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闪脑子发晕,躲在人群后面坐在小马扎上埋头闭目养神。好像是眯了一会之后,她身旁的同学戳了戳她:“教官喊你!”
她猛一抬头,果然发现教室里几乎大半同学都往她这儿看。闪闪脸上涨红,赶紧站了起来。
“你,上来叠被子!”教官指着闪闪,板着脸凶得很。闪闪越过人群走上台,看了眼散在折叠床上的军被,附身开始叠被子。
叠豆腐块她是会的,当时刚搬到宋正堂家,见识到宋晚河被他老爸拧着耳朵要求收拾屋子时的样子。宋正堂自部队转业后,依旧保留有军人的作息习惯,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闪闪觉得超级帅。
折叠床上的这床被子应该是教官自己的,平时叠豆腐块叠多了,该折叠的地方早有了折痕。闪闪很快把豆腐块叠好,捏捏几个角,拢拢几条边,居然也像模像样的。教官挑不出毛病,只能放她回去。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还挺美滋滋的。
做完动员,天上雨还没停,同学们排着队领了自己的迷彩服和被子,然后回到分配好的宿舍里,翟灵依旧睡在闪闪下铺。闪闪把被子往床上一丢,爬上去趴下继续闭目养神。因为下雨,他们被要求在各自的宿舍里等通知。
翟灵从背包里扒拉出一个小瓶子,踩在梯子上往闪闪脸上瞧:“还是不舒服吗?要不然你跟老班请个假?”
闪闪闭着眼,蠕动着嘴唇吐出几个字:“老班不管事儿了不是,现在都得听教官的。”
每个班都被分配了一个教官,往后一个礼拜内,这个教官就是他们的老大。
“那就跟教官说嘛,”翟灵把手里的小瓶子放在闪闪身边:“喏,涂点防晒霜!”
闪闪眯缝着眼看过去:“今天下雨啊,也要涂防晒霜吗?”
“下雨不等于没有紫外线!”翟灵煞有介事:“一定要涂的,不涂会变黑,还会长雀斑!”
闪闪原本从来不在乎防晒这回事,自己从小到处疯玩,也没见她现在皮肤有多黑,再看江一翎,他年年暑假得了空就要去打篮球,回回晒得一身红,以为这次一定能晒得黑一些,可回回也只是过了个冬,脸上的皮肤就立马白回跟身上一个色调了。
可不拍晒并不等于不在乎脸上长斑,闪闪摸过翟灵丢给她的防晒霜,打起精神研究起来。
翟灵现在比她初中时要胖一些,好在骨架子小,身上还看不太出来,脸蛋却比别人要圆一点。她见天儿叫唤着减肥,却也没见她少吃任何一口。
这回军训也是,别人都只背了个包,她不仅背着包,还拉着个小行李箱来。行李箱里除了一点点换洗的衣服,其余大部分位置都塞满了零食,反正老师没要求不准带零食来着。
她找了包锅巴,拆开来你分两片她分两片,剩下大半包,她爬上上铺,坐下来跟闪闪分着吃。
“这儿还不如上回学农时候住的地方好呢!”翟灵嘎嘣嘎嘣嚼着锅巴,吃着东西也还闲不住地在说话:“一床草席铺在木头床板上,再来个草芯枕头干瘪被子,就完事儿了?!我还没睡过木板呢!”
“就是,我奶奶说,死人才睡门板子呢!”另一个女生也跟着吐槽起来:“这木板不就跟个门板子似的么,还少了层漆!”
