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和君昭两人见惯不怪,怵在原地。
现场一片诡异的沉默。
“确实是事态紧急,还望陛下宽宥。”承桑叹了口气,率先躬身行礼。
“蜀山的人?”宫侍撩开帘子,人族皇帝的目光凝着承桑和虚玄的服饰。
望舒抬眸,人族皇帝在位已有四十年,双鬓斑白,头戴金冠,保养的再好也难掩眼角眉间的沟壑。
“是。”承桑垂眸回。
“修道之人超脱红尘之外,不理俗世之事,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人族皇帝光芒尽敛,语气不咸不淡却字字重若千钧,“就算这庙宇仍在我人族土地之上,也不尊我人族的法度了。”
“不敢!”人皇显然是不高兴了,承桑忙诚惶诚恐道。
“不敢?朕可听说有人说我受不起他的礼?”
此事人皇恐怕不打算善了,承桑微不可见的瞥了一眼君昭,他不喜此人,可君昭始终是望舒的心上人,若他死了,望舒必伤心难过。
承桑心里思忖着对策,斟酌着正准备开口说情,便被赵锦朝打断。
“陛下,正是此人所言。”赵锦朝伸出手指向君昭。
“你可有话要辩驳?”
“没有。”君昭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果然好胆识。”人族皇帝冷笑着看着面前的青年。人至暮年,他最厌恶的就是有人质疑自己的权威,“瞧着你,不像是蜀山之人。”
“确实不是。”
承桑闻言只觉得额角一突,他不知该骂此人蠢,还是夸他仗义。事到如今,蜀山的身份是唯一可能保他的凭仗,他就这么推出去了?
人族皇帝闻言冷哼一声:“想来您必是哪位已经得道成仙的高人,觉得我人族庙小,容不下您,既如此何必涉足,还欺辱我朝官员,辱没我朝官邸?”
“我没有。”君昭如实陈述。
听着像是已经服软,人族皇帝满脸傲然,掷地有声地问:“既如此,为何不跪?!”
望舒想到君昭和人族的关系有些特殊,颇好意地提醒道:“要不然算了?”
人族皇帝闻言横了望舒一眼,眸中已染杀意。
望舒噤声,看向君昭。
“那便如你所愿。”君昭施施然撩起袍子,两膝触地。
刹那间,人族皇帝只觉头晕目眩,心脏紧缩,向后偏倒,扶着一旁的房柱艰难支撑起身体。
满目骇然地凝视君昭,此人莫不是对朕用了什么妖术。可乾坤之下,蜀山正道仍在,断不会容忍。
君昭叩首,窗外顿时电闪雷鸣,似是天怒,人族皇帝心肺剧痛,呕出一口血来。
这分明是有违天伦的反噬之兆。承桑和虚玄惊疑不定地看向君昭。
“陛下!”赵锦朝和宫侍神色巨变,慌忙冲过来服侍。
君昭行完礼,不慌不忙的起身,整理袍角。
“你到底是谁?!”人族皇帝锦帕染血,仍不忘质问。
“不便相告。”君昭语气冷淡疏离,仿佛万物皆不能动其心,“只是狗妖之事事关九荒安宁,之前种种确是便宜之计,还请人皇令属下配合。”
稍一思忖,皇帝便推测出大概,眸中神色惊疑万分,他强自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和缓许多,甚至开始笼络:“既是先生开口,自然无有不应。不瞒先生,我朝辟邪司尚缺一位压阵之人,倘若先生愿意……”
“不必。”君昭眸色淡淡,丝毫不为所动道:“我办完事就走。”
当皇帝的人,自然知道审时度势。
大能勉强不得,否则拉拢不成反而结仇。皇帝眸色微暗,瞥向旁边屏声息气的赵锦朝,仿佛不经意道:“那便由赵卿负责吧。”
这分明就是拿赵锦朝给君昭出气,若君昭是睚眦必究之人,赵锦朝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君有命,臣不得不从。赵锦朝两股战战的回:“诺。”
*
出了宫门,承桑实在忍不住,把望舒拉到一旁问:“望舒道友,昭公子究竟是谁?”
虚玄亦跟上。那是人皇,天道气运在身,哪怕是仙族,在他面前,也得给上三分薄面。可君昭,随便磕了个头,就让对方反噬吐血,这简直匪夷所思。
望舒斟酌着语言含混回:“他祖上和造人补天的女娲有些牵连。”据她所知,君昭的母亲出于神族女娲一脉,更重要的是,当初人族受魔族侵乱危亡之时,也是君昭出手送其至中荒安全之地。
承桑和虚玄这才恍然。以父拜子,以母拜女,那人族皇帝没去半条命已是万幸了。
“你们有很多话要说吗?”君昭出现在望舒身侧,看着紧贴望舒的承桑面露不愉。
“没有。”还没待承桑开口,看出君昭脸色的虚玄便拉着师侄后退两步,语气分外坚定。
望舒道友品性高洁,他也很希望师侄和望舒道友能成,可是有这尊大佛,还是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吧。
“走吧。”君昭握住望舒的手,乘风而去。
“君昭先生呢?”赵锦朝扶着头顶的乌纱帽,气喘吁吁跑来。
虚玄指了指已空无一人的天上。
赵锦朝哀叹一声,旋即冲承桑和虚玄二人躬身道:“此前是我虚妄,多有得罪,还望二位勿怪。日后若有需要,下官必定鼎力相助。”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承桑实在不想跟个眼高于顶的人多掰扯,随意忽悠了两句便离去。
*
一回到客栈客房,望舒便甩开君昭锢得自己生疼的手,眸中带了一丝恼怒,这人突然发什么疯?
