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几日,他得知陆怀卿将他的字裱起来时的奇怪感觉很像。
他刚伸出手想捂住陆怀卿,却被她突然紧紧攥住。
她仰起头期待地望向他:“傅葭临……”
“你不是说能帮我杀人吗?”陆怀卿恳求。
傅葭临垂眸看着眼前这人眼里的认真,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此时被惊惧、痛恨占据。
但他知道,这双眼睛不该是这样的。
少年的手落在腰畔的剑上,语气平常:“你要杀谁?”
“塔木!”
“嗯。”
少年提剑而去,他的轻功了得,轻而易举就冲破了士兵的包围,向最中心的塔木而去。
陆怀卿这才清楚意识到傅葭临究竟有多厉害……那他刚才还带自己躲起来,难不成是为了她?
“怎么还不动手……”
塔木催促那些人快些剁了何怀之的手,没成想傅葭临的剑,已经直直向他的喉咙袭来。
他甚至来不及呼喊,踉跄着往后退。
“住手!”
“住手――五殿下!”
就在傅葭临快要成功时,两道各异的声音入耳。
这声音不仅让傅葭临停了动作,连陆怀卿都从恐惧中回过了神。
陆怀卿向左看去,只见她阿娜已经带了弓弩手来援,士兵们看起来早就将此处团团围住。
不过阿娜也没有看清傅葭临的动作,出声阻止塔木,是为了保护何怀之。
而另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用力一踏马镫,就挡在了塔木身前。
他虽然一身齐整漂亮的甲胄,但却满身书卷气,怎么看都不像是将军。
陆怀卿认得他,这人是傅葭临的大表哥崔远。
前世他先是和傅葭临造他父皇的反,后来又和谢相一起造傅葭临的反,最后兵败被傅葭临发配岭南了。
听说这人还没走到岭南,就死于酷暑了。
陆怀卿觉得傅葭临对这个表哥,应当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毕竟,谢相都被傅葭临碎尸万端了,这个同谋的表哥居然只是判了个流刑。
崔远颤颤巍巍跪倒在地,汗不住从鬓边低落在地:“参见五殿下。”
那些虎贲军听到这话也立刻跪下。
“殿下,此人杀不得啊!”崔远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个表弟。
他虽是傅葭临的亲表哥,但傅葭临从前在杀手组织长大,嗜杀成性,他还真不一定劝得住。
果然,傅葭临听到眼前人的话并没有收剑。
但他也没有继续紧逼,只是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
崔远暗叹他对五殿下和太子殿下面上一视同仁,还是有几分用的。
傅葭临这瞧着像是听进了他的话。
“表弟,这都是姑母的意思。”崔远解释。
他也不知道姑母私自调用虎贲军,都要灭掉漠北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姑母的意思,他是万万不敢违背的。
傅葭临听到崔远说完后,他的目光在众人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不远处的陆怀卿身上。
他只看了一眼,就转回头去,冷冷盯着崔远:“让开。”
崔远:“表弟,这真是姑母的意思!”
塔木和他阿塔也真都是在替姑母做事,怎么能真让傅葭临杀了?
“母后那里我自会去解释。”傅葭临的剑落在了崔远的肩上,没有一丝退让,“让开。”
“是……”崔远不情不愿移开。
这个傅葭临简直就是个怪物,难怪姑母会如此忌惮他!
自己还真是愚蠢,竟以为这人会懂感恩,没想到这人却是白眼狼。
果真如其他人所说,傅葭临从小在烟雨楼长大的,杀伐太重,迟早铸成大错。
“崔、崔将军你救我!你不是说这是崔皇后的意思吗?”塔木不断向后缩。
塔木看到眼前的少年提剑而来。
傅葭临的头发像漠北人一样披散着。
此刻正是日暮时分,他的大半张脸都隐在黑暗里,反而是那剑锋在残阳下折射出夺目的光,却让塔木愈加两股战战。
其他人的心思各异,面上都大气不敢喘一声。
但他们一想到傅葭临连自己母亲和表哥的话都不听,不由认为这人还真是凉薄至极。
“傅葭临!”陆怀卿一声娇喝,制止了傅葭临的动作。
那人抬眸向她看过来,夕阳西下,陆怀卿眼里盛满温柔而绚烂的晚霞。
她像是终于从刚才的噩梦中挣脱,又笑得像个温暖的小太阳:“不用杀他了。”
傅葭临闻言居然真的收手,这下连崔远都忍不住向陆怀卿看过来。
他怎么不知道他这个表弟是如此听劝的人?
