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苪国寻找真相的脚步,他一直没有停下,而袭音也一直相陪相伴替他摆平了所有障碍。
以为将要见到光明,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还不错之时,她重病躺了两年,无法正常进食的人,一瘦再瘦。
旋涡终归是旋涡,坠入之中的人只要没有逃脱,注定不会有安稳之日。
一个接一个的暗算,开始压迫的两人越来越喘不上气。
直到今日,距离上次在云阳城匆匆一别,已经彻底瘦脱了相。
是他太过在意自己身陷的囹圄,以至于连她五个月的身孕都没发现。
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从不施粉黛的人,今日涂了浓妆,定是为了掩饰苍白的气色;那么近的距离,虽然尽力高视阔步,习武之人特别是战虚明看得出来,她的步力有多虚浮。
即便袭音再怎么伪装,是瞒不了整整照顾过她两年的战虚明。
禁不住,在与袭音对视的那么一瞬,战虚明心底生出无数愧疚与自责。
目光,顺着惆怅挪到了她的小腹,想看孩子是否有碍。
猛地,呼吸一凝,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绯红色的战袍,将腰身给束的盈盈一握。
显然,已经走到战虚明面前的袭音,要的就是他难以置信又自我怀疑的表情。
表示很满意象征性的一点头,算是致意:“见过炎光帝。”然后递过去拿了一路的华美木盒,刚要说见面礼。
龙渊国如今年号炎光。
“袭音,你身子可还好?”
比起区区一件见面礼,战虚明更关注的是袭音与孩子境况。
荒唐,简直荒唐。
两国肱股之臣皆在,千军万马也在,战虚明旁若无人迎上去便直呼袭音名讳。
龙渊国表示很慌,向来循规遵矩的圣上怎会变得如此荒唐。
帝王会面,天下大事,自然要以年号相称,再不济表字也可,直呼名讳就算了,还喊的那么……,那么亲密。
记载史册中成何体统!
袭音举着盒子的手暂且收回,眼锋犀利:“孤以为,炎光帝见孤会唤一声,泼——妇。”最后两个字,故意拖的又缓又绵长。
众人:“……。”
袭音的怨气,战虚明理所当然接受,天知道他在恢复记忆后,下了多大的决心在面对清醒到底的心。
承诺,他向来看的比命重。
即便这番许诺,隔着国仇家恨,万壑千岩,踏着血海尸山,顶着全天下的反对。
不自觉的,脚步想向她亲近一步:“孩子,也可好?”
袭音听出来,他已经问的相当克制了。
之前费劲周折,他都对她不闻不问,甚至孤恩负德的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而今终于知道骨血的存在,才折下高傲的腰,对她温柔细语吗?
猝尔,袭音笑的身姿摇曳,笑的战虚明满脸不解。直到她将手中的盒子再一次递了出去,语气骤然比战虚明还要柔软:“炎光帝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么一瞬,战虚明通过袭音的眼眸以为自己看错了,阴沉的光里,浑浊又黯然,正在一点点绝望的熄灭,不似一个活人。
如下,颖悟锐敏的他,好像猜到了盒子里装了什么。
不仅仅袭音感觉的到,相信在场的人,都能被战虚明急速跌落的气压给沾染到。
两位受万人敬仰的帝王,开始一声不发,实则都知道内心皆是排山倒海。
没有非人的承受力就不是战虚明,他与往常无二,面不改色接过袭音递来的盒子。
镇定打开。
一个已经成形再也不可能活下来的孩子,静静躺在绵软的绸缎之中,而在盒子边角,还有刚刚干涸不久的血。
不难看出,自己若是再快些赶到孤月,再快些弄死苪国敌寇,或许,这孩子就不会沦为两国的牺牲品。
虎毒不食子。
战虚明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曾几何时以为袭音的性子乖张,但不妨碍是个好君王,特别是苪国的朝夕相处,更加确定了她仅是嘴硬心软,偶尔喜欢口是心非而已。
他三岁学看面相,也十分自信识人十不离九,独独在袭音这里瞎了眼。
她到底对他,存了多大的仇怨,能对亲骨肉狠辣至此。
嘭!
华美的木盒一关,镇定交予身后的齐冲。
在场的人,除了孤月本就知道的重臣,战虚明方才打开盒子的方向,龙渊唯有齐冲可看得见。
所以,也只有他知道战虚明的手抖得有多厉害,颈后、两鬓的汗眨眼间迸出了多少。
战虚明巨大的波动,自小到大,齐冲第一次见。
待深不可测的凤眸重新看向袭音时,方才的那份暖意,已彻底荡然无存,代替的是差点控不住的猩红,帝王,终归是帝王,悲痛稍纵即逝。
狂风暴雨的打击,硬是花了几秒撑了下来。
眼看事态就要崩,知道自家陛下暴脾气的钟北尧赶紧上来打圆场,一拱手:“陛下,殿外实在炙热,不如请炎光国主进大殿中单独谈。”
“不必!”
