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面镜子,旁人如何待他,他就会回之以什么。
这里人多口杂,陆怀卿不便多说,她伸出手拉了下傅葭临的手,又很快松开。
“傅葭临你不能只是去投映别人。”陆怀卿认真解释:“你得成为你自己。”
“你要做傅葭临,而不是曾为我喜欢的样子。”陆怀卿道。
傅葭临听到这话沉默。
陆怀卿看起来咋咋呼呼、没心没肺,但才是最细腻温柔的那个人。
他甚至不知道陆怀卿是何时看出来的。
傅葭临:“我不知道。”
师父说利益最重要,手里握着剑也最重要,他就信了。
陆怀卿说善良重要,他也觉得很对。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可怖的、可怜的自己,哪个都是他,又好像哪个都不是他。
“没事!”陆怀卿又道,“以后你不要想那么多,想到什么想做就做,想说什么就说!”
“比如……你现在想说什么啊?”陆怀卿鼓励他。
傅葭临欲言又止。
陆怀卿:“你说!”
“你脸上有灰。”傅葭临道。
“哪里啊?”陆怀卿听到这话急急忙忙去擦。
可是她看不到位置,擦了好几次都没擦到,最后还是傅葭临给她擦掉的。
不过傅葭临刚才来的路上有帮别的灾民,他忘了自己手上也不干净。
这一擦,陆怀卿的脸就更脏了。
傅葭临看陆怀卿这样有些憋不住笑,然后意识到这样不对:“对不起……”
陆怀卿找堂姐借了手帕才擦干净脸,气鼓鼓但又故作大方:“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做你自己的感觉,怎么样?”陆怀卿问。
傅葭临沉默。
风乍起,吹得灰烬纷飞,是毁灭,也是新生。
傅葭临:“很好。”
陆怀卿会喜欢真正的自己,是一件他听起来都觉得是梦的事情。
这种感觉很好。
第六十七章
“傅葭临, 那我走了。”陆怀卿和傅葭临挥手告别。
今日她在永昌坊做了许多事不免疲惫,说话都不如往日欢快。
“好。”傅葭临笑着点头。
但他看陆怀卿又向他招手,他走过去, 陆怀卿贴着他的耳朵道:“谢慈还没死。”
傅葭临闻言愣住。
陆怀卿又把刚才谢慈的发现告诉了傅葭临。
他听到这些话, 眉头紧锁,仔细思考这件事。
陆怀卿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原本还满脸担心的傅葭临, 听到陆怀卿的话,反而扯了个笑。
他揉了揉陆怀卿的头发, 安慰她:“没事,不必担心。”
“不过这几日你和皇嫂待在东宫,切莫随意外出。”傅葭临嘱咐她。
“嗯……你和我阿娜在信里说的一样。”陆怀卿道。
傅葭临却在听到她的话后反问:“苏尔大人也是这样和你说的。”
陆怀卿点头, 疑惑道:“有问题吗?”
傅葭临直觉不对:“苏尔大人从前会教你不要随便出门吗?”
“不会啊, 我阿娜知道我爱到处跑。”陆怀卿道。
傅葭临闻言垂眸。
难不成是苏尔大人也察觉到了最近京中局势紧张?
毕竟像谢相和崔应这样的人物被扳倒,漠北肯定能听到风声。
但他还是觉得不对,但一时半会儿又没有旁的信息解惑。
傅葭临:“我暂时还不确定,总之, 你先待在东宫, 最好连东宫的门都不要出。”
“照顾好自己。”傅葭临伸手像是想摸陆怀卿的脸。
但他察觉到了马车上,谢识微看向他不赞许的眼神。
他已经伸出的手,最后只是落在了陆怀卿鬓边的流苏上,替她仔细整理了一下仪容。
“我会的,你也是……要学会做自己哦。”陆怀卿道。
她想了想,又觉得还是要多夸夸傅葭临。
敏感脆弱的人应当都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底气。
陆怀卿又道:“傅葭临这么好,再自信一点就更好了!”
“嗯。”傅葭临听到这话抿唇轻笑。
陆怀卿不由看傻了眼。
刚才傅葭临的笑容是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不是前世戏谑轻佻的笑容,也不是模仿他皇兄的微笑, 更不是平日里笑得露出梨涡的忍俊不禁。
刚才的笑容,是真的温和明朗, 是从前的傅葭临一定不会露出的笑容。
“阿卿在想什么?”谢识微看陆怀卿和傅葭临告别以后,就一个人默默出神难免好奇。
陆怀卿回神道:“真不公平。”
如果傅葭临不是从小流落在外,或者就算流落在外也能被好心的夫妇收养,又或许他的父皇母后不是那样忽视的态度呢?
