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上,萧翦最先起身,但头痛欲裂。听得下人回报,那两对夫妻到现在还没起来。四处搜寻一圈,却不见高元之,唤人来问,说是一早进了宫,他以为太后召见,就没往心里去。
一直到了中午,萧翦还不见高元之回来,且毫无音信,他深知高元之不是没有交待的人,于是派人打听,回报却说高元之一直在太后宫中。
多年作战和宦海沉浮的敏锐,让他感到不妙。难道她被宫中挟持了?可太后不是和她是一派的吗?为什么突然发难?于是迅速召来宋信,要求清点王军。
宋信一时不解,自边境太平以来,王军已经多年没有打仗了,怎的突然要纠集王军,在京驻守有五万大军,这么多人数难道萧丞相想谋反?
可宋信多年以来一直追随萧翦,信任萧翦,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但还是问道:“将军,您在宫中布那么多眼线,打听出郡主如今的处境并不难,兵临城下我怕郡主有危险。”
“我已经打听过了,回来的消息都是无异常,这些消息都透露出古怪,我和元之感情深厚,如果她没有被挟制,为何不回府?”萧翦担忧道。
“将军莫急,听说郡主一早是主动进宫,之前可有异常?”宋信一介武夫现在的脑子都比萧翦好用。
可萧翦喝了深水炸弹断片了,整个记忆停在喝深水炸弹前,既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也不记得冲锋衣的事情。
在他脑海里,就是一顿家宴后,高元之被人诱骗进宫,如今被人挟制,被谁挟制尚不明确。萧翦关心则乱,高元之身怀有孕,又这么长时间没出来,他真的急坏了,心里七上八下。
在宫里边,太后倒是优哉游哉地说:“瞧瞧你的好老公,开始调兵遣将,想围我皇城呢!”
高元之一方面惊讶于太后也在他们身边安插了眼线,消息来的如此快,一方面又暂时不想见萧翦,想仔细想清楚想明白了再说。
“五万勤王之师,被他随意调动,还想意图围城。我可不是吃素的,你去与他解释清楚,否则我也要他好看。”太后剪掉一枝花慢悠悠地说。
“我暂时不想见他,这样,我写封信给他,免得他狗急跳墙,轻举妄动。”其实高元之此刻还是和萧翦一边的,马书记深不可测,既然消息来的这样快,萧翦身边一定有重要人物是太后的人。
王军迅速集结之时,萧翦收到了高元之来到宫中的信,他急忙打开一看:“我无事,勿念,勿遣王军。”
这下轮到萧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字迹的确是高元之的,从笔锋笔劲看未受胁迫,还有股怒气在里面,似乎对他调动王军颇为不满。
但至少他的心定下来了,她没事,孩子没事就好。此刻他的智商倒是上线了,于是招来蓝嬷嬷问清楚昨夜他喝深水炸弹以后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蓝嬷嬷绘声绘色地讲起那两对夫妻的趣事,什么刘一澈没喝多,但张越却上了房顶,什么公主见状也要上房顶,一会儿又要下湖摸鱼,闹了大半宿才双双宿在一起。
萧翦一听,什么乱七八糟的:“说重点,重点说郡主如何了。”
于是蓝嬷嬷将冲锋衣和他们的对话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翦,她虽不明白郡主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可郡主当她家里人一般对待,她也像郡主的家人一样对待郡主。
萧翦听完,直接呆住。
这是他心里真实的想法。
但不是全部。
他的想法的确是高元之来自异世,知晓很多现在不知晓的事,的确是他事业上最大的助力,何况她还受太后宠爱。
可这并不是全部,他对她的爱,还没说出口,就断片了。
真实可恶的深水炸弹。
他招来宋信,又散退王军。一个人在书房想了很久,元之应该是生气了,听到他说利用她的话,生气了。可他也有点动怒,这么些年,他对她怎么样,她不知道吗?她没心吗?她感觉不到吗?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有问题不向自己问个清楚,却跑到宫中去,还得他担心,差点兵临城下。
她不出来,那他就进去,以他的身手和眼线,夜探个宫闱也不是什么难事。
夜幕降临,高元之眼前这夜晚,安静的让人害怕。夕阳西下,皇城进入了暮色苍茫之中,进宫办事的人全都走净了,静悄悄的皇城中央传来一种凄厉的呼声:“搭闩,下钱粮,灯火小——心——!”随着后尾的余音,皇城各个角落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值班太监死阴活气的回声。整的高元之都再不敢走出屋子,觉得故事里的鬼怪都聚到她的窗户外面来了。
她正准备休息,一个小宫女走进来服侍她。
高元之不愿被人伺候,于是说:“你去休息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是。”小宫女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高元之又叫住了她。