宿舍里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聊天。闪闪没了睡意,坐起来伸手摸了片锅巴,放在嘴里小口小口地嚼。她没什么食欲,小腹坠痛得要命,身上软绵绵的,好像连魂都要飘走了似的。她摸了摸身上发潮的T恤,觉得有点儿凉,迟钝地发着呆,思考着要不要换件干爽的衣服穿穿。
没过一会儿,外头雨下得又大了起来。女生们各个高兴,以为今天下午的训练一定会被取消,没想到还是听见了集合哨,她们唉声叹气地从各自床上爬起来,穿好了刚发下来的军训服,磨磨蹭蹭地出门排队。
门外头,教官一手捏着哨子一手捏着计时表,冷笑着等着她们。
“十七分十一秒,你们够可以的啊。”教官伸出手指头点了点他们:“念在今天是第一天,饶了你们这一回。”
因为下雨,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于是户外是不能待了,她们被领着到了教室内。所谓教室,里面根本就没有书桌椅子,沿着墙码好了许多小马扎,平时开会时候才能拿出来用。
男生和女生分开来训练,闪闪她们和四班,五班的女生组成一个连,是女生三连。整理好队伍后,教官开始教她们如何站军姿。站了没十分钟,一个穿着正规军装,肩上一毛二的教官进了教室。
看样子,这人好像是教官的教官。
他俩在前面小声说了点儿什么,三连的教官往闪闪那儿指了指。闪闪下意识往那里一瞥,那个一毛二忽然眼睛一瞪,凶煞般吼了一嗓子:“看什么看!谁让你动的!”
闪闪心里一个咯噔,吓得赶紧收回目光。余光里,那个一毛二不紧不慢走到她身边,两个铜铃似的眼睛紧紧瞪着她。
“听说你很喜欢睡觉啊?”
闪闪有点儿懵,回看过去:“啊?”
“让你出声儿了吗?说话先打报告!”一毛二又吼了一嗓子。
闪闪惊得差点儿缩脖子,她睫毛颤了颤,感觉对面这位大爷的口水都喷到了自己脸上。
“报……报告!”她赶紧补充一句。
一毛二眯了眯眼:“讲!”
“……”闪闪再次懵逼——她讲什么呀讲?“我没有睡觉……”
一毛二没说话,瞪了闪闪一会,片刻后走开:“你们在这!不是家里的娇宝宝,是国家的储备战士!没人惯着你们!”
闪闪忽然觉得无敌委屈,她的眼泪差一点儿就要掉下来了。她又没招惹谁,凭什么要被凶成这样!可转念一想,刚才做军训动员时自己确实趴腿上了一会,可也没人告诉她们不许趴着啊!她身体不舒服,趴一会又怎么了!再说了,叠被子的时候,自己不也叠的挺好吗?
她强忍着泪意,憋得胸口发闷。嗓子眼儿里好像藏了只小母鸡,时不时要让她嗝一下。而且这个嗝她还憋不住!
“别哭了!”一毛二忽然又是一声吼,这声音把整个教室里三个班的女生都吓得一哆嗦。
闪闪怒火冲垮了理智,没留神也开口吼了回去:“你看见我眼泪了?!”
一毛二回头看了她一眼,居然神奇地没再说话。
这个下午,所有高二学生,都在室内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军姿。而闪闪,也足足打了两个小时的嗝。
眼泪是憋回去了,可这个嗝她是真憋不住。等教官宣布解散,各个连排着队去食堂吃饭时,闪闪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儿。食堂很大,摆满了大圆桌子,圆桌子上放着三盆菜,还有一盆白馒头。十个人一个桌,食堂里没椅子,大家都只能站着吃饭。闪闪狠狠咬了一口馒头,那嗝才逐渐平息了下去。翟灵一直小心翼翼陪在她身边,见她表情好了点儿,才愤愤地开口小声骂人:“那个教官简直有神经病!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的啊!”
“是啊,好凶啊他,李灿你别怕他,如果他再凶你,我们帮你告老师。”
“老谢也顶不住吧……他那么凶,老谢说不定也要怕他的。”
“不然怎么办?”
闪闪啃了半个馒头,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去厕所,她摇了摇头,恶狠狠地说:“疯狗咬你,你还咬回去么。再说了,人在屋檐下,且先等着吧!”