他从来就不是天生恶种,只是在每个需要人拉他一把的时候,都被推向更深的深渊。
谢识微意识到陆怀卿这是在说傅葭临。
她想起那人的不近人情,又想起他在白衣卫供职时留下的恶名。
“阿卿,五殿下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谢识微劝她。
“不是。”
谢识微疑惑:“什么?”
“是大家都把傅葭临想的太坏了。”陆怀卿说话时格外认真,“傅葭临只是不被允许表达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从前没人教过他。”
那个少年为了活下去握剑时,没人将他拉出泥沼。
在他终于能够自保时,也没人看到他满身的伤,更没人会在乎他从南州回京城的路要走多久。
“堂姐,你不要再说傅葭临不好了。”陆怀卿这次的语气很认真,“他好不好,我会自己看。”
谢识微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
陆怀卿只是抱着膝盖,突然才反应过来傅葭临刚刚应该是想摸她脸。
唔,下次没人的时候给他摸一下好了。
―
傅葭临没有立刻离开永昌坊。
原本这事不归他管。
但陆怀卿既然说了这是谢慈借此金蝉脱壳,那他就一定要追查到谢慈的下落才行。
他在永昌坊细细检查了一番,却发现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竟没有一丝破绽。
“裴钦,你去世家里帮我查查有谁最近和刑部、大理寺的人来往。”傅葭临道。
他原以为谢慈的朋党应当都被翻出来才是,却未曾想这个谢慈竟然还有后路。
不过也是――当年的陆珏和江逾白都是天纵奇才,却都折在了这人手上,谢慈的心机自然比常人更深沉。
裴钦点头:“是。”
“殿下,今日还不回府更衣,准备进宫吗?”裴钦问。
原本还在想谢慈究竟是谁救走了的傅葭临,立刻警觉起来:“你说什么?”
裴钦也没想到傅葭临会有这般大的反应,解释道:“午后宫里来人,说是瑶华宫里的荷花竟一夜间全部开了,还说其中有并蒂莲。”
“陛下说这是天降祥瑞,将并蒂莲移至紫宸殿邀百官明日早朝共赏,还让皇后娘娘请诸命妇也进宫赏莲。”裴钦跟着喜气洋洋。
他道:“臣的母亲和姐姐都已经入宫了。”
“我知道是谁救了谢慈了。”傅葭临道。
裴钦:“谁?”
“宫里的人……我母后肯定插手了,但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如今我尚且不确定。”傅葭临道。
傅葭临立刻道:“裴钦,联系虎贲军的韩将军让他带人去延秋门和雍门守着,还有让王谦去联系当年陆家的旧部。”
他将白衣卫的令牌交给裴钦,“让白衣卫的人立刻前往兵部保护常大人。”
宫中高官的家眷都在宫中,若是兵部被控制住就糟糕了。
裴钦看傅葭临匆匆上马要走,心下担忧:“那殿下您去哪里?”
“进宫。”傅葭临道。
“可是您不是都知道这宫里不安全,您为何还要……”
裴钦的话没有说完,就看到傅葭临已经没了影。
他只暗叹傅葭临平日里看着不在乎陛下,可是这心里还是惦记着他的。
-
陆怀卿和陆怀卿刚回东宫,就见到了前来通传的玉棠。
她笑道:“太子妃娘娘、银雀公主安,皇后娘娘请您二位一同前往瑶华宫赏莲。”
陆怀卿想起傅葭临和她说的话,下意识想拒绝。
可玉棠又道:“这清荷盛开,乃是海晏河清、世逢明主的好兆头啊。”
听到这话,陆怀卿知道再拒绝,恐怕会被人非议,说不定还会有人说漠北轻蔑大燕。
陆怀卿想起这是在宫内――想来应当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便跟着谢识微梳洗换了身衣裳,前去瑶华宫看那所谓的清荷。
站在熟悉而陌生的殿门外,陆怀卿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踏足进去。
她这才发现瑶华宫里面和前世她住的地方还是有区别的。
这里久不住人,难免在角落处能看出一些陈旧的意味,而她前世住在这里时则只感受到了奢华。
如果不是前世她跟着王婉宁去过太妃们住的地方,她都要以为这座宫城的所有宫殿都是如此华美了。
“好香的荷花。”
陆怀卿闻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她不可置信地走近蓬莱池,里面荷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然而,在这淡淡的荷香里,她闻到了让她浑身止不住颤抖的味道。
是前世那碗送她一命呜呼的毒药。
当时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只对它那入口的苦和令人肝肠寸断般的疼记忆尤深。
但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想起来,那碗药闻起来有一股香甜的奇异味道。
就算被荷香压着,就算这味道远不如前世那味道浓,她还是循着味道,确定了这味道来自这些荷花。
“这些荷花有毒!”陆怀卿大声道。
此时皇后还未至,她此话一出,众妇人都跟着惊诧,乱作一团。
陆怀卿则冷静地用茶水将她与谢识微的手帕都泼湿,其他贵妇也跟着她有样学样。
“堂姐,快捂住口鼻。”陆怀卿提醒道。
谢识微正奇怪,却见眼前的人又闻了闻她们案前的点心。
“这个也有毒。”陆怀卿道。
谢识微闻言也拿起来嗅了嗅,她思索了一下:“这好像是夏枯草的味道?”