“等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高元之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种没有任何经验的小宫女,能给她什么人生建议。但宫里的夜太静了,没有萧翦在身边,她头一天还好,第二天简直不习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那种欠欠的感觉,如万蚁挠心,但现实情况又不允许她在自己都没有想清楚的情况下和对方谈判。
小宫女跪拜道:“郡主请吩咐。”
“你先起来,我不说跪,你不得跪。我有个朋友。”高元之脱口而出的时候竟觉得有点搞笑,这种经典台词怎么自己也用上了,她停了停,继续说道:“我有个朋友,他娶了一位能干厉害的夫人,可他并不爱她,只是为了她能给他带来利益,这么说吧,可以帮他升官发财、权倾朝野。”
她说这些的时候,全然不知道萧翦就猫在房梁上偷听。更让他放心的事,这个小宫女可是他在太后宫中的眼线,自己人,机灵着呢。
“可这位夫人却以为她嫁的真心郎君,一心一意辅佐他,为了他做出很多的改变。”高元之继续说道。
“可是那位郎君变了心?”小宫女问道。
“那倒没有。但我这位朋友,不确定她郎君的爱是真的还是假的?”高元之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刚才郡主所说您朋友是那位郎君,现在又说男朋友是那位夫人,到底哪位是您的朋友?”小宫女不解道。
萧翦在房顶差点笑出声来。
“呃,这位郎君和夫人都是我的朋友。”高元之略带尴尬地打着圆场。
“这位郎君和夫人可有孩子?”小宫女又问道。
“有两…哦,只有一个孩子。”这个小宫女看似憨憨的,问的问题却很刁钻,高元之怕小宫女猜出她就是那位朋友,于是改了个数字。
这句话听得萧翦心惊肉跳,一个孩子,莫非之前的消息不准,第二个孩子没了?他想立马下去看看,又想听听高元之内心真正的想法。
“那这位郎君肯定爱这位夫人。”小宫女一直不敢抬头道:“奴婢娘说了,男人只有爱女人的时候,才会给他孩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高元之瞬间没了继续对话的心思,她一个小宫女,没见识没眼界,能知道什么啊!自己真是降智降的厉害,怎么会问她呢!
“郡主,奴婢不懂什么爱不爱的,奴婢只懂心,心会感受到的。奴婢的娘说了,眼睛会骗你,人也会骗你,话也会骗你,但心绝对不对骗您。您这位朋友,如果不妨问问自己的心。”小宫女磕了个头道。
房顶上的萧翦不禁想为小宫女鼓掌,谁选的人,这么熨帖,句句都是他的嘴替。臭元之,小宫女都知道问问自己的心,你不知道吗?你把我萧翦的心踩在地上还补两脚,你都不问问你的心吗?
萧翦此刻也委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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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梁上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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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元之不再作声,心里也觉得好笑。从前自己很有主意,凡事自己做主,如今却要问一个陌生人自己何去何从。深宫的深夜中,都是让人拔情绝爱的寂静,那种浓厚的不准让情感陷入十八层内心的氛围,和朝前走永远不要回头的暗示。
她想坐到天明,坐到月影消失,坐到星星熄灭从万籁俱寂,一直坐到,人声泛起。
小宫女见郡主不再吭声,心里也很着急。她是萧翦的眼线,也知道郡主是萧翦的夫人,夫人一直不肯回丞相府,萧翦一定心乱如麻。如何替主分忧,急主所急,她也一时一筹莫展。
“怎么?还有事吗?”高元之见她不肯走,主动问道。
楼顶上的萧翦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心想不好,这傻丫头可别明目张胆地为自己说话了,否则元之这么聪明,一下就能识穿她的身份。
果然,小宫女斗胆问道:“郡主多日未曾回府,可是和萧丞相闹了矛盾?”
高元之心下了然,萧翦作为真正的人际高手,向来只会选择做两件事:一种是给予初出茅庐和无所建树的人充分的尊重;另一种是保全今非昔比和潦倒落魄的人事实的体面。他非常明白所谓的人生世故,无外乎是给予他人的充分尊重,也是对自己发展的留白;保全他人的体面是对曾经任何人努力的嘉许。难怪这么多人为他卖命,包括眼前这个小宫女,也是他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吧。
她不禁觉得很疲累,且不说身体上的累,就心里,她实在拿不准萧翦。这和从前和齐正的婚姻不同,双方清清白白,知根知底,也知道对方的底线是什么,从未有过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也罢。
既然这小宫女是他的眼线,索性让他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于是她轻叹一口气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小宫女一时不明白其中含义,但房顶上的人却心急如焚。
什么意思?这是要和自己诀别了?
