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够八服莹霞散,就为了杀人。紫仲俊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惊恐地盯着白璧成。
“起先我也没想到,但上午在绸庄时,我看到利来钱庄来闹事,他们声称芸凉借了三万两银子。紫老板,借三万两银子是什么意思,您应该知道。”
“芸凉怎么可能借到三万两银子!她是个卖身的奴婢!钱庄不会借她这些银子!”
“没错!这事已经蹊跷,更古怪的是,利来钱庄的看护看见芸凉便跑了,说自己搞错了。哪有钱庄会糊涂至此?于是我去问这个看护,得知芸凉借钱是假,有人出钱叫他去闹事是真!让他去闹事的,就是尊夫韩家大小姐!”
“溱溱?她为什么这么做?”
“钱庄看护不敢拿借据闹事,但尊夫人告诉他,他去时芸凉早就死透了。”白璧成冷冷道,“死人是不会为自己分辩的,假借钱就变成了事实,尊夫人这么做,只是要给芸凉找一个死因,她是借了三万两银子还不上,才服毒自杀的。”
紫仲俊大骇,瞋目难言。
“但是韩大小姐养尊处优,她没借过钱,不知道婢女不可能借到三万两,她只是觉得三万两足够多,足够让芸凉去寻死。”白璧成叹道,“紫老板,您究竟做了什么事,要让尊夫人处心积虑取芸凉的性命?”
“我……,”紫仲俊额上冒汗,“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一定要算,就是岳丈数次晓以利害,要溱溱同意我娶沅沅为平妻,而我们订婚的日子也在择选了!可她为何要害芸凉的性命?”
“紫老板,你和韩大小姐成婚五六年了,除了紫耀庭再无所出,这是为什么?”
一听这个问题,紫仲俊更加期期艾艾答不上来。
“还能为什么,因为他不在家里住呗!”含山抢上话头,“院里的婆子都知道,紫老板要么睡书房,要么睡玉晴楼,从来不进深桐院,韩大小姐如何有孩子?”
“她说的可对?”白璧成问紫仲俊。
紫仲俊一时汗颜,也只能点了点头,却又嘀咕道:“小民对溱溱着实提不起心思。”
“二小姐就要进门了,她比尊夫人年轻,芸凉和碧柳很快也会进门,她们都比尊夫人貌美,但尊夫不想着毒杀别人,却先想到了芸凉,这又是为何?”
白璧成的问题像一根针,直接戳进紫仲俊心里,他脸色微变,却并不答话。
“邱意浓说过,莹霞散的成分只是砒霜和珍珠粉,”白璧成换了个话题,“我在回春医馆讨了些许,混作这一袋。这屋里可有干净的瓷碗和清水?”
“有的。”
紫仲俊连忙起身,从茶柜里拿出两只干净的茶盅,又去门口的脸盆架上取了半盅清水。白璧成将半包药粉倾在茶盅里,又倒些清水将它化匀,粉末化在清水里,盅里依旧是透亮的水,只是有股苦辛气。
“芸凉说,尊夫人昨晚要她喝一碗避子神汤,汤色便是清亮如水。”白璧成将茶盅推到紫仲俊面前,“但这汤并不是避子汤,而是混了八包莹霞散的毒水。”
“芸凉她……,她喝了吗?”
“她喝了,她若不喝,只怕走不出深桐院。”白璧成道,“你应该明白,尊夫人有让她乖乖听话的杀手锏。”
“她若喝了,如何能,能……”
“为何芸凉喝下了毒药并没有发作,发作的却是尊夫人呢?”
“因为这时,帘缦后的碧玉方壶打碎了啊。”含山起身去揭帘缦,“韩大小姐以为有人藏在里面,急忙去查看,若让人知道她给芸凉喝过药,芸凉之死就不是自杀,紫老板也不会放过她啦!”
