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身暖和起来,麟游直起身邀承桑继续饮酒。两人对酌许久,再未听到君昭开口说一个字。
“昭公子怎么不说话?”麟游放下酒杯,狐疑地看向君昭。这人明明刚才还开了口,怎么又恢复了这副沉默的样子?
火光中,暖意浸不透君昭面具上的薄霜。
他眉眼未抬,淡声回:“我天生不爱说话。”
“原来是这样。”麟游咂摸着酒味,问出答案便不再多言,直接收回目光。
承桑却抬眸别有意味地瞟了君昭一眼。
“今日天色着实不早了,我们不若改日再把酒言欢?”承桑忽地按住酒壶,开口道。
“我还没喝够呢。”麟游拉着酒壶不肯走。
“那我们换地儿喝。昭公子要休息了。”承桑几次劝都劝不动,便道。
“怎么可能?”麟游不信,挣脱承桑的手,反手去抱酒壶。却觉得浑身一凉。
抬眸,火盆没了踪影,凉亭没了踪影,就连四周的院墙也没了踪影。
寒风吹来,麟游狠狠的打了个喷嚏,终于明白他们遭遇了什么——他们被人丢出了门。
“他?!”狐王狐后就麟游一个儿子,虽不算娇养,但他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种委屈,趁着酒意直接就想冲回去找君昭理论个清楚。
被承桑一把拉住,连哄带劝地离开。
*
第二天日上三竿,望舒拄着拐杖走出房门,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环顾四周,却没瞧见熟悉的人。
“姑娘在找什么?”院子里熬药的承桑转过身问。
此时提君昭恐怕不太好。望舒微敛眸回:“没什么。”
承桑没细想,温声道:“药还要熬煮一会儿药性才能全部激发,请姑娘再等等。”
“药?”望舒闻言诧异,“不是吃果子就行吗?”
“没有啊。”承桑往炉子里施诀加大火力,寻隙道:“姑娘伤势未愈还不能停药。”
旋即注意到望舒微颤的左腿,道:“姑娘不若先寻个地方坐着等?”
望舒心中略有些失望,亦有些不解,但仍依言往躺椅处挪动,走近便发现椅子不知何时放了两床薄毯。
“天气转凉,姑娘腿上受了伤,要注意保暖。”承桑温柔的声音随风飘来,解释了薄毯的用途。
望舒垂眸坐下,用毯子裹住腿。在某些方面,承桑确实比君昭不知细心多少。
承桑端着药碗过来。望舒看见里面乌漆抹黑的药水,不由得拧紧了眉。
但她不好意思浪费别人一番苦心,硬着头皮一饮而尽,苦味顿时从舌尖苦到喉头,令人作呕。
她强压住,把碗放回桌面。
“吃点蜜饯,会好受些。”承桑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果脯。
“多谢。”望舒挑了个杏干塞嘴里。初入口时,药味和甜味交织,味道有些奇怪,后面甜味逐渐盖过了苦味,这才好起来。
望舒嚼着果脯,温声道:“菖蒲很快就回来了,我这里有她已足够。道友尽可去忙你自己的事情。”
“菖蒲姑娘去青丘之北挑选玉石了,恐怕一两日回不来。”承桑收拾着碗碟低声回。
望舒嚼果脯的动作一顿。什么叫一两日回不来?
“我师娘是医修,我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些。恰好琼华妖尊说你这里需要帮忙,我就过来了。姑娘是不信任我的医术?”承桑似乎有些伤心,定定的看着望舒。
——这话怎么能出口?!望舒连忙从袋子里又抓了几颗果脯塞嘴里。
嘴里鼓鼓朗朗含混不清道:“那就麻烦道友了。”
“为姑娘效命,不算麻烦。”承桑回。
*
一个下午,承桑都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对望舒体贴备至。还特意掏出从凡间收集的话本皮影哄望舒开心。
望舒不知缘由,始终无所适从,待天色将暮,望舒就寻了个借口打发承桑离开,旋即拄着拐杖偷溜出去。
等她到时,君昭的院门仍禁闭着,连屋檐下晃荡的灯笼都没亮。
“这么早就睡了?”望舒伸出去敲门的手有些犹疑,迟迟没落下。
门却开了。
“喜欢在外面吹冷风?”君昭垂眸,眼神淡淡的看着望舒。
望舒刚才无所适从的感觉顿时消失,忙跟在君昭后面进屋。
许是因为知道来的是望舒,君昭没带面具,俊雅淡薄的脸上映着烛火的微光。
望舒小心窥觑着他的脸色,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犹豫着开口:“您没不高兴吧?”
君昭闻言微微抬眸,反问:“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这分明就是不高兴了。望舒额角青筋微微跳动,苦恼地垂头,露出乌黑发顶中央的小小发旋。
看着她这垂丧模样,君昭心里愈发不痛快,“承桑下午没照顾好你?”
