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一到了房间就坐了下来,一脸神思恍惚模样,几个侍女也不敢上前打扰,直到其中一个上前倒茶,谢夫人忽地一伸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谢恒回来了没有?回来让他来见我!”
——
谢恒一到家就被下人通知夫人在房间等他。
这夫人特意让下人通传是前所未有,谢恒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一听到这话他就知道肯定不是好事,他整理了衣裳走进房间,一进门就看到夫人侧对着坐在一张桌子边上,侧脸凝重严肃,仿佛有天压下来了般的大事。
谢恒小心翼翼上前:“夫人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去郑府了么?”
难不成是郑府出了什么事?还是他的弘文出事了?
谢夫人看到谢恒进来,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谢恒被盯得瘆得慌,不由苦心道:“夫人到底怎么了?”
谢夫人幽幽开口:“我今日在郑家,又听到了兰棠心声。”
她看着谢恒拿起茶壶往杯子里倒水:“她觉得郑夫人的孩子可能被人调换了,郑清宇才是她的孩子,而郑宛如可能是丽夫人的孩子。”
谢恒一口茶梗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他用了平时三倍的时间将茶水缓缓咽下。
“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可是兰棠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个可能。”
谢夫人便将什么外表相像,左撇子酒窝的事都说了出来,还有丽夫人苛待儿子的事。
谢恒初听只觉得荒谬,但他却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在都察院干了这么多年,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对人性掌握比寻常人更加深刻。
这世上不是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譬如他从前遇到过一个案子,那母亲就是因为被人强抢入府,常年生恨,将这份恨意转嫁宣泄在孩子身上。
这样的,虽说是人伦惨剧,却也情有可原。
亦有亲生父母虐待孩子,最后被证实是父母受到□□蛊惑,把孩子当作了祭品,这种虽然罪大恶极但并不难理解。
然而那位丽夫人既不像对郑家有恨意,也不像是拜入□□的人,日常举止,颇为自然,就连所谓的“苛待”孩子也是暗暗,若是心大的人,或是懒得理的,至多一句“稍显严格”也就罢了。
但这种“严格”在需要儿子立命的妾室身上也是极不寻常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异,这些细微的怪异处放在案件当中足以让他们调查一番。
房中一阵沉默,谢夫人先是耐不住了,催促道:“说句话啊?”
谢恒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院子里一株海棠。
“自宛容去世后,我就一直觉得有愧于郑家,有愧于郑姻。”
谢夫人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宛容好端端一个大姑娘嫁到了我们家,也为我们谢家传宗接代,我们却没能让她保住命,定然是我们没照顾好她。”
“因心有愧疚,于官场中,只要郑公做的不过分,我都照拂一二,宛如过来我们也是热情招待,只因她是宛容唯一的妹妹——”
他话头猛地一转:
“但她若是不是,不管她到底知不知道,丽夫人如厮欺辱我谢某姻亲,我谢恒决不允许!”
“只要存在一分可能,我谢恒都要去证明,不过证明结果如何,百年之后我在转生路上遇见宛容,才能心安理得地告诉她,我谢某人生前有好好照顾她的家人!”
谢夫人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夫妻两两两相望,已然是下了决定。
谢恒语气一缓,又继续道: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这两个孩子都是在兆京生得,虽然不知道产婆是谁,但总归就是那么几个,我查出来也很快,你且不要声张,该怎么和郑家交往就怎么交往。”
“好。”
......
......
沈兰棠回了房间以后,坐立难安。
这是距安胎符自来,她最是慌乱的一次。她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但万一,万一呢?
万一就是她想的那样,不说郑夫人,就连她也咽不下这口气。可若是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道,直到临死前被告知真相,那她死也不瞑目啊!!!
沈兰棠单单想象着那场景,就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硬了硬了,拳头硬了。
只是现在她所谓的“证据”根本算不得真正的证据,若是嘴上说说也能判定,她自己也不服气,可除此以外,她还有什么用来证明自己的猜想的呢?