“傅葭临,”陆怀卿叫住即将和她擦身而过的人,“不用杀塔木,自有律法铁条来审他。”
“不要脏了你的手。”陆怀卿道。
傅葭临捏紧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步履滞了片刻,没有离去而是站到陆怀卿身旁去。
陆怀卿刚才实在是被前世的惨痛回忆给魇住了,但清醒以后她就意识到这样不对。
傅葭临今日倘若违背他母亲的意思杀了塔木,说不定又会让他多一个骂名。
这人前世作的孽不少,但今生他毕竟还没有像前世那般声名狼藉。
而且,这人当真履行了他听起来很荒谬报恩方式――还是帮帮傅葭临好了。
虽然傅葭临放过了塔木,但苏尔绝对不会,她当即吩咐人来将人押解下去。
“见过五皇子殿下。”苏尔听了半天,自然明白了傅葭临的身份。
陆怀卿偏过头去看傅葭临,只见他微微颔首:“免礼。”
他的动作不甚熟练,像是还不习惯这样的事情。
这一点也和陆怀卿记忆中不太一样,前世的傅葭临很是享受帝王权力带来的各种好处。
其中,就有故意让对他心有怨言的文官们顶着烈日暴晒,直到那些人纷纷跪不住了,他才懒洋洋说一句“退下”。
那样一个恶劣的人,在年少时居然连和人说“免礼”都如此青涩。
陆怀卿觉得奇怪,不过三年时间而已。
傅葭临怎么就变得这么多呢?
“苏尔大人,还请您看在崔皇后的面子上,放过也真部……”崔远的声音让陆怀卿回过神。
她听到阿娜道:“银雀,你先去瞧瞧何怀之和何医官,我和崔将军要单独聊聊。”
陆怀卿知道这是阿娜要支开她的意思,她也没反驳,心领神会过去扶着何医官往营帐去。
但她没有想到傅葭临会跟上来。
“你……殿下不去看看崔将军吗?”陆怀卿问。
傅葭临扶着何医官,他认真看着脚下的路,像是怕照顾不好何医官没有作答。
等回了营帐傅葭临才答道:“我和崔远不熟。”
不熟?
傅葭临怕是不知道后来他谋逆,他这位表哥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现在他不去多搞好关系,小心以后人家不借兵给他。
陆怀卿帮何怀之检点药物,也从他口中得知了阿依木提前和他交代的事情。
她忍不住惊讶:“那你为何不提前走?”
何怀之忍痛继续清理药材:“我得让其他人先走。”
他含笑看过来:“而且,我要保护师父。”
陆怀卿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她知道何怀之一直都把漠北当作故乡,也把何医官当成亲人。可他前世却在漠北大乱前,就离开了漠北,甚至抛下了何医官。
难道何怀之对亲生父母真的那般在意吗?可他为何从来都不说出来,不然她定然也会帮他找的。
“我……”陆怀卿正想说他要不要岁末陪她一同去上京,营帐外就进来一个人。
“傅葭临,你居然会帮人收拾东西!”王垠安惊奇道。
陆怀卿听到声音略微抬头看了一眼,眼里就升腾起恨意。
这个人她也认识,甚至很熟。
前世傅葭临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也是前世骂她“红颜祸水”骂得最难听的那个。
“陆氏蛮夷尔,霍乱君心,依律当斩。”
王垠安曾经掷地有声的话,陆怀卿到现在都记得。
陆怀卿伸手去摸了皮鞭。
对方这次敢说她一句不好,她就一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
王垠安却在看到她时,眼里满是惊艳,用力一拍傅葭临:“好生漂亮的小娘子!当真是仙子下凡,人间难得的姝色。”
陆怀卿怔愣住,王垠安……他会夸自己?
傅葭临听到王垠安的话,虽然早知道这人聒噪,但这话他听到还是莫名不舒服。
他道:“慎言。”
王垠安看看傅葭临冷冰冰的神色,又瞧了瞧陆怀卿的呆滞。
他了然道:“哦――知道了,你喜欢这小娘子。”
傅葭临这是吃醋了,才会不喜欢他夸这漠北的小公主。
“闭嘴。”陆怀卿用力一甩手中的鞭子。
王垠安被吓得往外躲,伸手拍了拍傅葭临的肩,鼓励他:“不容易,任重而道远啊!”
傅葭临冷飕飕警告地看了眼王垠安,才抬眼和陆怀卿对上眼神。
他不知道前世王垠安得罪陆怀卿的事,还以为陆怀卿是被吵到了。
“闭嘴。”傅葭临对王垠安重复陆怀卿的话。
“好啊,重色轻友!”王垠安翻了个白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两百两银子傅葭临还没结账,他是大爷。
第十七章
也真部存有异心的事,苏尔在女儿提醒她前就是清楚的。
漠北讲究强者为尊,盟主的位置都是由各部推举人选,最终通过武比文试决出新一任盟主。
也真当年惨败给她之后,一直都对她心有不服。
但苏尔实在没有想到这人居然敢勾结外人,将屠刀对准自己的族人。
“铁木,将也真父子押解到祭台,一更鼓响,送他们父子上路。”苏尔吩咐。
她见崔远张口欲言,先他一步开口:“崔将军令堂可还好?”
