我远房表哥，姑外公去世后就没回来过了。”
妇人点点头，也没多问，转身进了房门，拿出一个簸箕样的东西，上面全是灵芝，有大有小，有新鲜的有干的。
“这是样品，您看看您要哪种类型的，需要多少数量。”
数量？他们是不是以为他要大规模采购啊。想到人家如此热情，现下恐怕会有所失望，凌开山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只要一个。”
“一个？”妇人睁大眼。
丁桂颇有眼力劲，赶紧使眼色让妇人别说话，倒了杯水给凌开山：“一个就一个，哈哈。”
凌开山想了想：“两个吧。”
一个红褐色，一个深黑色，也不知道方老头见着的那个是什么颜色的，怕到时候他认出来这是充数的。
“好嘞。”丁桂示意老婆挑两个最大的。
趁着这空当，凌开山欣赏墙上的画。
什么风格都有，有水墨画，有素描，也有油画，画的都是水光山色，很美。
凌开山以为是丁桂买来装点的，感叹村人文化素养，不料丁桂道：“小儿瞎话的，凌书记见笑了。”
小儿？
画作一边，一张巨大的全家福挂在客厅中央，凌开山一眼瞧见位于中央的孩子，赫然是刚才在路上见到的那个锅盖头。
“都是您儿子画的？”
丁桂点点头，眉眼间不无自豪，嘴上却很谦虚：“他在同学里不算太拔尖儿，主要是老师指导地好。”
凌开山蹙眉，这里的老师水平这么高？
于楠女朋友齐心是美术生出身，考的还是南大那种高校，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平时无事会义务教孩子们画画，也没见着几个小孩子画的有这么好的。
也不知道是怕孩子们受打击还是真的，齐心总安慰孩子们是自己指导水平不行，不是他们没天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村里的老师得多优秀。
凌开山再度陷入惊讶中，丁桂家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力道很猛，明显带着气的。两人转头看去，两个人边走还边在吵。
“陈会计，你不会真的贪污公粮吧。”
“贪没贪污你等信息公开不就知道了吗？”
第15章 书记是个有心人
两人脑作一团，丁桂眉头肉眼可见地拧成一团：“你俩消停下，怎么又闹起来了啊。”
村民也是个老人家，拉着五十好几的陈会计推搡：“有人多问了他一句这个月的灵芝销售收入，他说的跟我们算的对不上号！”
陈会计被气的要死，长胡子抖啊抖的：“你那算的是销售额，盈利是毛利润，能一样吗？”
“什么毛不毛的，你肯定是贪污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事儿。”村民也是蛮不讲理，歪着头指叫骂。
陈会计脸红脖子村：“那事儿崔书记已经给你们看过了，你还乱讲。”
丁桂赶紧上前劝架：“是啊，不兴啊，陈会计每天拿着笔跟纸给咱村里算账，老花眼都重了，而且这事儿崔书记已经做过信息公开了，大家也一致认为陈会计是冤枉的，怎么还能提这事儿呢。”
村民“哼哼”两人，也不管还有外人在场呢，拉着陈会计跟丁兆：“你带我们去找崔书记。”
丁桂是书记助理，平时对书记的行迹了解地比较多，大家找不到崔书记的时候就来找他。
丁桂头都大了，他也不想什么事都去麻烦崔志，但很多事儿他这儿解决不了的，崔志轻轻松松就解决了。有时候大家也不得不依赖他。只是，这就苦了崔书记了。
那两人推推搡搡拖拉着丁桂出门，丁桂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也不知道崔书记在哪儿啊，不过想到他昨天说今天可能去跟进下冬令营的事情，猜测兴许是在学校，无奈指着两人往那儿走，见凌开山也跟上了，颇好奇：“我媳妇儿拿给你，稍等下就好了。”
“没事，我一起过去吧。”凌开山坦诚道，“我也想跟崔书记学学，你们村发家致富的经验。”
兴许是丁兆交代过了，丁桂听到这话也没什么诧异的，倒是陈会计，闻言好奇盯着凌开山上下打量：“你打听这个干啥？你也想种灵芝啊。”
