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乐呵呵地看着谢弘文玩耍,闻言轻声呵道:“你说得什么糊话,你外甥多久才能见到一回,还有一个女孩子家,别老是将姐夫挂在嘴边。”
“我只是,我只是担心等我们回了家,姐夫又不在,弘文就没人照顾了。”
“谢夫人在,少夫人也在呢,哪里会没人照顾。”
郑宛如不服:“谢夫人就罢了,那个沈夫人不过是个继室,如何会对弘文真情实意?她若是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说不得就会苛待弘文,弘文身边,还是得有个血缘亲人在才行。”
郑夫人没把她的话放心里去,随口道:“又在说傻话,谢瑾虽好,但他一个大男人如何照顾幼儿,我看人家少夫人挺好的,弘文也很是喜爱她。“
她观今日谢弘文与沈兰棠相处,沈兰棠不是大家出身,一身气度上缺了氏族大女的高贵大方,却也别有几分平日近人,看她与谢弘文母子相处融洽,谢弘文也时时跑过去牵她的手,这小孩子喜不喜欢一个人啊,一看就知道。
只盼这位少夫人以后有了自己孩子,也能保有这份慈母心肠,待她的弘文好一些。
“哎,小心摔着——”那头谢弘文踩着的小板凳逛了逛,郑夫人急急奔上去。
郑宛如看着注意力都在谢弘文身上的母亲,再次嘟了嘟嘴。
另一头,沈兰棠在下人陪伴下在郑府里头转悠,如郑夫人所言,郑家主人家虽然不在,但许多仆人都留了下来,日常打理修缮无一缺过。沈兰棠还看到了数株秋海棠,海棠花风姿绰约,浓俪而不妖艳,的确是倍受国人喜爱的花种。
外边景色如何暂且不提,单单自由空气就让人心情焕发,沈兰棠为恐参观得快了,回去还要加入旁听席,走一步停三回,端的是细嚼牡丹,回味留长。
“少爷您慢点,慢点......”
沈兰棠被几个急促的声音吸引,望过去,有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利索短打,挑着两桶水从花园快速经过,身边还跟着一个仆人。
竟是郑家唯一的少爷,郑清宇。
带沈兰棠参观院子的管事见她目光望了过去,连忙解释道:“丽夫人是担心少爷终日读书,读得身子都坏掉了,所以特意让他日常做些事情,锻炼身体。”
“原来如此。”
沈兰棠恍然大悟,这个方法倒是不错,看不出这位夫人还有这么高的思想境界。
终究是他人家事,沈兰棠很快将之抛在脑后。
午饭在郑府吃,哪怕是物资丰富的兆京,这一顿饭也称得上丰盛,上回在谢家,顾虑是在做客,郑夫人还掩饰了些,今个儿在自己家,谢弘文又已经被“交付”给她了,她就如同沈兰棠以前见到过的孩子的奶奶一样,使劲儿给谢弘文夹菜,哄他吃饭,谢弘文吃饭规矩好,乖乖吃饭都能被她夸出花来。
看来古今的奶奶外婆都是一样的。
看郑夫人这么喜欢孩子,谢夫人也放下了心,饭后两人又坐了会,就回去了。
谢弘文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离家这么久,谢夫人整个人在车上就有些恍惚,一副魂不舍舍模样。
谢夫人作为大族出身的女儿,又是一家之主,平日里端方大气,就是对待谢弘文也是慈中有严,没想到也是个孩子一不在家就想的。
沈兰棠捂着嘴巴偷偷笑,谢夫人从神思中走出,睨了她一眼。
“你这孩子,笑什么?”
“没什么,母亲,反正你午后也没事,要不要跟我去看看西家坊新来的不料,家里哪些人要做什么衣裳,我也不清楚。”
“也好。”谢夫人打起精神道:“反正也是闲着。”
“好。”
沈兰棠便探出脑袋让车夫转头去西家坊。
……
……
还别说,前段日子热闹了些,这突然间谢瑾不在,谢弘文也不在的日子还真有些……无趣。偏生戚桐君也有别的事,沈兰棠做完了余下的工作,制定了新品上市营销方案,回了家一趟,余下的,就无事做了。
不过,富婆有富婆解决寂寞的方式,既然无聊沈兰棠干脆出门购物,这样一来,她既消耗了时间,又能把多的没处耍的钱花掉,最后还可以做市场调研甚至采购样品,岂不是一举三得?
