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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翎这天有些奇怪，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他听见闪闪的话，手里略顿了顿，头没有抬：“家里有点不方便，你想玩电脑吗？”
闪闪弯下腰，歪着脑袋去看江一翎的表情：“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江一翎收拾着书包，也没去管闪闪的目光：“有一点。一会能陪陪我吗？”
“没问题！”闪闪很讲义气地拍了拍胸口，兄弟当然比上网重要多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闪闪却能感觉到江一翎低落的心情。两人放学后，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慢吞吞往学校外面走。刚出了校门没多久，闪闪眼尖地看见了宋婉婷和宋正堂兄妹俩。
他们正商量着什么，宋婉婷表情淡淡的，但宋正堂却显得情绪激动。闪闪刚想抬手跟他们打招呼，却又被江一翎拦了下来。他一手抓住闪闪自行车筐，将单手把着车的闪闪拽得一个趔趄。闪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被牵引着迅速离开了校门口。
闪闪不知道江一翎要带她去哪里，看他表情不虞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跟着他顺着河堤漫无目的地走着。柳絮纷飞，闪闪不经意间被迷了眼，她不再继续往前走，站定了身子用袖子揉眼睛。
只是那玩意儿越揉越痒，不一会儿她便揉得眼睛通红。
“毛毛……”她揉着眼睛说道：“你等会，我眼睛迷了。”
走在前面的江一翎停下脚步，回头去看闪闪，见她一只手撑着自行车，一只手抻着袖子用力揉眼，自行车扭来扭去，眼看就要倒了。
“你袖子脏不脏，别揉了。”江一翎只好停了车，走回来把她的手拉下来，凑近了去看。
“痒！”
“别动。”
柳絮不小，半片在眼里，半片绞着闪闪的睫毛，江一翎一手撑住闪闪的自行车，另一只手小心将柳絮摘了下来，后退半步再看闪闪：“好了吗？”
闪闪眨了眨眼，朝江一翎一笑：“好了。”
江一翎有些不自在，他搓了搓手指，指尖略潮湿，那是闪闪的眼泪。他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垂着头长长叹了口气。
“……”闪闪把自行车往旁边挪挪，立好，坐在江一翎身边：“到底是怎么啦？”
“我爸妈离婚了。”
闪闪愣了足有两秒钟，然后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夸张地咳了半天。一串儿操作下来，等她再开口说话时，江一翎已经看着她笑了半天。
“你还笑？你是怎么笑得出来的江一翎同学？！”闪闪震惊得要死：“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江叔叔宋阿姨吵架吗？不是吧！”
“他俩没吵架，也从来不吵架。”江一翎笑容略淡了一些。
“那怎么会！”闪闪忽然想到了什么，有点欲言又止地压低了声音：“那是……那个……”
“也没有第三者插足，”江一翎耸了耸肩：“起码据我所知是这样的。”
闪闪张着嘴半天没说话，她脑子里全是江远达和宋婉婷，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
他们那么好！
“挺正常的，我能理解。”江一翎垂着头，仿佛是在跟闪闪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不吵架，但也不没话说。没有共同语言，相处时间也少。如果我妈是那种喜欢购物或者在家睡睡觉做做美容的太太也没事，她心气儿高，觉得是家庭束缚了她，再加上他们也确实没什么感情了，就想离开家庭。我爸又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我妈提出来离婚，他也没空跟她‘交流灵魂’，两人冷静了几个月，决定协议离婚。”