但他也知道,以她的性格,此时冲下去,两个人话赶话,不但不会和解,可能还会动静太大惊动宫中禁卫。
可听她如此消沉和灰心,自己却忍不住想见一面为自己辩解一番,不禁百爪挠心。
“你叫什么名字?”高元之意识到眼前这个小丫头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奴婢贱名白清。”小丫头怯怯地回道。
“你家里可曾种田?种的粮食可够自家人吃?”高元之突然问道,她想知道此人是不是萧翦的眼线。
“郡主明鉴,普天之下,除贵士豪族外,家家户户都种田,可就算是全家日日在田里刨食,也不够一日三餐,所以家里人才把奴婢送进宫伺候贵人们,补贴家用。”白清回复道。
“我和萧翦的感情就像你们家日日刨的这口田,不论何时都没有让这土地休耕过,最大限度地消耗了土地蓄养的肥力。到如今,翻土深度也浅了,再遇到草地和洼地都不能被开垦成可以耕种的农田了。”高元之心灰意冷道。
这话听得房顶上的人更加按捺不住,可忽地听白清说道:“奴婢不知什么大道理,只知道我娘教过我,每当我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让我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我禀有的条件。谁都会遇到风雨交加的夜晚,但能穿过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寂静深渊,抵达春光遍野的未来,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禀有的条件?是了,她虽然流浪至此,可内心深处从未惊慌,她的骄傲、学识、意识都深深地吸引着萧翦,别说他想利用,马书记又何尝不是利用呢?身边的人又不是因为她的博学多识而主动结交呢?
房顶上的人呢,都要拍手叫好了,这不就是他的嘴替吗?
他正得意着,天空一记响雷,乍一响,吓了他一跳。紧接着疾风骤雨扑面而来,顷刻间他就变成了一只落汤鸡,狼狈不堪。此时他进退两难,心想这白清,刚说风雨交加,这风雨就满楼了。
偏偏他这人有个毛病,一淋雨就会打喷嚏,心想一打喷嚏就暴露了,刚想着这里,一连串喷嚏就打出来了。
显然,房中二人都听到这一男声,在已经下钥的禁宫之中显得格外惊悚刺耳。
白清如临大敌,后宫之内,下钥夜中,何人敢擅闯华寿宫?于是准备迅速呼喊求救,可被高元之拦了下来。
因为她太熟悉这声音了,且知道萧翦有淋雨打喷嚏的小毛病,于是吩咐道:“白清,你下去吧,没我召见,不用再过来了。”
可白清以为这房顶不知何时潜伏着一个外男,留郡主一人在这里实在太危险了,坚决不肯走,萧翦见自己暴露,索性翻身跃下,白清见来人是自家主子,便退下了。
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已经是五日没见面了。
高元之不愿说话,便撇开眼神,坐到一边去了。
窗外雷鸣加闪电,雨声一阵胜过一阵。门外的风夹着雨滴疯狂的吹进屋,狠狠划过她的脸庞,她感觉有些寒凉。萧翦见她没有驱赶自己,又见她拢了拢外裳,便赶忙去关紧门窗。
门窗紧闭着,也能听见打雷下雨的声音。
她向窗外望去,雨还在下着,一点儿也没小。雷,本来声音很小,突然间,似天塌了一般,轰地一声响,天像被戳了一个窟窿一样,哗啦啦地倒水。夜空中还闪着白光,似电灯快速按动开关。她望着这一切,心中有一丝悲伤,挥不去,抹不掉。心也轰响着,可原因说不上来,卡着,无法明白。雨还没有停,雷还在响,光还在闪。可还是打不破两人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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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坦诚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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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萧翦先开口道:“我的衣裳打湿了。”
见高元之没有回应,他又真的打了个喷嚏语带撒娇道:“我淋了雨,会生病的。”
高元之见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发髻顺流而下,便回道:“那相爷早些回府更衣沐浴,以免寒邪入侵。”
他才没那么娇弱,他身经百战,区区雨幕下的狼狈,刚好成为他的伪装。
“从宫中到相府,路途遥远,且门外现在瓢泼大雨,我再出去,必定会病十天半个月。”萧翦坦诚道:“元之,你那日只听了我一半醉话,就要否认这些年来,我健康的身体、一颗感知你清风明月的心和跟你说话时不会躲闪的眼神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有事说事,跟你健康的身体有什么关系?”高元之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萧翦又连打了几个喷嚏,宫中这间屋子不常住人,还阴冷的很,他又操着浓厚的鼻音说:“我们好好说话,有气不隔夜,行吗?你都离开我五天了,这五天,我以为你被挟持,差点兵临城下。”
高元之知道他调遣兵力之事,于是递给他一方锦帕讽刺地说:“你先擦擦,别为了跟我说几句话,耽误了身体,影响你的宏图伟业。”
萧翦知道她还在为那几句醉话生气,于是边说边脱衣物道:“这衣衫能捏出一盆水来,我先脱掉行吗?”
没等高元之回答,他已经三下五除二脱得只剩里衬了。湿透的衣物,紧贴着他的身体,健壮的曲线肉眼可见。
“元之,你再生气,也该听听我为自己辩解一回吧。我现在衣裳湿贴身体好不舒服,你能不能先别气我了,先帮我擦擦头发?”
坦白说,在高元之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但她一时没想通,所以才过不了自己心中那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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