第八十九章 膝盖
闪闪从来都是个心大的,但凡有点儿什么小情绪,也都写在脸上而不自知。她这个样子,反而让人觉得率真,让人讨厌不起来。她被人当众凶了一场,心里肯定是有点儿别扭,可要说真是特别讨厌那个教官吗,却也并不会。她心里别别扭扭地,私底下有时候也会自我反省,再怎么说,也是自己趴着睡觉在先。
于是她在面对那个教官时,脸上表情就有点儿精彩了。好在那个一毛二并不经常来她们女生三连这儿晃荡,他是她们教官的教官,偶尔路过时看见闪闪,还要笑一笑。
闪闪目不斜视,板着小脸从来不去看他。
到了军训第二天,开始训练走正步,走了一上午之后,闪闪忽然被一毛二从队伍里叫了出来。她走的时候整个班的女生表情都有些不好看,翟灵眼睛紧盯着闪闪,烦躁不安却又不敢动,满眼都是担忧。
闪闪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表情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坦然,还趁着一毛二没瞧见的时候还很不畏强权地瞪着他的背影——她自认动作规范训练认真,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一毛二把闪闪带到单独的一块空地上,让她站着军姿,然后又离开了。不一会儿,他又接连从三个连的女生中挑出其他两个,三个女孩子皆是满脸的疑惑,直至一毛二让她们稍息。
“你们三个,以后由我单独训练。一礼拜之后做汇报时,你们做护旗手。”他指了指闪闪,眼里似乎是带了点儿促狭:“你,不是挺能扛事儿吗,那就扛国旗。”
大家穿着一样的军训服,戴着同样的帽子,一样被晒得脸蛋发红。等一毛二走开了些,身边女生朝闪闪使了眼色,等闪闪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居然是刘娅楠。
三个女生都在站军姿,谁也不敢发出声音来。闪闪跟刘娅楠趁着一毛二不在,压低了声音,不动嘴唇地聊了起来。
“听说昨天你挨了骂?”
闪闪脸上闪过一丝懊恼,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微微点头:“被教官凶了一顿,吓死人了。”
刘娅楠安慰她道:“别怕,我听说,昨天不管是男生那儿还是咱们女生,每个连都有人被挑出来骂了。理由各不相同,我猜是教官怕我们不听话,专门找茬给个下马威。不是针对你的。”
闪闪虽然不知道刘娅楠说的是真是假,但一听这话,她也确实被安慰到了。
刘娅楠个子最高,她是扛旗子的那一个,闪闪和另外一个叫蒋铮的女生是护旗的。
三个女生果然在之后的日子里,并不跟大部队一起训练,她们的教官是一毛二,而一毛二对她们的要求也比其他同学要高。
站军姿,别人站两个小时,他们从下午直接站到晚上,还口口声声说这是给她们的“特殊待遇”;走正步,脚尖绷直,离地三十五厘米,一毛二使坏,踮一只脚在她们离地那只脚下,谁的脚尖碰到他的脚跟,他就要阴阳怪气骂两句;正步走得快了,就是“赶着去投胎”,走得慢了,就是“磨磨唧唧不像样子”……
好在她们三个女生都不是娇气的,但经过三天精神和身体双重折磨之后,她们也实在是累到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蒋铮是个大院儿里出来的,她爸是正经军官,部队里长大的姑娘,整个人精气神都跟别人不一样;刘娅楠打小是运动员,体质自然比普通女生好得不止一点半点;唯独闪闪,两边不靠,她私下里觉着自己被挑出来做护旗手唯一的原因,就是得罪了教官。
一连几天高强度训练,闪闪腿疼得下楼梯都要扶着墙。偏偏那天下午验收动作,一毛二不动声色走到三个女生背后,一脚轻轻踹在闪闪膝盖后面。
闪闪当时就给跪了,膝盖隔着军训服磕在水泥地上,火辣辣的疼。
“蠢得跟猪一样,”一毛二见她跪下了,还在她身后嘲笑她:“你是软脚虾?让你下盘稳住了,是听假的?”