有可能是都是省内的关系，这边人讲话家乡口音不算重，凌开山能听懂，当然也有可能是这边开放程度较高，与外人沟通多，大家讲普通话习惯了。
“不是，我想带着我们村里人致富。”
虽然他们觉得他外人，但他还是觉得他也是他们村的啊。
这种归属感很奇怪，奇怪到看到别的村发展这么好，隐隐有着一份不服和希冀，希望自家村子也能好起来，自家村人也能富起来。
“哎呀，你也是村干部吗？”村民问。
本来拧在两人之间，防止两人干架的丁兆终于能脱手，揉了揉肩膀，也跟凌开山唠嗑起来：“对啊，我听兆哥说，你们那儿没有产业，您是想发展产业吗？”
想到凌开山买灵芝，有点警惕：“你不会是想偷我们灵芝技术吧，这可不兴啊。”
凌开山宽慰：“灵芝是为了救人的，您放心。”
为免几人对他心怀敌意，他干脆开诚布公，讲了来意。
“我是新任的书记，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走好第一步，听你们讲这些产业，应该也是新起来的，所以想打探下经验。”凌开山诚恳道，“我也能更容易地走好接下来的路。”
陈书记惊讶地看了凌开山一眼：“你倒是个好领导，跟我们崔书记一样有心啊。”
“有心？”
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他，他竟是个有心人吗？
“是啊，有心是真正为我们老百姓着想。”丁桂感叹，“也是有心才能干成事儿。”
“我们崔书记也是个有心人。”村民点评。
说到崔书记，几人暂时偃旗息鼓，啧啧称赞起来。
凌开山见一位书记竟然能有如此大的魅力，能让前一刻吵的不可开交的两人瞬间有了共同话题，好奇心更重了。
“崔书记，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啊？”巡视一圈周围，想到丁桂说灵芝产业是这两年才发展起来的，有了想法，“这里的发展，是因为他吗？”
几人重重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
丁牙村的地貌格局虽然跟茂山村相似，但它其实并不如茂山村。茂山四海八方都很有名气，加上道教文化及红色景点的名头，并不缺筹码，只是看怎么去利用罢了。丁牙村不同，这里的小山头就是一座真正的小山头，没有故事没有文化没有积淀，他们想发展旅游都不得其法。这个山头还横亘在丁牙村同外地通行的路径，连他们想将山里的菌菇、草药往外运都不得其法。
这里的人原先大多都在镇上打工，村里没什么人呆，没有就业岗位就没有长久发展下去的源泉，如同水一样，久而久之就成了死水。
原来的村干部折腾过，什么号召大家养野鸭野鸡，种植土豆大蒜等，但万事开头难，除了一拍脑袋的想法行动起来，后面得推进都十分难。村干部们三分钟热度一过，也就把这些事儿给搁置了。毕竟，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文化，空有雄心不得其法也没用，更别说毅力也有限，资金更禁不起使劲儿投入。大家后来秉持着无功无过的原则相安无事，直到任期结束。
这种情况直到2019年末才有所改变。
那一年，崔志来了。
崔志原来是个高校辅导员，研究生毕业之后一直在高校任教，在学期间带领学生取得了许多国家级别的奖项，众人交口称赞。2019年底，恰逢脱贫攻坚的关键时期，上头十分在意落后村子的脱贫问题，尤其是丁牙村这种交通不便、产业格局落后甚至是没有的村子。崔志被上头选中，派到了这里。
崔志在高校是有编制的，此次派驻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结束，且不是以挂职的方式，就是选中成了村支书。这事儿同谁说，恐怕都不会乐意。城里已经安身立命，派到村里前途未卜，谁能同意呢？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崔志竟然在妻子被隔离、三岁女儿无人陪伴的情况下同意了。