沈兰棠又想起了上回“安胎符”事件,那个事件让她知道了,朝廷重要岗位的大官权力有多大,能力又有多大,若是让她自己去找实验材料,估计几个月就过去了,别说还要将一大票皇家人聚集在一起。
估摸着这回也是,等到她找到人证物证,郑家都回梁州去了,到时候难不成还要她千里迢迢带着证据去揭穿阴谋?
会被当成疯子的TAT。
利弊权衡后,沈兰棠重重咬了咬牙,说一下就说一下,又不会掉块肉,万一呢!
想通这点,她大叫起来:“兰心,宝珠!”
两个侍女匆匆跑进房间:“小姐。”
“给我重新梳个头,我要去找父亲母亲。”
——
谢恒和夫人商量完了事情,就听下人传报,说是少夫人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
不一会,沈兰棠走进客厅,屈膝行礼。
“父亲,母亲,兰棠要说的这件事,父亲母亲可能会觉得我很冒昧,很突然,但兰棠希望两位能够认真思索,不要把它当玩笑对待。”
谢恒不动声色地说:“你说。”
“前几日,儿媳随同母亲一起去郑府,见到......”
沈兰棠将几次见到郑清宇,郑宛如还有丽夫人对待二人的区别都说了出来,最后总结道:
“世上哪里有如此对待儿子的母亲,我怀疑,丽夫人是不是当时生了个女儿,担心地位受到威胁,就将她换成了儿子。如今看到郑宛如便想起女儿,方才对她这般好,否则,她如何能拿出几百辆银子只为给她买一支步摇,定然是为了补偿女儿吧。”
沈兰棠故意没直接说丽夫人将两人调换,就怕二人觉得太匪夷所思,但儿子换女儿这种事情,民间故事里有,现实里也有,就兆京贵族圈也发生过好几件,但因为舍不得亲生女儿,很快就被发现了。
谢夫人心中好笑,故意道:“可郑清宇和郑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啊。”
“哎呀。”沈兰棠捂着嘴道:“那难不成是两个孩子调换了,其实郑清宇是郑夫人的孩子,郑宛如才是丽夫人的孩子,那倒也说得过去。”
说完,她就小心翼翼地窥探二人表情,谢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有可能。”
哎,这么简单地认同了?
谢夫人看她震惊的模样觉得好笑,心说她这么儿媳妇也真是,心里小九九真不少,幸亏没有坏心思,每回有算计也都是为了她人,有自己的秘密也便有吧。
谢恒:“你说的事情匪夷所思,我也不想相信,但子女血缘正统非同寻常,郑家是我姻亲,我有责任确保他们子嗣血统纯正,但凡有一处可疑,不可不察。”
沈兰棠闻言心中狂喜,幸亏公公是法院干活的,对事件真相的求证性要求极高。
“那如何查证呢?”
“大夫,产婆,还有当时在房里的丫头。”
这跟沈兰棠想到一块去了,现代查医院古代查产婆,总不会有错的,这么多人证,只要有一个人的口供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件事有了破局之法。但若大家说法一致,连专业的都没办法,自己难不成能有更好的成果?
先这样吧。
沈兰棠恭敬道:“那兰棠就等父亲消息了。”
一副你别想说说就算的模样,谢恒笑了笑,道:“好,等我消息,兆京便就这么大,不出两三日就能有消息。”
等到沈兰棠离开,谢夫人叹息一声:
“我就说兰棠这个孩子素来是好心的,她这几日也遇到了一些烦心事,但都没有说,独独关注这件与她无关的事。”
谢恒顺口问道:“她还有其他什么烦心事?”
谢夫人白了他一眼,扭头哼了一声。
谢恒:“......”
因昨日走得匆忙,谢夫人还有事情未了,第二日又要去郑府,沈兰棠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也一道去了。
几人在亭子里坐下,今日的话题已经从冬装设计到鞋子上了,谢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她看着拿着块狐狸皮兴头满满的郑夫人,眼珠子转了转。
“兰棠,你家嫂嫂的肚子几个月了?”