闪闪憋住眼泪,连灰都不敢拍,又给站了起来恢复成原来的动作。她们仨在大太阳底下蹦着身子来来回回走正步,隔着老远,其他同学都按连排着队,蹲在操场上学着唱军歌呢。
到了傍晚洗澡时,闪闪才发现自己膝盖上擦红了一片,伤口被温水一浇,闪闪嘶地倒吸冷气。洗完了澡,她瘸着腿走出来,翟灵看着心疼,小心翼翼陪着她说话,哪里也不去。
闪闪身心俱疲,要不是晚上还得集合训练,她现在就想睡过去。她蜷缩在硬硬的床板上,手脚都不敢碰到床尾叠好的被子——叠豆腐块实在是太麻烦了,而教官还时不时要来抽查,还不如把被子叠好了就放那儿别碰。
“你要不要吃薯片啊?”翟灵两只手扒着上铺的床沿,眼巴巴看着闪闪。
闪闪皱着眉闭着眼,摇头。
“那可乐呢?小卖部有卖的,你想不想喝?”军训基地里有个小卖部,一个妇女坐在里面,守着个铁窗户往外卖点儿泡面饮料。不训练的时候,这个小卖部是整个军训基地里最受欢迎的地方。
闪闪照旧摇头。她正在心里痛骂一毛二,从下泻药到蒙住他头一阵爆打想象了个遍。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讨厌的人!
翟灵下巴放在床沿上,看着闪闪担心。宿舍门外有人站住了,伸手敲了敲门。趴在自己床位上玩手机的丁香抬头看了眼,忽然惊呼,赶紧开口:“李灿,有人找你!”
翟灵回头去看,见江一翎正朝她点头。
“李灿,江一翎来找你了。”她松了口气,从梯子上下来。宿舍里只有她们三个人,翟灵让江一翎进来,他站在门口摇了摇头。闪闪睁开眼,见是江一翎来了,也不出声,翻了个身不理他。她觉得好丢人,三个护旗手是单独训练的,离着大部队不远,平时就跟展览似的,全年级的同学任谁一抬眼皮,就能看见她们三个的一举一动。
她下午丢人现眼的事情,江一翎肯定看见了。
那可是直接给全年级同学结结实实跪下了啊!拥抱大地母亲了啊!
翟灵为难地看看江一翎,又看看闪闪。她担心闪闪,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心里知道大概江一翎也是来安慰她的,心想着他来了,总归能让李灿心情好一点。
可她又不理人。
“要不你还是进来吧。”翟灵对江一翎说,丁香也垂下头,两只脚在床下面找鞋子。
江一翎盯着闪闪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女生宿舍,人站在闪闪床边,伸手戳了戳她的背:“不出来?”
闪闪不理人。
“要我扛你?”
闪闪知道江一翎力气大,万一真被扛出去了可不好看。她烦躁地一摆手,把江一翎那只戳着她背的爪子拍开:“我腿疼,不要你管。”
她不知道自己这句抱怨有多委屈,江一翎软下声来:“你是不是膝盖磕坏了?我刚在校医那要了一小瓶碘伏。”
没人哄的小孩才不会哭。
原本还没觉得自己有多惨的小姑娘,这下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全天下最委屈的那一个了。她闭着眼,睫毛颤抖着,声音里带着鼻音,愤愤着闹脾气:“都说了不要你管,你走开!”
“我不管你谁管你。”江一翎简直要叹气:“不然,你把腿伸过来就行。”
翟灵跟身边丁香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开了口:“那个什么,我们先出去了哈,你们慢慢聊……”
闪闪听翟灵这么说,心里又觉得别扭了。这本来就是女生宿舍,让江一翎进来已经不对,要是还打扰了同学休息,她是不是太坏了点。她坐起身来,朝翟灵摇摇头:“你们别走,我们出去吧。”
她小心擎着腿,两根胳膊用着力往下铺爬。腿上没有力气,下梯子时动作小心得像个残疾。江一翎伸手想扶她,她还要耍小性子故意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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