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有着不同于外表的韧劲，他心怀大爱且勇于实践，即便知道肯定会有人说他“自私”，枉顾小家就为了心中虚无缥缈的理想，他也不在乎。
他的妻子，恰好也与他是同类人。
两人是在做志愿者的路途上认识的，当时突遇强降雨，两人推着一车吃食送给灾区，过程中被共同的信念吸引，在了一起。
崔志一直觉得，妻子对自己影响深重，她激发了他心中隐藏的信念，让他可以成为她口中的“英雄”。
当然，“英雄”不是目的，真正能做成一番事业，帮助需要帮助之人，才是他这一生的信念之图腾所在。
第16章 回到信念开始的地方
在接到校工处发来的通知时，崔志正焦头烂额，为孩子谁带而烦恼。
2019年底疫情突发，崔志还记得15号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到17号的时候街上就到处都带满了口罩。他当时正埋头在实验室带着一群学生搞研究，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等那个阶段结束的时候才出门。路上打了个车，司机见他没戴口罩居然拒绝载他。
正纠结着，接到妻子电话。
“艾艾啊，我现在打车回去呢。”
他待在实验室的这段时间，妻子艾艾一个人边上班边带孩子，可想有多忙。孩子才三岁，正是闹腾人的时候，崔志这边一结束便往家赶，希望能给孩子分忧。
哪知电话那头的声音却不是开心，而是焦急：“我被隔离了。”
崔志愣了下，隔离？怎么会被隔离？
齐齐知道崔志可能不太清楚现在的情况，按捺下内心的焦急，大概讲了下最近的事情。她有个同事去武汉出差，最近刚回来。疫情开始，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同事开始发烧的时候，武汉那边情况才开始传开。不幸的是，同事已经来过单位，跟众人接触过了。这也就意味着，单位的人都要隔离。
“那慧慧她……”崔志焦急地问。
“慧慧没事。”妻子艾艾长出一口气，“我这两天请假去慧慧托班参加活动了，今天上午才来，没跟她接触。”
崔志长出一口气，又开始担忧妻子。
艾艾安慰道：“我没事儿，同事可能只是普通感冒，等确定无碍应该就放心了。只是，这两天慧慧可能要麻烦你了。”
崔志拍着胸脯保证，妻子带了这么久，该是他顶上了，这有啥。
哪知大话不能说太早，刚从托班把女儿接回来，就接到了通知。
“崔志啊，有个调令。”
崔志心一沉。
“上头选派了你去丁牙村当村支书，前一任退休了，村子发展又很成问题，贫困户比较多，村子也没什么产业，希望你能带动他们脱贫摘帽。”
看着一边的姑娘，崔志的心沉了再沉。
他是知道丁牙村的，在湘江市，而湘江市是他老家，但他现在已经定居在金陵了，妻子女儿都在这里，老人身体不好，没人带孩子，平时都是他跟妻子两人搭把手。现在疫情突发，妻子被隔离，若是现在走了，小女儿该怎么办呢？
这是一方面，当然也是他最为心焦的一方面，为人父母，如何能有不为自己儿女考虑的。
只是，他担心的却也不止这一方面。
丁牙村是湘江市远近闻名的贫困村，年少时就遇到过不少要饭的，说是从丁牙村来的。家乡比较排外，哪怕是别的村的都是外地人，更别说丁牙村跟他们不是一个镇。遇到那边的乞丐，大人们总会说，那里是山沟沟。
也就一座小山，但是却阻挡了发展的步伐，使得那里的人成了与世隔绝的另类。
年少时他曾遇见过一个老乞丐，他看起来悲怆且伤感，他给他盛了一碗饭。老乞丐瞧着饿了，但吃的时候依旧是有条不紊，很有素养。吃完后，他见他伏在门口凳子上写作业，遇到一条难题抓耳挠腮，过来看了几眼便伸手接过笔写在纸上。他瞄了一眼，居然是解题思路，他很惊讶，为什么一个乞丐会做数学题。乞丐什么都不说，佝偻着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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