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害怕,还是很难过,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贺知意本以为外婆的离世已经足够让她痛苦,也以为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哭了,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新的噩梦开始每夜降临,在她本就稀少的睡眠时间里,日复一日的带来折磨。
整整四层,全部坍塌,尽数压在了贺临礼的身上。如果没有那处架空废墟区域,贺临礼不可能活着了。
贺知意每天都能看到毫无声息的贺临礼,日复一日目睹着贺临礼的日益消瘦。她能看见他残缺的手指,能通过心跳仪感受着他微薄的生命力。
痛苦和心痛反复堆积,无尽的悔恨自责裹挟其中,可她除了哭,除了哭着守着贺临礼这副躯壳,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无法回到那天。
无法回到贺临礼竭力将她送出外面的那一刻。
无法回到她与他产生拉扯的那一天。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执意选在那么恶劣的天气去看,如果不是那天,如果她没有让贺临礼跟上。如果贺临礼没有遇到她,结果就不会这样了。
她总是,总是什么都搞砸,总是什么都弄得乱七八糟,总是在祸害人,总是目睹着所爱之人的不幸。
复杂的情绪交织,像要将人彻底拉进黑暗,贺知意突然俯身,她的脸枕在他残缺的手上,压抑着哭腔呜咽出声,一字一句,带出心脏的抽痛。
“贺临礼,我不要、不要你的爱了。”
“我不要你爱我了。”
本来就什么都没有的。
哭腔越发明显,贺知意的话语逐渐含糊不清,她突然搭上他的手,手指堪堪抓着病号服的那点布料,口中悲怆逸出一句。
“我什么……什么都不要了。”
只求你醒来。贺临礼,只求你醒来。
她习惯了那个心跳仪的声音。
那是贺临礼还存在的证明。
如果有一天仪器停了,这世上再不会有人不远万里陪她过年了,再不会有人陪她度过一年又一年寒冷又孤寂的冬天,再不会有人在那个飘满大雪的长街找到她了。
不会有了。
只有一个贺临礼。
她只有一个贺临礼。
贺知意喘着气的哭,耳边除了自己的呜咽声,便只剩心跳仪的声音,她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心脏痛到让人窒息,可她总在无数次,想把自己这颗心换到贺临礼体中。
她不知不觉睡去,就趴在贺临礼床边,时不时逸出呜咽,眼泪总像流不尽一般。大概迎来了新的噩梦,贺知意哭了又哭,几近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拜托了。
早该死在冬天了。
她早该死了。
—
贺知意迷迷糊糊睁眼,见四周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头疼,疼得脑袋像要炸开,眼睛也疼,干涩肿胀到难以睁开,她浑身都疼,心脏也隐隐作痛。
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她睡不好,也不敢睡,怕某天醒来就会听到噩耗,怕再见不到监护室里那个毫无声息的人。
贺知意像是丢了魂魄一般,怔怔盯着天花板看,她安静了很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温和的女声。
“贺小姐,您醒了?”
贺知意闻声迟缓转头,视线慢慢聚焦,看清了近身站在床头更换吊瓶的护士,对方利落更换结束,转头朝她微笑。
“贺小姐,您昏迷了足足五天。”
贺知意闻言依旧怔愣,许久没有给出回应,一眨眼的瞬间,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撑着身体准备起身,手还没好好撑上,才刚起到一半的身体重新倒回床上。
护士已经急忙弯腰扶她,一边把她重新安置回被中,一边出声解释。
“贺小姐,您千万不能乱动了,您这边身体各项检查结果不佳,贺先生那边还交代过了,说千万要您好好休息,身体是自己的,贺小姐也要好好爱惜才是。”
贺先生?
贺任吗?
贺任已经原谅她了吗?