沈兰棠一早出门,先去喝了早茶,再去书斋挑了几本书,余下的时间她打算到“簇金阁”转悠一圈。
如今兆京头面店,除了“金玉楼”外,还有两家最是有名,分别是“簇金阁”和“芳悦楼”。
沈兰棠正要走出书斋,碰巧在书斋对面的一个点心店门口见到了熟人。
是在郑家有过一面之缘的丽夫人和她的儿子郑清宇。郑清宇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脸上神色阴郁,而夫人则是一脸愠怒地看着,口中言辞犀利,当着几个下人的面训斥郑清宇。
沈兰棠家中兄弟虽少,却也见过不少其他家庭,如这般妾室,但凡有个儿子就视若珍宝,何况还是郑家唯一的儿子,看那日吃饭,郑公对这个儿子也是十分重视,颇为溺爱,怎么反倒是这位最该珍惜儿子的丽夫人如此“严厉”。
再说这郑清宇也是,要是换了寻常官家子弟被母亲当众责骂,要不忿忿不平满脸桀骜,要不就是真做错了事眼里满是悔意,但观郑清宇,他虽被责骂,但脸上却毫无表情神色漠然,就像是……被骂习惯了一样。
当真是奇怪。
沈兰棠怕对面看到她尴尬,就稍稍躲在书斋里头没出去,等到两人离开了才走出。
上回去郑家是宝珠陪着一起去的,她也看到了对面,奇怪道:“这位姨太太对待郑公子好生严苛。”
沈兰棠随口道:“谁知道呢,也许是盼望儿子成才,才故作严母姿态的吧。”
宝珠一脸“她有这么高觉悟么”的质疑表情。
“好了好了,我的宝珠儿是想跟我理论母亲教儿的道理还是陪我去看珠宝啊?”
“去看珠宝!”
“哈,好,我们走~”
……
……
当日,沈兰棠买了不少头面首饰,她的审美很宽泛,从少女到颇为庄重,还不适合她穿戴的都有,既然不适合她戴,她就干脆买了送给家里女眷,这不就既解决了有钱没处花的问题,又买了许许多多样品么,顺便还收拢了人心?
不愧是她。
又过了两日,距离谢弘文被送到郑家有五日了,谢夫人想念孙儿,打算找个由头去看看孙儿,此前买的几匹布料就成了上好的理由。
一大早,下人抬着布料上车,收拾完成后,几人上了车。
谢夫人今日就戴了沈兰棠买的一对珍珠耳环,这对耳环,沈兰棠自己戴有点老气,其实也不是老气,就是压不住,谢夫人戴着就正好。
且是头一回非礼节性,完全出自沈兰棠个人意愿的礼物,谢夫人也很是宝贵,连着戴了几日。
郑夫人带着孩子出来,几日不见奶奶和阿母,谢弘文也很是激动,一过来就要谢夫人抱,谢夫人一把抱住他,掂量了掂量。
“几日不见,弘文又长高了啊。”
“真的么,祖母?”谢弘文兴奋道:“弘文要长得跟阿父一样高。”
“行的行的,我们弘文一定能长得跟你阿父一样高。”
郑夫人笑:“弘文父亲母亲都长得高大,想来以后也不会差。”
谢夫人:“是啊,小孩子长得就是快,这不,我就带着新买的几块布料,打算给弘文定做几套衣服。”
“做衣服,那好的呀,衣服做出来我是来不及了,不过还能赶在离开前,给弘文商定做几套什么衣裳。”
谢夫人:“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去亭子里说,那边光线好。”
“好。”
几人移步到花园亭子。
沈兰棠对布料不了解,她是经营金银首饰的,还有市场营销,在这方面花了大心思,其他地方就没精力了。
关于布料,她至多知晓怎么分锦,绫,绸缎布,至于蜀锦,宋瑾,云锦,是江南织造出品的还是北地织的,她就分不清了。
尤其从前江南织造和北地有明显的花纹区别,江南偏爱花草,花纹秀气雅致,北地更喜野兽,什么老虎狮子猎豹,一看就充满气势,算是文化差异的一种提现,但后来有钱人偏爱江南织造,北地开始模仿江南,以至于近些年头出来的布料根本分不清产地。
两边夫人在亭子里讨论得激情四射,轮到沈兰棠了,她就嗯嗯点头。
“母亲/夫人说的是!”
可谓是敷衍专家了。
郑夫人叹气道:“我们过几日就要回去了,看不到弘文穿冬装的模样了。”
谢夫人:“这小孩啊长得快,指不定到了冬天就窜个头了,再说,小孩子的衣服,哪有什么流行不流行的,我看谢瑾小时候穿的冬棉袄,现在大街小巷不还是在穿?”