“不必!”
袭音、战虚明异口同声!
钟北尧一尬,只得交代身边的人,给袭音、战虚明二人搬椅子,抬冰块。
“不必!”
“不必!”
袭音、战虚明又是异口同声!
“陛下,为夫……臣,实在担心您的龙体,当然,还有炎光国主的龙体。”钟北尧简直出的一手好招。
成功打破了两人沉寂。
也让众人瞠目结舌。
“这位是?”战虚明声线在朝向钟北尧时,已呈危险的威压之势,方才岂能听不出钟北尧的寻衅,故意露脸!
袭音堂而皇之拉住钟北尧手说:“青梅竹马,孤最信任的军师钟北尧!”
仿佛在点醒战虚明,谁还没个青梅竹马。
“有封号了?”
“哲悯皇后。”
钟北尧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么个封号,笑的很无奈。
“何时大婚?”
“十日后!”
两个人,一问一答。
一个问的无比自然,一个答的不计后果。让两国重臣两头雾水,汗液更浓。
特别是钟北尧,他要大婚了?
战虚明简单扫了眼浑身上下挂着春,明目张胆沾染风尘气的男子。他莫名觉的此人一不留神倾泻出来的气质,分外熟悉,至于哪里熟悉,暂时想不起来。
“不知朕是否有幸讨杯喜酒喝?”
一个称呼,让龙渊松口气,自家圣上终于清醒了。
“于恩,自然荣幸之至。”
“好。”
齐冲真是佩服自家圣上,接连遭受两大重创还没有拔剑乱砍的自持。
气度使然,战虚明尽量忽略眼前颇为亲密交叠的两手,开始辞严气正的与袭音谈正事。
“苪国如此欺压重创孤月国,待孤月重整旧部,可是准备向苪国讨回公道?”
“公道?如此灭德立违,不公不法,灭它是众望所归。”
战虚明点点头,算是两人的想法契合。
“那孤月可愿与龙渊联手,剿除苪国?”
针对联手,袭音压根不用深想:“孤月就算与苪国玉石俱焚,共同覆灭,也绝不会跟龙渊联手!”
众人:“……。”
心脏已经快要承受不住的战虚明,落了又落,一个痛快:“好。”然后不失礼节的:“告辞。”
端详着越来越远,熟悉到骨子里的背影,沉闷的气息让原本就郁结压抑的袭音,更无处可逃。
给钟北尧攥出血印的手指渐渐松开。
龙渊朝臣断断想不到,一场谈判,竟让战虚明谈成这副样子。
有铩羽而归之感正准备纷纷跟上去,又见战虚明突然转了身。
袭音重新抓紧了钟北尧。
战虚明洞察力极强的余光扫过,从腰间拿出曾被袭音珍惜,用的十分顺手,砍荆条,劈木柴,杀猪,宰狼,采药,做饭……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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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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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需跟天锦帝言明。”
孤月国,年号天锦。
袭音笑意渐敛。
“三年前,孤月、龙渊在苪国边界首次交战,朕的贴身匕首当时遗落不明,至今才弄清楚原来是流落到了天锦帝手中。”
“炎光帝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战虚明折回,将手中的匕首递给袭音:“这把匕首,天锦帝先前既那么喜欢,今日朕,权当还礼了。”
袭音眉色变了变,纵有不悦,仍表面洒脱的接过来,顺手交给身侧的钟北尧保管:“那孤便收下炎光帝的好意。”
战虚明再次情绪不明的扫过钟北尧后,袖中拇指与食指回悟了下方才递匕首时,与袭音的微小触碰。
炎热酷似火炉的天气,她的手温却是冰凉如雪,不难断定是小产导致的体虚。
两国朝中大臣都在,他自然不能多流露出什么,提醒过还盯着匕首呆愣的齐冲,转身离开了昭阳殿。
一同远送战虚明背影,钟北尧语气很是酸:“为夫这兄弟倒也真仗义,帮孤月那么大的忙,连顿晚饭都不要求下。”
袭音白了钟北尧一眼:“十日后成亲婚宴,若钟军师亲自下厨,孤相信钟军师的兄弟定会很喜欢。”
钟北尧反握住袭音的手,目光如丝:“音儿怎舍得为夫受累。”
“袭柠。”袭音忽然摸不着头的喊了声。
刚刚一睹龙渊帝王风采惊魂未定,如痴如醉的袭柠一步三回头的过来。
“大婚之事,孤就交由你来办。至于宴中菜品就让闲着没事干的钟军师亲自操//刀!”