不,不会的,他连一句话都不愿跟她说,又怎么会对她说出这些话。
从突然醒来到现在,贺知意脑袋中一直是浑浑噩噩的一团,当她得出上面那个结论的一瞬间,心脏骤然抽动,剧痛混合着巨大的惊愕袭来。
贺知意不敢想,更不敢深思,但她的身体已然先一步做出了反馈,她回光返照一般起身,不顾护士小心翼翼的阻拦,跌跌撞撞下床,依旧在跌跌撞撞的奔跑中扯掉输液针头。
她记得贺临礼的病房,已被她刻在了骨子里的,已是她梦境中反复出现的地方。她记得,清晰地记得,她不顾外界打量的视线,拖着松垮的病号服,近乎疯魔般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一步又一步,贺知意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她听见了交谈声,但她分不清了,一点分不清了。
除了一个人的,除了贺临礼的。
灵魂在那一刻像被彻底剥离,所有丢失的魂魄又像在那一刻尽数钻入体内。她仿佛浑身都痛,痛到脚下步步带刺,心脏像是骤然变成了个巨型心跳仪。
贺知意一瞬间加快步伐,急得呼吸不畅,急得胸腔发痛,终于撞进了病房之中。她倒在地上,倒在病房中很多人的眼下。
她倒在了贺临礼的眼中。
病床周围围满了人,贺任、徐秋还有许渊等人,甚至还有楼楚言和其他让贺知意感到陌生的人,徐秋见状一惊,忙赶过来扶她。
贺知意一动不动,眼睛全程都在一个地方。
贺临礼靠坐在床,脸颊瘦削,脸色苍白。
他见她出现,先是皱眉,几不可察,唇边很快勾起浅笑,缓缓朝她伸手,温声唤她。
“宝宝,过来。”
贺知意撑在地面,因他这简短一句浑身发抖,一阵又一阵的恶寒在全身翻涌,心脏剧烈的抽痛一下又一下将她撕裂。
她分不清悲喜,此刻也真的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贺临礼苍白的脸在她视线中逐渐模糊。
她又听见了他叫她,叫她的名字。
除了外婆,只有一个人会这般珍视着她。
房间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部退了出去,贺知意迷离着双眼,跌跌撞撞爬到贺临礼床边,贺临礼垂头看她,她跪坐在他面前。
他仍朝她伸着手,掌心摊开,掌面依旧宽阔,但骨节越发分明,皮肤白得过分,白得刺眼,白得她像能透过他单薄的皮肤,看到他清晰呈露的指骨。
是她将他变成这样的。
她颤巍巍伸手,想要触碰贺临礼,却在两人的手即将接触的那一刻颓然垂下,她的手抖得不行,身体也抖得不行。
不是残缺的那只,贺临礼在用他完整的手安抚她。
剧烈的悲伤让人眼泪决堤,贺知意突然俯身,她颤巍巍抓上他的手指,泪眼朦胧仰头看他。
贺临礼薄唇紧抿,沉默垂眸与她对视。
他将她看了个遍。
她的指骨比他还要明显,整双手比他一手还要纤细单薄,身体颤巍巍的一片,记忆中勉强圆润起来的下巴此刻瘦削得不像话,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苍白,眼底都是乌青。
她的状态,看着比他还要糟糕。
贺临礼身侧另一只手突然抽出,他右手脱离贺知意的掌心,两手抚上贺知意的脸,拇指摩挲,一下又一下,试图封住她流个不停的泪,也试图让她再看清他一点。
他想开口,却见贺知意已然出声。
贺知意没有任何言语,她只哭,放开了声音在哭,哭得睁不开眼,哭到合不上唇,哭到不管不顾,哭到抽不上气,哭到两手颤巍巍搭在他的腕间轻泣喘息。
贺临礼突然挪动身体,动作很是艰难,他在尽力,浑身拆解重组的疼痛感迄今尤存,但他心脏也在抽痛,他再看不下去,也再不能忍受。
贺临礼轻轻将哭得不成样子的人拥入怀中。
贺知意不敢碰他,只轻轻贴着,连眼泪都不敢再流。她怕浸湿了他的衣服,更怕他疼。
她撤离了他的怀抱。
她不能靠了,眼泪即使闭着眼也在溢出。
她总是在哭。
她抽抽搭搭小声呢喃。
“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叫他不要爱她了。
她的哭声被瞬间封印,贺临礼两手捧着她的脸,俯身压上她的唇,唇齿厮磨,不同往日,只缠绵浅啄。
贺知意无声落着泪,耳边只传来贺临礼嘶哑低语。
“蠢货贺知意。”
“你该跟我结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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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回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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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轩哥哥,你怎么每天都在这里?”
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小男孩儿回头去看,见身后穿着粉红色格子裙的小女孩走上前来,顺势蹲在了他的身边。
男孩低声回应了她。
“在等人。”
“我知道,你肯定是在等天使姐姐!”