听到这话,崔远脸色微变,他知道这话中的未尽之意。
当年漠北势如破竹,就连他父亲都是苏尔的手下败将。
倘若不是后来陆家军阻漠北大军于关山外,恐怕如今大燕还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
更别提,如今陆将军下落不明,他父亲也老了。
苏尔的话是在提醒他,不要再插手漠北的事务,否则,眼下两国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崔远低头恭敬道:“家父安好,劳烦盟主大人挂心了。”
“盟主大人若无事……”崔远正欲告辞,连夜赶回去向姑母请罪,却被苏尔打断。
“崔将军不必急,崔皇后的手令很快就要到了。”苏尔望着遥远的天际眼神幽幽。
她几日前就派人借王家之手给崔家送了信,那封信就是关于陆d的旧事。
“您说什么?”崔远愕然。
“崔皇后无非是以为陆d是被我折磨死的,才想要我的命。”苏尔提到陆d眼神愈发晦暗,“可倘若我说陆d不是我杀的?”
“陆d曾与我拜过狼神结为夫妻,对着雪山向我起誓,此生不负我呢?”苏尔淡淡道。
闻言,崔远都忍不住攥紧剑柄,满眼诧异地看向苏尔。
苏尔仍旧看向天尽头,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她才看向崔远:“来了。”
与此同时,陆怀卿一行人终于收拾好了被叛军翻乱的营帐。
今日经历,让陆怀卿忍不住回想起前世的悲剧。
如今,漠北自身叛乱的隐患算是被解决了,那另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解决阿娜进京朝贡的事。
她绝不能再让阿娜去长安。
她见何怀之终于得了闲问:“怀之,假死药所需的药材,我给你带来了,还请你快些将假死药配好。”
何怀之看她紧急的样子,不由担忧,多问了一句:“公主,你究竟要用这药做什么?”
陆怀卿没想到何怀之居然会追问,她思来想去,纠结了许久,还是拉着何怀之到了清静角落。
她隐去其中关于重生的内容,将她的计划托盘而出。
“公主……你就这般想去长安吗?”何怀之忍不住震惊。
陆怀卿这下也骑虎难下,只得辩解:“我去长安不是为了玩,我是真的有要事!”
她总不能告诉何怀之自己重来一世,知道阿娜会死在长安吧?
“公主,你平日里每逢燕商露过,就要去攀谈一番……这长安到底是有多好,竟惹得你这般念念不忘。”何怀之显然没有信陆怀卿的话。
他想起陆怀卿的生父何二。
那人当年身负重伤,从真珠河上漂到了漠北,全靠盟主大人救下了他,才让他得以捡回一条命。
他比陆怀卿略大一两岁,因而也更记得有关何二更多的事。
单论那容颜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人家出身,如此一想,他只当陆怀卿这是想要去长安寻亲。
“公主既然要做,那臣定然奉陪。”何怀之无奈叹了口气。
他和阿依木一样,只要确定公主没事,别的事也都不重要了。
陆怀卿原本还想着该怎么继续解释,却没想到眼前的人自己先放弃了追问。
“好!谢谢怀之!”陆怀卿立刻绽开笑颜。
远处的王垠安听到这边的动静,戳了戳刚检点完所有药材,正默默望着帐外风景出神的傅葭临。
“这漠北小公主还真是活泼开朗啊。原来,傅葭临你喜欢这样的。”王垠安感叹。
傅葭临像是被摇得不耐烦,居然真的向陆怀卿那边看了过去。
他看到了陆怀卿笑靥如花的样子,也清楚听到了陆怀卿感谢何怀之的那句话。
原来这个小公主只是对谁都很有礼而已。
就像她送的那些书上写的一样,只是因为她从小在所有人的宠爱里长大,她知礼节、懂进退。
她和他这个怪物不一样。
少年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情绪,轻描淡写:“不喜欢。”
王垠安摇头:“还不承认?我劝你快努力些吧,你瞧人家青梅竹马聊得多合得来?”
傅葭临闻言语气更冷了几分:“不要随便议论别人。”
这也是陆怀卿送他的那些书上说的,他不信那些虚伪的大道理,但此刻他很想要王垠安闭嘴。
“诶!你这个人……”
王垠安好像还有话要说,结果这次傅葭临直接抬眼扫了他一眼。
他立刻闭嘴。
多年惹祸的经验告诉他,傅葭临这样就是真生气了,别再上赶着去找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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