“不是!”承桑辛苦照顾她,望舒不能丧良心,慌忙摆手。
君昭闻言唇线下压,语气却没有半分波澜:“那你为何到我这儿?”
她也不知为何,莫名就想来这儿。可这话不兴实说。望舒病急乱投医道:“就是想请教一下,果子在哪儿摘的?”
“原来是因为果子。”君昭一向淡漠的语气中竟然夹带了三分嘲讽,“狐后不是又安排了人照顾你吗?让他给你寻果子。”
“你真不管我了吗?”望舒抬眸看向君昭,眼神可怜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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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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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微动间,君昭不露痕迹地避开她的目光。
看君昭不为所动的模样,望舒很是失望,正准备抬步离开。
耳畔却传来了君昭的回复,轻得像风一般,望舒以为自己听错了,杵在原地,愣愣地看向君昭。
“果子我明天给你送来。”君昭再度重复。
“一言为定。”听到君昭明天会来,望舒顿时眉开眼笑,一扫刚才的懊丧,杵拐杖的动作都轻快许多。
看着她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君昭眼睛抽动了一下,单手捻诀,下一秒望舒就准确落到了自己床上。
把人安稳送走,君昭关门回屋。
走到窗前,垂眸凝视木柜上的一株半人高绿植。莹莹月光下,绿植叶片似有水泽莹莹流动,内里周遭灵气不散,氤氲在绿植脉络中。
此乃白?,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如今还未到结果之时,之前那颗果子不过是他用神力催出来的罢了。
能疗伤的灵果中,估计只有这个才能让她不挑嘴。君昭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看着白?微卷的叶片收敛了一下心神,神力倾斜而下。
待果子终于长成,君昭脸色苍白了许多。可他仍是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淡然摘掉果子,放入盘中。
*
望舒天一亮便从床上爬起来,明明是在自己院中,却偷偷摸摸地挪到门口,将拐杖靠在墙边,透过门缝往外瞧。
老天保佑,先来的一定要是君昭。望舒在心里念叨。
“如今,蹲在门口偷瞧,是你的爱好吗?”以风化形,君昭静默地出现在望舒身侧,开口问。
声音来的太突然。唬了望舒一跳,她不自觉往反方向跳,牵动了腿上的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向外敞开。
君昭伸手拉住,望舒才没倒下去。
“我可以了。”温度从手臂传至脸颊,望舒两腮通红地拿回拐杖支撑住身体,轻瞄君昭还没收回的手掌。
君昭没答话,默默松开了手。
两人相对无言,磨磨蹭蹭地回到屋内。
“吃吧。”君昭拿出还带着体温的果子。
望舒无声接过,递到嘴边小口咬着,果子还是之前那般汁水丰沛而甘甜,但望舒却什么味道都没尝出。
待望舒吃完,君昭道:“把裤腿挽起来,我看看伤口。”
望舒莫名觉得有几分别扭,拖延了一会儿才依言照做。
蛟龙牙齿坚硬如铁,又道法高深,当时打斗时,那利齿毫不保留嵌入了这截小腿,伤口入骨。
哪怕已经修养了这么长时间,伤口处却依然隐有鲜血浸出,看上去十分骇人。
君昭递出了一根白色的毛巾,道:“咬住,我给你上药。”
望舒接过,塞进嘴里。
先用刀剜去发脓的部位,旋即把雪白的药粉撒进伤口。尽管君昭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仍痛得望舒额角起了一层细汗。
这折磨终于停了,望舒缓和着因疼痛急促的呼吸。
君昭没起身,一向淡薄的眸子里微光浮动,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终他伸手,拿出一方干净的丝帕擦拭着望舒额角的细汗。
一瞬间,望舒的呼吸都暂停了。她垂眸,细密的睫毛微颤,她还是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看这九荒的帝尊。面具紧紧扣在脸上,一双眸中沉寂如雪,仿佛什么都映入不了。
望舒心若擂鼓,眼神不自觉往地上飘忽。
“道友?”门外忽然传来承桑的声音,打断了里间的沉寂。
“今日那小鱼妖一直缠着我请教修炼之事,我这才来迟了。”承桑喘着粗气,推门而入。
“你们?”看见里面的情形,承桑不由得放大了瞳孔。
“我已经换过药了。”望舒将裤腿放了下来。
君昭正起身收拾一旁的药瓶和纱布。
承桑忙走上前,去接君昭的托盘,温声开口:“我来吧。一时耽误,实在抱歉。”
君昭古井无波的瞟了他一眼,凭借身高优势避开了他的动作。
“有昭公子照顾我就好。”望舒敏锐地瞥见君昭已经下压的嘴角,忙道。
这话入耳,在思及望舒昨日的反应,承桑已经明了望舒的意思,不由得心里微酸,声音艰涩道:“好。如果道友后续有什么需要,再来寻我。”
说完就满是落寞的关门出去。
周围凝滞的气氛一松,望舒随之放宽心,扭头看向君昭问:“我们今天做什么?还是你看书,我发呆吗?”