她说着走进帘缦里,却又在里面说:“就在她查看时,有人从帘缦的另一边钻了出来,跑到了桌边。”
她又揭起帘缦另一侧,轻盈地挤出来,回到桌边。
“那人把这碗毒水倒进韩大小姐每日要饮的当归补血汤里,又用水罐倒回半碗清水,之后钻到桌下。”
她边说边演示,倒完清水后,蹲下身子假装是钻进桌子。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紫仲俊怔怔坐着,盯着桌上的两只茶盅不说话。白璧成举起自己面前的茶盅,那里面盛着适才化开的毒水。
“芸凉喝下清水离开后,尊夫人喝了当归补血汤。”他说,“这种汤水颜色深重,也带着药气,尊夫人又在得意之时,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喝下了带着砒霜的毒汤。”
屋里依旧安静着,紫仲俊木鸡般呆坐着。
“你应该猜到那个人是谁了,”白璧成道,“是你的儿子,小公子紫耀庭。”
“不是他,”紫仲俊立即说,“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庭儿又怎能确定溱溱会喝那碗汤?庭儿才六岁,他怎能想到要毒害溱溱?”
“他并不想毒害尊夫人,他只想救芸凉,救他自己的娘亲。”白璧成紧盯着紫仲俊,“小公子并不是尊夫人所出,他是芸凉给你生的儿子,尊夫人急着处理芸凉,不只是怕她嫁进绸庄,也怕她抢回儿子,到那时候,她就真正一无所有了!”
“这……,这……,”紫仲俊没有立即回答,抹了把汗道:“侯爷,这事可不能随意猜测,你说是庭儿做的,可有证据?”
“证据在这一地的碎玉沫。含山检查了紫耀庭的床铺,他的被子里粘着碎玉沫。小公子跟婆子睡在小屋里,他是什么时候沾上碎玉沫,还把玉沫带到床上?”
“他是,他是……”紫仲俊慌不择言,“也许是他母亲发病时,他溜了进来,不小心沾到的。”
“可是两个婆子说,昨晚小公子一直睡在床上,以至于她们不敢跑到正屋来看动静,”含山道,“紫老板若是不信,不如问问小公子,两个婆子有没有撒谎。”
紫仲俊怔了怔,直着眼睛不说话。
“紫老板,含山进监见过芸凉,她说了昨晚的情况,与我所推断的一致。”白璧成道,“但芸凉并不知那碗汤有毒,她以为是庭儿调皮,因此没有说破,直到今天早上,听说尊夫人中毒身亡,她才隐隐猜到与庭儿昨晚的举动有关。”
“所以她不肯说昨晚的情形,上午耿大人开审,她宁可顶撞二小姐也不说昨晚的事。”含山道,“等我进了监牢,说起小公子日后要受二小姐的欺凌,她才有了求生的心,想要侯爷救她。”
芸凉既已说出实情,紫仲俊再无话可讲。他摊在椅子里,良久才道:“这事情都是我作孽。韩知贤来找我谈入赘之事时,芸凉已经有孕,我虽再三取舍,终于还是舍弃了她。等芸凉的孩子生下来,我求溱溱开恩,能给芸凉一个名分,但溱溱不肯,在我的再三恳求下,韩知贤也只肯认下庭儿。”
“他们把紫耀庭记在韩溱溱名下,这是韩知贤让庭儿姓紫的原因,他并不是韩家小姐所出。”
“当时我只能先保住庭儿衣食无忧。溱溱以为会有自己的孩子,因而待庭儿并不好,虽然不打不骂,却也不管不顾,庭儿想要溱溱抱抱,溱溱不但推开他,还说自己并不是他亲娘,说卑贱的绣女才是他的亲娘。”紫仲俊叹道,“庭儿吓得放声大哭,正巧被我看见,我又气又怕,却不敢责问她。后来庭儿问我,溱溱是不是他的娘亲,我想,既然她自己不肯承认,我何必不说实话?”
“你把真相告诉庭儿了?”白璧成问。
“小民与溱溱成婚后,芸凉不肯理睬小民,为了能哄她回心转意,小民索性豁出去,带着庭儿到外头去见芸凉。”紫仲俊的声音柔和下来,“我们三人躲在客栈里吃桂花糖糕,开心的不得了,庭儿也开心,他赖在芸凉身边,只是不肯回家。”
“韩溱溱知道这些事吗?”