郑夫人好奇转向沈兰棠:“兰棠嫂嫂有了啊。”
沈兰棠一听就知道谢夫人打算,她附和道:“三月份有的,到如今也六个来月了。”
“那就跟我甥媳差不多,如今快到月份了,心里也开始焦急了。”
郑夫人也道:“的确,女子生产最是不易。”她也是想到了自己女儿,神色黯了黯。
谢夫人无法,也还是咬牙道:
“夫人那会呢,兰棠还没生育过呢,你教教她,有什么好法子。”
郑夫人笑:“我哪有什么好法子,我当时也是九死一生,生完就晕过去了,倒也省事。”
谢夫人心中一紧,忙道:“可听到孩子哭声了?”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才睡过去的。”
谢夫人心中暗想,婴儿的哭声根本分不清男女,她连孩子面也没见过就晕了过去,这中间能做的事情多了。
她怕郑夫人起疑心没有再追问,倒是沈兰棠问道:
“夫人,我有个事情一直盘旋在心里,苦恼得很,你帮我出出主意吧。”
“我有两个丫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平日里素来亲近,如今丫头们渐渐大了,我舍不得她们走,老是留着又怕耽误他们,若是她们自己有个前程,是不是该放她们走?”
“这个啊。”郑夫人笑了。
“随遇而安就是,女子到头来总归得跟着夫君走,若夫君也是府里或者本地人,她愿意留着身边最好,相互有个照看,若是外地的,她要走也不能强留,免得日后结怨。”
“那夫人身边呢?”
“我么,我陪嫁丫头拢共有六个,不过一直跟着我的也就两个,贴身侍女嘛,一个现在还在府里,一个嫁了人就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谢夫人也看出了她的打算,怕她问得太唐突,插入道:“时间那么久了,夫人哪里还记得。”
郑夫人笑笑,也就顺着话道:“具体日子记不清了。就记得是我生了宛如第二年还是第三年走的。”
一旁一个下人道:“是为了小姐后第二年。”
沈兰棠看向说话人:“这位嬷嬷就是那位留下的侍女吧?”
“是啊,我老了还是她记得清楚。”
“夫人是记挂的事情太多了,哪像我整日就这么几样事情,老黄历都记得一清二楚。”
“你就哄我吧。”
郑夫人笑了起来,亭子内气氛欢乐。
沈兰棠心中暗道,这个侍女离开时机巧妙,值得一查。
说完了话,谢夫人和沈兰棠就打算回去了,郑夫人送她们到门口。
“眨眼十天就过去了,再过四日就要回去了。”
谢夫人心口一跳,问:“定好了么?”
“定好了,四日后天气好,我们来京这么久,也该动身回府了。”
“弘文也陪了我这么久了。”郑夫人最是不舍谢弘文,抚着他的脸蛋恋恋不舍。
“这些天就当我偷来的,也亏得大人夫人体贴我。”
“夫人这话说的,弘文本来也是郑家的孩子。”
郑夫人有感而发,继续道:“等回了家,我也该给宛如找个夫婿了,之前都舍不得,可她毕竟也到年岁了。”
谢夫人从心底不大喜欢郑宛如,觉得这个姑娘虚荣,爱耍心机,还有些薄情,但对着郑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道:
“夫人对宛如真好。”
郑夫人一边逗着谢弘文一边道:“为人父母哪有不疼爱孩子的,宛如不聪明,又心直口快,我只盼在身边给她找个好人家,也好在旁照料她。”
谢夫人看着她慈爱模样,胸口心情难言。
等回到家,谢夫人直接就去问谢恒:“调查得怎么样了?”
谢恒放下手上的书:“我的人还没回来,怎么了,在郑府又发生什么事了?”
谢夫人叹了口气:“郑夫人说要为郑宛如找夫婿,郑夫人那模样......我真的不想再看她被蒙骗下去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得尽快给个答案吧,否则我这心里头实在是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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