袭柠:“……。”
钟北尧:“……。”勾人的笑容凝固,也不顾什么君臣之仪冲着往寝宫走的袭音喊:“音儿,为夫的手还伤着呢,连根儿羽毛都拿不动。”
可惜,袭音压根儿不想听。
袭音一离开,文官武将们轰然陷入两难,热议的话题不外乎孤月大婚之事。
虽然后位多年悬空,无论身份、地位、人心、才能,钟北尧早已是没有争议默认的不二人选。然,现如今整个孤月皇城大街小巷老少孩童无一不知,龙渊国皇帝因倾慕孤月国女皇,为博芳心,宁肯在苪国背上临阵逃离的后世骂名,也要先助孤月国女皇脱离给敌寇侵占的困境。
如此不计得失的真心相负,用不了多久,相信整个孤月国都会十分关注袭音怎样回应龙渊国。
两国交恶百年,深受其苦的自然是百姓,无论通商传教,探亲联姻,甚至更多都受到极大的阻碍。特别是生活在边境上的两国百姓,经常因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就会大打出手。
眼看百年仇怨将开云见天,特别是战虚明主动破冰一举,于孤月国民心上已赢得了很大支持。
谁又喜欢常年不安、处于战乱、树立对敌呢?
奈何,更深的事,只有袭音心腹们有苦难言。
原以为,龙渊国是来孤月国趁火打劫,今日一见龙渊帝王清贵气度,持重言谈,短短几句话的对袭音的隐忍退让,击退苪国敌寇不需孤月费一卒的谋策。
开始大改先前对龙渊帝王轻视卑鄙的看法。
那么新问题又来了,文官武将们皆知自家陛下当初怀了谁的骨血,当初是怎样窜蹬自家陛下顾全大局将骨血小产。在剑拔弩张的节骨眼上,自家陛下不仅用移心他人明拒了战虚明,最后还将两国合作讨伐苪国视作儿戏,故此看来两国摒弃前嫌,恐再难行。
在一片唉声叹气中,若是待龙渊帝王回到营帐反应过来,觉的自己龙颜尽失,怒不可遏,滋时反悔侵占强攻孤月国,越深越不敢想。
文官武将们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要安抚住龙渊帝王,看看有没有折中的法子;一派认为打就打,待旧部召集起来,人数实力上定也是与龙渊不相上下,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争来争去,最后统一了看法,既然龙渊帝王要来参加十日后自家陛下的大婚,那就以此为借口先把龙渊帝王请到宫中小住,届时方便安抚、监视同时进行。
说办就办。
待人群一散。
方才被当成透明之人的钟北尧哭笑不得。
袭柠靠着大殿门框,表示热闹没看够啧啧道:“姐夫,地位危矣!”
钟北尧掂着手中白色考究的匕首,终于在刀柄处发现一个极为不起眼又精心掩饰的机关,小心翼翼拔开后,发现了四个字。
真是想不到,这竟是……。
若非有心查探,真会被匕首表面的伪装骗了,否则若袭音知道这把匕首意味着什么,她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接下。
龙渊帝王果然好魄力。
钟北尧将匕首收好,仿佛做了个决定:“看来,姐夫平日还是太矜持了。”
龙渊国的营帐外。
“圣上……,圣上……。”
战虚明归营的路上一言不发,目光晦暗,脸色阴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随时能杀人暴风雨,在谁也不敢多嘴的臣子中,齐冲从不管这些破规矩,他知战虚明不会为难自己。所以一直追问怎就赌气轻易将匕首交了出去。
待进了营帐内。
战虚明努力保持的姿态消失殆尽,忍到极致的怒火,猛的回身骂了声:“滚!”
齐冲置若罔闻:“圣上,那匕首若被孤月女皇乱赏赐给他人,或直接扔了出去,滋时被谁捡到,龙渊岂不乱了套?”
战虚明掀开军帐,指着大逆不道,欺君妄上的齐冲:“来人,告诉这个狂妄之徒触怒龙颜,大不敬之罪,军法如何处置?”
守帐侍卫战战兢兢的答:“回圣上,杖毙!”
“那就杖毙!”
“战虚明!你清醒点!”
齐冲也是急了眼,豁出去的直呼战虚明名讳。
不仅仅是周围的侍卫,连一众将军大臣都惊掉了下巴。求情的话瞬间都咽了回去。
战虚明就是想安静会儿,可齐冲跟个苍蝇似的,在他耳边一直喋喋不休,让路上好不容易按压下去的火,嘭!毫无保留的炸出来。
甚少被激怒的人,此时黑云罩顶,随手从侍卫腰间拔出剑,挥在了齐冲眼前:“朕,亲自送你去死!”
齐冲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极快也拔出自己的剑,浑身是胆的去挡:“那要看圣上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周围人已经被吓到三魂七魄离体。
古来,从未听过臣子与天子拔剑相向。
灭九族,挖祖坟,辱尸都不能解恨啊!
唯恐被牵连的众人默契后退,给两人腾出一块能随时见血的地儿。
龙渊百姓无人不知,龙渊帝王的剑术超神入化,唯独孤月女皇独练的刚猛之力才能与之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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