“她喜欢和沅沅出去游玩,忙着游园听戏,喝茶斗牌,整天整天的不在家,哪里顾得上庭儿。”紫仲俊道,“小民若打听到她要出去,便提前约好芸凉,我们三人每月能聚几次,一晃三年过去了,庭儿也六岁了。”
“庭儿是个孩子,这三年里他没走漏过风声吗?”
“一来他难得见到溱溱,二来小民同他讲过,如若给溱溱知晓此事,他再也见不到芸凉了。孩子最怕见不着娘,因此他守口如瓶。”紫仲俊道,“照顾他的婆子我给了赏,也晓得帮着隐瞒。”
“难怪耿大人审案时,小公子一见到芸凉就哭泣,”白璧成叹道,“他哭的不是韩大小姐,哭的是芸凉。”
“侯爷,”紫仲俊哀声道,“庭儿自小有娘亲便似没有一般,您也瞧见他睡得小屋,只怕流浪儿也比他过得好些!他是个可怜孩子,不懂事闯了大祸,求侯爷救救他!”
“小公子只有六岁,又是救母心切,虽然做了不好的事,但也算无心之失。”白璧成叹道,“但紫老板不能推邱意浓顶罪,毕竟邱意浓是无辜的!”
“可我若不推邱神医,芸凉要保护庭儿,必然以身代罪,到了那时候,我们,我们……”
他说到这里,目中泪光闪闪,已是说不下去了。
“你来找我,只怕为的不只是芸凉,还有小公子。一旦芸凉判罪,小公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是,”紫仲俊颓然道,“溱溱死后,岳丈必叫我娶沅沅为妻,沅沅痛恨芸凉,如何能善待庭儿?能够保护庭儿的只有芸凉,我,我是没有用的!”
他只是被捆在金钱柱上,不想亦不敢挣脱,连保护幼子,也要指望孤苦无依的芸凉。
白璧成心有所叹,却道:“大人之间各为私心,最后是个孩童来承担!紫老板,这事需得小心处置啊!”
“侯爷可有提点?”紫仲俊忙问。
“撤下申告是个办法,但要过韩知贤韩沅沅这关。”白璧成也不推诿,道,“你可以找二小姐谈谈,你娶二小姐为妻,让芸凉带走小公子,自此你们再无瓜葛。”
“沅沅也许同意,但我岳丈……”
“他若不答应,也只能将尊夫人害人不成反害己的事实公之于众,小公子虽有错,但他只有六岁!到了那时候,颜面受损的是韩家,生意受损的是绸庄,这些韩老爷子都要考虑到。”
紫仲俊被点醒,默然点头,随即却又道:“可是同芸凉再无瓜葛,我做不到啊!”
“你又要芸凉和庭儿在身边,又不能保护他们,实在是太自私啦!”含山急道,“芸凉差些被你害死,你为何还不放手?她也托我转告,不想再同你有关联!”
一听这话,紫仲俊露出痛苦神色:“她是这样讲的?”
第32章 落日余晖
说到芸凉想带着紫耀庭离开,紫仲俊便有些失魂落魄。白璧成看在眼里,道:“紫老板,虽说你家财万贯,在南谯乃至黔州都算有势力,但依我看,是你离不得芸凉,倒不是她离不得你。”
紫仲俊悲中从来,眼眶湿润道:“侯爷说的极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她对小民不理不睬,但依旧是小民离不开她。”
若不是有紫耀庭在,若不是能见到紫耀庭,只怕芸凉压根不会理他,这些紫仲俊都明白。
“芸凉又聪明手艺又好,最难得就有志气,可不像韩溱溱韩沅沅,成日只知道算计别人的家财!”含山道,“我瞧你实在是个瞎的,做什么要辜负芸凉!”
做什么辜负芸凉,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紫仲俊红着面皮不说话。白璧成见他窘迫,于是说道:“紫老板,过去的事不必再提,眼下要从速决断。再拖下去,万一叫二小姐瞧出端倪来,只怕不会放过芸凉母子。”
“侯爷,我怕他母子流落在外受欺辱,”紫仲俊犹豫道,“芸凉虽有手艺,但她究竟是个弱女子……”
“她再受欺辱也不会丢了性命!”含山抢白,“若留在彩云绸庄,可是要被韩溱溱毒死!”