君昭有些晃神,旋即垂眸认真地看着望舒:“我不喜欢看你和他待在一块儿。”
“你明知道我和他没什么。”望舒有些无奈,她之前怎么不知君昭醋劲这么大?
整天都在外奔波,她确实有些乏了,捡了根凳子坐下。
“舒儿,我如此行为,是否令你生厌,让你觉得我小人之心?”君昭半蹲在望舒跟前,仰视她的脸,问得小心翼翼。
他清楚此番是他没有容人之量,可他就是忍受不了,那个差点就成了望舒道侣的人和她站在一起。
面前的是他盼了两世才盼来的人,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望舒闻言心里顿软,君昭睫毛微颤冰晶雪魄般的眸中荡漾着遮也遮不住的不安。
“我心里只有你。”望舒温声回,说完玉白的脸色顿生绯红,不好意思地避开君昭的凝视。
“舒儿。”君昭心弦猛地颤动,眸中雾气氤氲,张臂拥住望舒。
他何德何能,竟真拥有了心中明月。
“我真的舍不得。”君昭扣住望舒后颈,思及即将到来的九幽之乱,禁不住喟叹,望舒就在他怀中,他怎么舍得去死?
“那就活下来。”望舒道。
“我想答应你,可又怕到头来骗了你。”君昭用力弯折望舒纤腰,嵌入骨髓,垂眸叹息。
温存的时间没维持多久,门口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又有命案发生,还请先生移步。”赵锦朝上气不接下气道。
*
望舒和君昭到时,案发地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拢了差役。
正中间歪斜倒着一具男尸,浑身浴血,脑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人却还笑着,和那谭郎形状一样的诡异。
“这个月第六起了。”差役别开眼叹息。
“女方依然失踪?”望舒问。
承桑沉默颔首。
“看来有必要到箬慧墓前走一趟了。”君昭弯腰,捻着手上的香灰,语气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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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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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箬慧并无坟墓。”赵锦朝搽着额角的汗渍道
君昭抬眸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当年这事恰是我当时的上司经办,箬慧红杏出墙,被发现时已身怀六甲,夫家将她扫地,她无处可去,在破庙生产,难产而亡。后来被一草席裹着,丢入了乱葬岗。无碑无墓,无人祭奠。”
望舒亦注意到了尸体旁不同寻常之处,问:“那只香灰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说这狗妖去了寺庙道观自投罗网吧?”
“这……”赵锦朝哑言,半天也没憋出个所以然。
“走吧,去她的埋尸之地一观。”君昭道。
乱葬岗平静得出奇,连鸟雀鸣啼之声都未听见。
周遭张牙舞爪的高大树木,浓阴遮蔽,阳光几不可见,错杂交织的树枝间结满了蛛网。
落叶堆积腐烂,黑黢恶臭,脚踏上去黏腻恶心。
这不像在人间。
反而像是冥界。
“我记得前段时间,我路过此地,还不是这样。”虚玄环顾四周,打破沉默。
“道长还来过此地?”
虚玄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解释:“生活所迫,赚点外快,有人托我收服几只僵尸。”
“原是如此。”冷风吹过,赵锦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瑟缩着走在衙役保护圈内。
“到了。”前面带路的君昭顿足。
衙役们拿着耒耜上前,看着面前长满草的平地迟疑地问:“仙长可是找错了地方?”乱葬岗上稀稀拉拉到处都是土包,唯有此处除了一棵槐树,并无坟头。
君昭余光扫过槐树下燃尽的线香,平淡开口:“挖。”
衙役们迟疑地依言而行,约摸两三个时辰,铲子碰到了硬物。
衙役们不由得放慢动作,不多时,一口红木棺材露了出来,棺材被柳木丁封的严严实实,上面贴满了符。
正中间的那一张,写着生辰八字。正是箬慧的。
这阵仗,一看里面的东西就不是普通玩意。
衙役们心生惶惶,连滚带爬的出坑。滑落的泥块不慎击打在符纸上,符纸腐朽,凹进去一角,顿时阴风呼嚎,天地变色。
“这……是什么人埋进去的?!”赵锦朝避开老远,颤抖着指向棺木,既惊且惧,“莫不是她的丈夫良心发现?”
承桑拿出罗盘观演周遭地势脉络,语气森然:“竟是罗刹锁魂阵,好生狠毒,是想让此女永世不得超生吗?”
“恐怕不是。”君昭淡薄地睨了眼棺木,继续道:“棺材里并无魂魄。”
闻言,众人皆惊。
既无魂魄,为何要用如此阴损的锁魂阵?