“是,小孩子衣服是不容易过时。”
“所以啊,你且把心放下,今日我只拿了秋凉时的布料,等过两天再把冬天的布拿出来,咱们两一同给孩子裁剪一身衣服,等到了冬天,就能穿了。”
“如此甚好!”郑夫人喜不自禁,连连赞同。
有家里会做衣服的拿了一卷卷尺给谢弘文丈量尺寸,谢弘文小小年纪也爱穿新衣服,很高兴地张大手臂,十分地配合,几个下人见机连连赞叹谢弘文聪慧。
一亭子人正说说笑笑,热闹非常,郑宛如走了过来。
“母亲,夫人。”最后看了眼沈兰棠,语气不咸不淡地喊:
“少夫人。”
自从离开谢家,谢瑾也不在,她是真不装了,不过这一声“少夫人”可比“姐姐”好听多了。
郑夫人高兴地挥挥手,说:“宛如过来,给弘文看看,哪个布料做衣服最好?”
郑宛如也爱花哨,郑家孩子少,郑夫人失去大女儿后就把所有爱都转移到小女儿身上,日常对她有求必应,郑宛如看着桌上一块布料,兴奋道:
“阿母,我喜欢这块,正好想做一件。”
“宛如。”郑夫人脸色微微尴尬,看了只兀自低头喝茶的谢夫人一眼,低声道:
“这是谢夫人带来给弘文做衣裳的,你若是想要,回去我再给你置办就是了。”
郑宛如却是一脸天真地说:“那不是正好,我和弘文用同一块布料做衣裳,才显得我们姨甥亲近嘛。”
“那也该是我们自己来做,哪能叫谢夫人破费。”郑夫人朝谢夫人一笑,道:
“宛如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夫人莫怪。”
谢夫人自从知道郑宛如对谢瑾心思就有些防她,后来见谢瑾不在,她连对谢弘文都不大热情。
如今日她们来了有一阵子了,她现在才出现,可见平日里也不怎么黏着谢弘文,心中对她好感也没了,只是毕竟郑家女儿,她也不好做高姿态,笑笑道:
“宛如天真活泼,是她这个年纪姑娘该有的样子,女儿家家,还能有几年这样光景,我们当父母的,宠着便是了。”
这话是说到郑夫人心里去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日常也宠溺了些,倒叫夫人笑话了。”
“没事没事……”
郑宛如听着她们对话,以为还有希望,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郑夫人:“那,母亲,衣服……”
“改日单独给你做!”
“……”被郑夫人稍重的语气呵斥了声,郑宛如不高兴地撇撇嘴,扭头对着沈兰棠用力瞪了一眼。
沈兰棠:不是,这关我什么事?
郑宛如见两人怎么也不肯将布给她做衣服,无趣地嘟了嘟嘴,又站着听了一会,就受不了地找借口离开了。
郑宛如在院子里闲逛,脸上闷闷不乐。
她来兆京前就听说过谢瑾事迹,回忆着两年前参加姐姐葬礼时那一回眸的惊心动魄,内心早对他倾心不已,想着法子讨好谢弘文还有谢家其他人,但却收效甚微,母亲也不站在她这边。
就连今日一块布料都舍不得给她,还说什么功勋名门,当真小气!
她在湖边踢着石子,背影看着落寞寂寥,一旁,丽夫人正经过,扭头看到了她。
她目光动了动,走上前。
“小姐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湖边?”
郑宛如转过身。
她身为郑家大小姐,素来看不起这个妾室,平日里也多是对她爱答不理,此番与她独处,也是昂起脸蛋,语气轻蔑:
“跟你有什么关系?”
丽夫人笑了笑,又朝着亭子那头看了看。
“早上我见谢夫人拿着几块布料过来了,那花色是顶顶好的,我看了都眼馋,只是人谢家夫人的东西,我哪敢垂涎,就是不知道小姐收到了没?”
郑宛如见她说起这事,脸色更黑了。
丽夫人何等人精,窥探着她表情,一看这模样就知道问题出在那几块布料上。
“说起来,我前几日出门了买了几块布还有些首饰,我看着花哨好看就没了,只是我这年纪实在不适合戴了,这么好的东西又不嫩赏了丫头,小姐若是肯赏脸,不如去我那看看,那是能挑中一二,也算它们有个归宿。”
郑宛如听了,心中蠢蠢欲动。
从小到大,这位丽夫人手上好东西还真是不少,又因为没有女儿,不少都便宜了她——她自觉是夫人为了讨好自己,才拐着法的送东西给她,毕竟她可是家中的嫡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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