闪闪没懂，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听着。
“我爸专门抽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跟我妈一起，通知了我这件事。就是昨天晚上。他们认为我比较理智，不是那种会因为父母离异而影响正常学习和生活的孩子，决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是对我的尊重。”江一翎耸了耸肩：“或许吧，反正我也确实没觉得惊讶就是了。”
“……那……那以后呢？你跟谁？”
江一翎笑起来，看了眼闪闪：“当然是跟我爸。”
“……因为你爸有钱？”
江一翎摇摇头，笑容不减：“不是，因为我妈要出国。”
闪闪眼睛一瞪：“出国？去哪里？干嘛去？”
“好像说是去法国。她打算去里昂游学，签证都办好了。”
闪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两人沉默了下来。柳絮漫天飘舞，闪闪必须很小心地呼吸，避免招惹到无辜飘过的小麻烦。
“引以为戒啊……”江一翎忽然抬起头，目光遥遥看向远处，像个老干部一样做了总结陈词：“要有共同语言，避免长时间不与对方交流，不能分居，更不能异地，要在精神上共同进步……”他看了眼闪闪，眯着眼仰着下巴：“不然就算没有矛盾，也不会长远。”
闪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促狭地用手肘捅了捅他：“这是你的爱情观？”
江一翎撇过头去，眼睛看着河岸对面公园里笑闹在一起的小孩，点了点头。
“我的天，江一翎你这么想结婚的吗？你才十六岁！姐姐不允许你这么早嫁掉自己！”
“滚……”
***
江远达和宋婉婷离婚这件事，对闪闪来说有些过于魔幻。有时候她觉得这两个大人会不会太过任性，好端端的婚姻，可以这么儿戏一般的结束吗？又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可逆转的原则性问题，他们离婚，难道没想过这会对江一翎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虽然有些意难平，但她毕竟只是外人，江一翎说起来时云淡风轻，但事实上他父母的婚姻究竟是怎么回事，闪闪也没有资格去细问。
她悄悄把这件事跟蔡红英说了，蔡红英的态度也让闪闪看不太懂。她摘着菜，听闻后有点儿酸溜溜地嗤了一声，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
“你宋阿姨啊，脚不沾地，跟个仙女似的。要我说，她就是过得太闲了。”说着还瞪闪闪一眼：“这话别跟你宋叔叔说啊。”
日子照常过，只是闪闪更关注江一翎了。她觉得大约是倒霉，江一翎好端端的天之骄子，非得让他背个家庭破裂的人设。中国离婚率已经有这么高了吗？可除了江一翎和她，别的同学也没听说谁爸妈离婚了的啊？
但闪闪观察来观察去，也没发现江一翎爸妈离婚之后，他有什么变化。他甚至在中考时正常发挥，考了个全市第一。
倒是闪闪，因为这件事略分了点儿心，中考考得还没一模好，但好歹勉强过了附中的分数线，荣升本校高中。只是想也想得到，高中开学后，她和江一翎不可能在同一个班了。
出事的反而是宋晚河，她那个便宜哥哥，也不知道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居然又考了个年级倒数第一，再加上平时逃课太多，学校让他再留一级。
与他一起进入十三中的同班同学，开学后就上高三了！而他还在读高一！