“那只狗妖想复活她。”君昭走上前,竹节般的手微动,扯下一张符。
刹那间电闪雷鸣,整座大地仿佛都在摇晃。
赵锦朝和所属衙役胆战心惊,瞥向暗色天空划过的闪电,不敢靠近君昭,纷纷围拢承桑。
“这锁魂阵锁住的是别人的魂。”君昭不疾不徐地预备扯下第二张。
忽地传来凄厉的鸟鸣,数只乌鸦振翅飞来,争先恐后的攻击君昭。
君昭挥手,纯钧剑铮鸣着出窍,斩断数只乌鸦翅膀,不避不让,向树林深处而去。
众人侧眸,林中不知何时已经起了雾,雾气深深,草木不见。
纯钧剑硬生生劈开雾霭,倏然传来刀剑相交之声。
无知无觉中竟有敌袭,若非君昭出手,他们恐怕早就死了。众人的心顿时提起,小心翼翼的拿出利刃。相背而立,窥觑着周遭动静。
君昭眼眸未抬,纯钧剑顿化出千万剑光,向来者劈去。
来者落败,重重砸落在地上。
抬头时,黑色的翎羽点缀额间,手臂上还生满未褪的羽毛。原来是只鸟妖。
“进了此阵,你们就别想出去。”鸟妖臂膀腰间鲜血淋漓,仍不忘叫嚣,“今日此处,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全部都得成为我主人的养料。”
望舒抬手,捆妖绳脱袖而出,把鸟妖箍得结结实实。
鸟妖在地上蛆虫一般扭动身体,血红的眼睛仇视着一群人。
赵锦朝和所属衙役看得心里发寒,忍不住又避远了些。
“你们复活不了箬慧。”君昭眉眼未抬,指尖轻动,红木棺材顿时翻转。
众人这才得见棺材底竟然还有一具尸体。
眉心四肢皆钉上了柳木。
这才是罗刹锁魂阵锁住之人。
凡人不可见,但望舒和承桑清楚的看见那人魂魄七巧流血,哀嚎挣扎不断。
瞳孔血红,指尖尖利而长,有成恶鬼之相。偏偏魂魄颜色忽冷忽淡,其魂魄之力不断输送入棺材之内。
君昭刚才所言不假,这两妖的真正目的恐怕是想复活棺材里的箬慧。
“他?”承桑惊诧。
“高诩,箬慧的情郎。狗妖吸食的那些脑浆,恐怕就是为了维持这只鬼魂魄不散,以供箬慧尸身不腐。”望舒顷刻想到了卷中所载,阖眼回。
承桑更加困惑:“箬慧魂魄既散,要肉身有何用?”
凡人不比仙神,所谓轮回,所谓转世,是魂魄投入忘川河,散为千万缕,而后经归墟,形成一个新的灵魂。
所以凡人的转世轮回,前程往事尽忘,纯粹是一个新的人。
“那些被抓走的女子。”望舒召出含光剑握于掌中,警惕地看向树林,雾还没散,她不敢放松:“我如果没有猜错,都身负箬慧残魂,狗妖想以她们为祭品,重铸箬慧魂魄。”
“那些女子岂不危险?”承桑面露焦急,“恐怕我们得快点把她们找出来。”
“她们人呢?”望舒挥剑横在鸟妖颈侧。
鸟妖冷笑:“哪怕你把我抽筋拔骨,我也绝不会说。”
“你信不信我真的动手?”望舒微微用力,锋利的剑刃顿时划出一道血痕,“你们杀那么多条人命,死不足惜。”
“那是他们该死。”鸟妖似回忆到极憎恶之事,眸中戾气翻涌,“他们和那个男人一样都是薄情寡义之徒。”
“你说的是高诩还是员外郎?”
“一个把自己的未婚妻和亲子推入火坑,一个打死了数任妻子以邪术求子,都是牲畜,有何区别?!”
刹那间,望舒联想到档案中的数处蹊跷,后又逼视鸟妖:“不管你们有何仇怨,你们都不应该伤害无辜之人,比如,那些女子。”
“说的轻巧。”鸟妖声声凄厉,泣血控诉:“我主人不无辜吗?!他们凭什么想杀就杀?还有小主人,剖腹取出,被那员外用作求子的药引,他又何辜?!你们一群人自诩正义,这个时候一个接一个的冒头,那当时我们主仆四人求助无门时,你们又在哪里?!”
句句质问在这空旷的地方不断回响,只让人觉得心神俱颤,偏偏无言以对。
天命使然,阴差阳错。这八个字太重,又太轻。
“你们的主人若在,必不想看你们沦落于此。”望舒只觉可悲可叹又可恨“你主人和高诩还有员外郎之间的仇怨与那些枉死的有情人何干?自己暴虐成性不想认,还将过错推给他人,果真虚伪。有我在,你们就别想再用无辜之人的性命谋取私利。”
“她会活过来的,如果她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鸟妖抬眸冷笑,语气凉薄又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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