男孩知道她口中的天使姐姐是谁,当即沉默点了点头,小女孩猜对了答案,越发感到开心,圆圆的脸笑成团子似的,很是可爱。
“他们都说每年要过年的时候,就会有个长得像天使一样的姐姐来这里,会给我们带很多礼物,很多漂亮衣服,还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男孩儿同样低低应她一声。
不远处树枝被雪压断,积压的厚雪重重砸在地面发出声响,小女孩儿被动静吸引过去,男孩儿不怎么在意。
直到不远处传来汽车声响。
男孩儿想也没想,很快站起身来,朝着院外冲去,并沿着大道奔跑,雪中那车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直到车头跟小男孩儿交汇。
贺临礼早知道这个小鬼头会提前冲出来,车辆早已控制了距离,等他适时将车刹下,贺知意顺手推开了车门。
男孩儿定在车旁,仰头专注看贺知意,眼睛黑溜溜的一动不动,两手垂在身侧,露出的手指头冻得通红,贺知意知道他肯定又是早早跑了出来。
他们现在离平院大门还有一段距离,车也需要进到院中才能停下,就只一段路的距离,贺知意不介意将人护在身前一起过去。
贺知意笑着朝他伸手,示意男孩儿上来。
男孩儿盯着她看了又看,后把两手放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却没碰贺知意伸出的手,只搭着车钻了上去。
显然这次男孩儿没办法完全窝在她怀中了。
贺知意轻声笑道:“小轩今年又长高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上学了。”
男孩儿默不作声,只缓慢点了点头,贺知意知道他的性子,她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直到车来到院门前。
门口已经等了好几个孩子,几人聚在一起,恰好将进去的路挡着,贺临礼见状不知说了句什么,贺知意没听清,但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
贺知意转头跟他说道:“不远了,我带孩子们走过去吧,正好等他们离开你再进去。”
贺临礼极其明显地撇起嘴来,显然对贺知意这个提议不是很满意。
贺知意轻笑出声,安慰着他。
“好了啦,就两步,你注意安全,一会儿见。”
贺知意说完,也没等贺临礼回应,已经推开车门准备下车,男孩儿先她一步下去,贺知意伸手准备牵他,男孩儿半天没有动作。
贺知意笑问:“我们小轩今年怎么不要牵手了?”
小男孩像是没想到贺知意会特意问他这个问题,那还带着稚气的脸蛋子本就被冷风吹红,眼下越发泛红,吞吞吐吐跟她解释。
“许姐姐说,不能随便跟喜欢的女孩子牵手。”
贺知意一下笑出声来,男孩儿越发觉得害羞,竟不再管她,自己三两步跑进院子,贺知意由着他去,回身跟贺临礼告别,后也朝里面走去。
贺知意到门口疏散聚在一起的孩子们,还认得她的孩子们都围在她的身边笑闹,只有个别新来的孩子会带着警惕又好奇的目光看她。
贺知意全部领在一起,招呼他们跟上她的脚步,外面天寒地冻,她早叮嘱护工们守着孩子们等她来就好,却仍有部分总会偷溜出来。
尤其秦承轩年年如此。
临要进到屋内,贺知意右手边牵着的小女孩儿突然开口。
“你就是天使姐姐吗?”
贺知意脚步一顿,忽的明白过来,她低头看向小女孩儿,微笑回应:“你是雅雅吗?”
小女孩儿一听贺知意叫出了她的名字,明亮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脸惊讶地反问。
“你知道我的名字?你真的是天使姐姐!”
孩子们终于进屋,护工见贺知意出现,身旁还跟着一群孩子,忙上前将孩子们带走,只雅雅牵着贺知意的手不愿放开。
贺知意示意她们正常工作,她则带着雅雅往座位走去,雅雅还仰着一颗小脑袋,满眼期待的等着她的回话。
“我不是天使喔,但我知道雅雅的名字。”
贺知意会重点关注平院每一年新进的孩子,尤其是情况特殊的一类,秦承轩就是其中一个,他来这里比雅雅早几年。
雅雅是今年来的,所以贺知意也能记得住名字。
大抵是贺知意刚刚叫出了她的名字,这一举动赢得了小女孩儿的信任,小女孩儿跟她分享了很多来到平院后的趣事。
贺知意全程微笑听着,直到她面前出现两人,一个是沉着脸的贺临礼,另一个则是脸蛋子还有些发红的秦承轩。
至于贺临礼跟秦承轩面前的景象,便是雅雅整个人都钻进了贺知意的怀抱,看着笑得非常开心,小嘴说个不停,时不时叫出一声“天使姐姐”。
整个人就是蜜罐子一样的存在。
雅雅看到秦承轩,忙脱离贺知意的怀抱,哒哒两步赶到秦承轩面前,嫩乎乎的小手抓上了秦承轩的胳膊,动作看着很是熟稔。
但不知怎的,秦承轩露出了抵触情绪。
贺知意看得出他不怎么想被雅雅碰,但性格原因,只能忸怩着,不敢真的避开,可雅雅看着对他很是依赖,这证明秦承轩对雅雅是不错的。
贺知意朝他们招手,顺便示意雅雅一起到她身前,贺临礼也一言不发地走到贺知意身旁坐下。
等两个孩子都到面前,贺知意方才笑着开口。
“雅雅很喜欢小轩吗?”
小女孩儿答得很快。
“嗯!喜欢!”
“小轩哥哥对雅雅最好了!小轩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哪知雅雅这句话让秦承轩眉头皱得更深,贺知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转头问秦承轩。
“小轩呢?喜欢雅雅吗?”
秦承轩一听贺知意这么问,慌忙低下头去,贺知意也不着急,不过一会儿秦承轩才嗫嚅着回应。
“喜欢,但雅雅只是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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