宋正堂气得要疯，把宋晚河电脑砸了，并给他安排了满满一个暑假的补习班。他指着宋晚河的鼻子，告诉他如果明年再升不了高二，就把他送去当兵。
相比之下，闪闪在两个大人眼里简直是个小天使。
对待乖巧可爱的小天使，自然是要有求必应的。小天使说要去江一翎家玩电脑，蔡红英甚至给她一百块钱让她买零食。
宋婉婷已经搬出了江家，江远达又是常年不在家，于是原本就宽敞的江家显得空空荡荡。闪闪来蹭电脑的时候，奶奶直接就把她给扣下了，非让她在家里住着，反正空房间有的是。
老人家寂寞，闪闪又有私心，于是一老一少打电话给蔡红英磨了两句，蔡红英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她只是交代闪闪别给人添麻烦，要勤快云云，便给她收拾好了换洗衣服，把她丢在江家不管了。
暑假里，闪闪每天都能吹着空调上网，甚至没有暑假作业，快活得睡觉都能笑醒。她在QQ上和蓝悦联系上了，得知蓝悦半个暑假都得补课，怜悯地安慰她，说自己认识一个整个暑假都得补课的可怜蛋。
蓝悦心理得到了平衡，于是与闪闪分享新买的漫画和小说。什么天使泪少女心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闪闪沉迷其中，开始憧憬自己会在某个街角，与自己的灵魂伴侣相遇，他们四目相对，彼此一见钟情，同时坠入爱河，如同命中注定。
“看的什么？”手中捧着的小说被一把抽走，闪闪挣扎着从懒人沙发里拔出身子，伸长了手臂想要抢回那本《麻雀变凤凰之校草爱上我》。
正是傍晚，江一翎出门打篮球回来，带着一身暑气，短袖挽到肩上。他嫌自己被汗水浸湿的刘海会挡住视线，拿了闪闪的铁发箍卡住碎发，露出平整的额头和好看的眉眼。他一目十行，随即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灼热的唇贴了上来，给了她无以伦比的吻，让她仿佛置身天堂。‘女人，你这是在玩火’……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啊啊啊啊啊别读出来啊！”原本让闪闪少女心悸动不已的文字被江一翎一字一顿读了出来，顿时羞耻度爆棚，闪闪一脚揣在江一翎小腿上，趁他弯腰，赶紧抢回小说。她红着脸抱住书，瞪江一翎：“你汗津津的别弄脏了书，这是蓝悦借给我看的！”
“哦。”江一翎似笑非笑，手肘撑在门框上，转身离去之前，垂下头沉着脸压低了声音念了一句：“女人，你这是在玩火……”他眉眼弯弯看向闪闪，干净的笑容仿若高空中舒展开来的云：“你喜欢这样的？”
“玩你个头！”闪闪大叫：“奶奶！毛毛欺负人！”
江一翎大笑着离去，听声音像是去冲澡了。闪闪捧着书窝在懒人沙发里，好半天都无法平息过激的心跳。她摸了摸发热的脸蛋，回想起刚才江一翎撑着门框的模样。
校草？
学霸？
富二代？
书里写的男主角不就是江一翎这样的吗？
闪闪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毛毛竟然活成了小说里男主角的样子！那……那他的女主角是谁？
“啊啊啊啊要死要死……”她抱着书转身扑向沙发，蜷缩着身子像只小虫子。
第五十五章 西瓜
因为江一翎在过年时擅自带着闪闪“离家出走”，江远达半真半假地告诉江一翎，他们已经把今年的旅游份额提前用掉，暑假只能乖乖待在桐城，哪里也去不了。
但暑假如此漫长，总得有些消遣。闪闪的选择是宅在房间里吹空调看小说漫画，江一翎的选择是应蒋亮亮的邀请，隔三差五一同出门打篮球。
往常闪闪总羡慕江一翎，他皮肤比自己白，居然还比自己的细，酸得厉害了，她就要笑话江一翎是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每回闪闪这样讲，江一翎总要黑脸，暑假里打了半个月篮球，皮肤居然令人惊喜地黑了一个色号。
“你就是为了晒得黑一点才去打篮球的？”
“不是。”
“骗人，你就是。”
“不是你说蒋亮亮总跟班里人打篮球，人缘特好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