“你如今似乎越发不怕我了。”君昭定定的看着望舒,没来由说了这么一句。
望舒的心弦顿时提起。
许是近日君昭对她太过温和,她竟然忘了他的身份。他如今说这句话,是要收拾人吗?!望舒越想,心跳鼓动得越快。
君昭却又淡淡开口:“这也没什么不好。”
“不敢。”望舒瑟缩着脑袋,坐回自己的位置。
君昭伸手,召出一个木匣子,递给望舒。
“打开看看。”他道。
望舒默默接过匣子,匣子看上去没什么特别,浑身以松木制成,还没上锁,就是有些重。轻轻揭开,看清里面的东西,望舒的眼睛顿时一亮。
锯斧凿铲样样齐全,都是玄铁制成,一看就是好东西。望舒笑容粲然,挨个取出把玩,材质都是上乘,这要凑一套,恐怕要费不少功夫和灵石。
“伤好才能用。”君昭坐回他的老位置,拿出书,翻开之前阅读的一页道。
望舒连忙应了,恋恋不舍地东西收起来。无怪她放松心弦,实在是最近的君昭太讨人喜欢了。
“怎么突然送我东西?”
“免得你给我雕狐狸没工具用。”
望舒心理些微的感动顿时压下去,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
耳畔时不时想起书页的翻动声,不多时,望舒便听得眼皮逐渐沉重,慢慢阖上双眼。
迷迷糊糊间,就听到君昭开口:“我离开鸿蒙宫已经一月有余,该回去了。”
——那他还对师傅安排承桑来照顾她一事如此不满?
望舒听到这话,睡意顿时一扫而空,同时没来由地冒出一股闷气,忍不住想。
她其实能猜到为何君昭此时必须要回去,鸿蒙宫毕竟在仙族地界上,仙族不是傻子,他消失太久,迟早会发现。但是她就是心里莫名的不爽快。
“你有话说?”君昭的声音又传来。
“没有。”望舒闷声回。
君昭忽地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再吃两颗果子。你的伤就能好的差不多。”
“嗯。”
君昭翻动书页的指尖一顿,以强调语气补充:“完全能够自理。”言下之意便是“不需要别人照顾。”
望舒显然听懂了这言外之意,蓦地一笑,心里的不松快略缓,温声回:“好。”
等日暮时分,君昭安顿好人回去。望舒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帐内高坠的流苏,暗自揣摩这今日君昭的一系列反应:“他这么在意承桑之事……难不成是吃醋了?”
这想法刚飘上心头,望舒便打了一个寒战。她如今果然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这种妄测都敢有!
*
等望舒按期吃完两颗果子,君昭终究是离开了。
望舒丢掉拐杖,甩着两条终于能灵活走动的双腿在院子里散步。累了便躺下看君昭和师傅留给她的两本功法。
“出来吧。”望舒吐掉嘴里的杏核,眼神扫过门缝偷偷摸摸的人影。
八爪鱼妖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挤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篮子杏果。
也不知是不是畏惧君昭之故,她养伤的这段时间,除了她醒那天,这鱼妖就没敢再踏进他的院子。
“菖蒲姐姐让我送来的。”八爪鱼妖把杏果放在桌上,克制眼神望杏果上瞟的冲动。
望舒随手拿了几颗放进盘子里,道:“剩下的都是你的了。还有这些糕点。”
八爪鱼妖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几根触角并用,包圆了桌上的灵食。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之前修炼未走正路,修炼根基不牢,灵力不足,很是需要这些灵食。
但姐姐的死和近期在青丘的所见所闻足以让他一夜长大成人,不再像之前那般,以劫掠获取所需。
“累死我了。”说话间,菖蒲背上背着药草,怀里抱着玉石气喘吁吁地进来。
东西哗哗啦啦卸了一地,菖蒲往嘴里灌着茶水,眉飞色舞地:“我可是专门赶回来看热闹的。”
望舒闻言挑眉。她最近都在养病,消息闭塞,实不知有什么热闹可看。
“天后和端恒太子要来青丘了。”菖蒲气息匀净了些才道。
“能拖到这时候才来,也算本事。”望舒闻言语气凉凉才道。
这对母子之前不来,恐怕是蛟龙一战时以为他们青丘输定了,届时必会实力大减,不敢再压着仙族提致歉一事,这个才拖延的。
没想到如今结果反了过来,此消彼长,青丘声势上去了,他们怕闹得更难看方来的。
“到时候你去吗?”菖蒲问。
“有小姨在便好。我实在不想看到那个人。”望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拨弄匣子里的凿刀。
之前答应给君昭的礼物要重新做,此时也该提上日程了。
“那我……”菖蒲眼神发亮,有些不好意思对着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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