“或者这样,”白璧成提议,“若紫老板能放心,让芸凉母子跟着我们回黔州,含山也能时常照料,紫老板若有接济我也代为转递,哪怕日后想远远看一眼孩子,也是行的。”
紫仲俊不料白璧成有此一说,他激动地起身行个大礼:“有侯爷照看是芸凉和庭儿的福分,小民谢过侯爷大恩,日后侯爷有需要,便是将绸庄卖了,小民也在所不辞!”
“你可别卖绸庄了,我还怕韩沅沅盯上侯爷呢!”含山没好气,“你快些去找韩沅沅谈判,早点把芸凉母子放出来才好!”
紫仲俊连连答应。白璧成借势告辞,临出门时却问:“你去找韩沅沅,可知道关键的话是什么?”
“请侯爷指教!”
“莹霞散里有砒霜,这事是韩沅沅从碧柳处打听到的,”白璧成道,“她若不肯放过芸凉,你就吓唬她,可以告她私授毒方,意图谋害姐姐而取代之!”小说群5②4⑨0八1久2整理此文,加入可看更多完结文
“若真要告她,耿大人那里不成问题,但我岳父只怕要闹。”紫仲俊愁道,“这又当如何呢?”
“紫老板做生意一把好手,处理家务事实在是……,”白璧成摇头无奈,“韩知贤看中的是你的家财,他何必为个绣女拼到鱼死网破?坏了你的名声,砸了绸庄的招牌,他有什么好处?送走芸凉,他女儿依旧是紫夫人,还少了个抢家财的紫耀庭,怎么算他也不亏啊!”
“但是溱溱毕竟身死,他做父亲的就这么罢休了?”
“韩溱溱害人不成遭反噬,传出去难听极了。眼下办邱意浓一个滥用毒物,案子算过去了,大家都好过。”
紫仲俊听着连连点头,将白璧成和含山送出璋园。夜色之中,他呆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吩咐亲信:“请二小姐到我书房来。”
从璋园出来,白璧成和含山各有心事,一时间谁也不说话。走出二里地去,含山才道:“侯爷,我以为你一定会秉公执法,不料你也能徇私。”
“这怎么是徇私?”白璧成奇道,“芸凉并没有害人,邱意浓也没有,想害人的已经付出代价,这案子当然可以结了。”
“那么庭儿呢?究竟是他把毒药泼进当归补血汤的。”
“庭儿应该不知道那是毒药,他从库房偷进主屋,是想偷玉兰糖糕吃,但是撞见韩溱溱逼芸凉喝药。六岁的孩童,他只知道替母亲解围,哪里知道泼进韩溱溱碗里的是砒霜。”
“这么一说,芸凉倒有些……,”含山喃喃道,“她知道那是碗避子神汤,为何不提醒韩溱溱?”
“她为何要提醒?”白璧成奇道,“韩家父女抢她的夫君,夺她的孩子,两姐妹对她任意打骂羞辱,韩溱溱还要她落下不能生育的毛病,他们做这些事时,可有为芸凉着想?”
白璧成这样一说,含山立即想过来。
“侯爷果然是高人,”她由衷道,“总不能让好人无限地好,坏人却可以任意地坏。”
白璧成并不认领她的夸奖,只说:“经过此事,紫耀庭能被芸凉带出来也好,这孩子太过聪明,如果陷在璋园那个是非窝里,不知会长成什么样儿。”
“侯爷哪里瞧出庭儿聪明?”
“他给芸凉斟碗清水,让她当着韩溱溱的面喝下去,之后便不会再被找麻烦。”白璧成道,“瑶琴边的水罐也是他放的,他怕水少了被查出来,因此想带走水罐,八成是韩溱溱在内室毒发叫人,他才匆匆放在瑶琴边上,自顾着跑了。”
含山回想那晚上与紫耀庭相处的种种,只觉得这孩子的确聪明大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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