“……鱼脑子。”
说这话时江一翎刚从外面回来，热得一身是汗，站在客厅里吹电风扇。奶奶年纪大，她不爱开空调，说是那个东西吹多了要头疼。客厅里一到夏天就只开电扇，日夜开着吹个不停。
江一翎本想回来就冲凉，被奶奶叫住，张阿姨在厨房里切冰西瓜，气味被过堂风带进客厅，清爽好闻。闪闪脚踩在地板上，从漫画里抬起眼来。她看着江一翎站在电风扇前面，扭头看着厨房，只留给闪闪一个后脑勺。
他身材颀长，脖颈上冒着细细的汗珠，碎发潮湿地贴在两鬓，宽大的T恤被风扇吹得鼓起，侧面看时像只薄薄的风筝，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升。他似乎很热，看了厨房一会儿，便正过脸来，两只手撑在腿上，半弯着腰，闭着眼吹电扇。
闪闪盯着他额上的一粒汗珠，见着它自他光洁的额上往下滑，滑过脸颊，滑过下颚，顺着起伏的稚嫩喉结淌进锁骨的窝……
“昨天买的这个西瓜脆甜的，都不用切，刀刃刚碰着瓜皮，整个瓜就对半裂开了。”张阿姨端着一大盘西瓜走进客厅，闪闪慌忙将目光挪到西瓜上。
江一翎在沙发上坐下，伸长了胳膊去拿西瓜。奶奶拿了湿毛巾过来，细心替孙子擦脖子上的汗，江一翎赶紧咬了一大口西瓜，伸长了脖子看着奶奶笑。
“这个天儿还要在外面玩，小小子就是不如小姑娘坐的住。”奶奶说的是埋怨，眼里话里却全是喜爱。江一翎任由奶奶替他擦了擦脖子，再要擦胳膊时他就把毛巾夺走。
“是您的小姑娘非说我天天不出去跟同学打篮球，像个小白脸。”江一翎祸水东引，朝闪闪眨了眨眼。
“嗯嗯，现在小白脸要变成小黑脸了。”闪闪抽了张纸巾夹在漫画里，弯着身子也去拿西瓜：“蒋亮亮考了多少分？他大概能分到几班？”
“考得不怎么样，也就比你多了四十多分。”江一翎吃掉一个西瓜，将瓜皮丢进垃圾桶，又去摸另一块：“能分到几班就不清楚了。”
“咱们班还有谁升本校高中了？我知道翟灵考砸了，但刘娅楠厉害，中考才比你少考十来分。”
“不清楚。”
“你怎么什么都不清楚。”
江一翎耸了耸肩，又吃了一块西瓜后站起身，上楼冲凉。
暑假过了没有一半，宋正堂借了单位同事的车，带着两个孩子和蔡红英，打算回蔡红英老家去办酒席。蔡红英在大市场批发了许多糖果，与宋正堂买来的几条烟一起，塞在放行李的后备箱中，老家办酒席便宜，四桌还不赖的席面所需花销还不如开车回去路上的过路费和油钱。
时隔多年，闪闪再次回到这个对她来说本就不太熟悉，甚至还留了些不太好印象的小村子时，这个村庄居然与她记忆中的并无差别，连姥爷在院外种的菜地形状都没有半点变化。
有变化的是人。车开到村口，隔着老远就看见村口大榕树下乘凉的老人里，有一位看见车便站了起来。
“这是来了！”姥爷隔着老远开始招手，宋正堂将车开得近了，老人用碰瓷一般迅速靠近车子，隔着车窗凑近了往车里看。
“爸。”蔡红英下了车，开口便是地道的乡音：“怎么在这儿？”
闪闪看着姥爷那笑得与印象中截然不同，违和感深重的脸，见他背着手，开口说话时似乎尽量想要往普通话的口音里靠：“算着时间差不多，出来迎迎你们。”他看向宋正堂，两只手垂在裤缝边，朝他近乎讨好地点了点头。
在村里人看来，老蔡家的三丫头是时来运转，在城里嫁了个当官的。仅凭这一点，蔡红英前半生里的那些“污点”——比如丢了国有厂里的工作，比如生了个女儿，比如跟男人离婚带着女儿远走他乡——就全部被洗刷了个干净。
酒席就在姥爷家门外的空地上办，平地搭了几个棚子，菜是村里饭店做好了用担子挑过来的，有鱼有肉有大虾，再加上城里带回的“喜糖”“喜烟”，这样的席面在村里已经算得上很不赖的。
宋正堂全程十分配合，敬烟倒酒样样不落，请的人不多，但来的都算村里有脸面的。姥姥姥爷脸上有光，大舅是个小个体户，没喝酒时跟宋正堂说句话都要搓着手，喝了点儿酒，跟宋正堂吹起国家大事，仿佛这世道唯他独醒，赤耳红面地喷着酒气，拍着小宋的肩膀让他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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