夏枯草是许多奇毒的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材,其有异香,她当时给太子下的毒就是偷了何怀之房里的这个。
可是……母后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也就在下一刻,似乎传来了很清晰的脚步声和刀剑相接的声音。
在座的贵妇里,不乏有经历过太宁兵变的夫人,听到这声音直接站起来惊恐道:“难不成有人要篡位?”
不然这宫里怎的会有刀剑声,还会有人敢对她们下毒。
这夫人的话一出,原本就慌乱的人群更是嘈杂,有年纪小的姑娘直接扑到了母亲怀里,吓得哭出了声。
陆怀卿听到这样熟悉的刀剑、女人的哭声、还有毒药的味道……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在瑶华宫的最后一日。
当时她就是这样死的,无声无息死在了异国他乡,死后也连个葬礼都没有。
不行!
陆怀卿从旧忆中抽身,她绝不要重蹈覆辙。
她鼓起勇气,向殿门口走去,然后就看到了不敌对方人手连连败退的禁军。
那些刀剑离她不过五丈。
“快来帮我把门关上。”陆怀卿冲殿内道。
那些侍从和贵女们都手忙脚乱来帮忙,终于关上了内殿的最后一扇门。
做完这一切,陆怀卿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不知道是因为外面和前世如出一辙的刀剑声,还是因为她又中了一点毒的缘故。
她用帕子捂住口鼻,听到厮杀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好像近在咫尺,直到那扇门也被破开。
叛军冲了进来,他们环顾一周问:“常老夫人、太子妃、银雀公主在哪里?”
常老夫人出身高门且儿子是兵部尚书,想来那些人只是想拿她威胁常尚书。
只是她和堂姐就不一定了。
那些贵女们指出了太子妃和常老夫人,但可能是看在陆怀卿刚才提醒她们的恩情上并没有供出她。
陆怀卿身前那个有点胖胖的姑娘还替她挡了挡叛军首领的目光。
直到叛军捅死了一个贵女后,又逼问道:“再不说,就杀到你们说为止!”
陆怀卿前面的贵女默默移开了,叛军看到陆怀卿琥珀色的眼睛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
他欣喜若狂般向陆怀卿跑过来。
也就在此刻,陆怀卿好像听到了更明显的声音――像马踏的声音,数量还不少,好像也有重甲的声音。
陆怀卿看到眼前的首领神情一变。
当兵戈交接的声音再度响起,陆怀卿意识到那是禁军的援军来了。
“堂姐,咱们一起跑。”陆怀卿道。
她不能继续坐以待毙,在叛军转头混战时,她爬树翻上宫墙逃出了瑶华宫。
幸好她这辈子的腿还没有伤,不然这么高的宫墙她不一定敢爬。
陆怀卿在长街上奔跑,她知道宫墙后有禁苑――
那里一定会是叛军最后控制的地方,而且那里出宫的门众多。
如果真的叛军胜,那里也能有逃出去的机会。
“阿卿,你一个逃就好了。”谢识微气喘吁吁。
陆怀卿毫不犹豫拒绝:“不行,要逃一起逃。”
她拉住谢识微的手,两人一路狂奔。
可惜谢识微身子弱,她还是大大拉慢了两人的速度。
“在这边!”
陆怀卿听到有叛军的声音。
她立马掉头换了方向,却没成想这边竟然也有叛军。
陆怀卿被逼入绝境,她想着实在不行就主动出手。
就算她只有三脚猫功夫她也要奋力一搏。
“啊――”
陆怀卿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听到左边的叛军一声惨叫。
刀光剑影间,原本有十来个人的叛军被傅葭临料理干净。
他踩过满地的血腥,用手中的剑为她硬生生辟了一条生路。
“往这边去。”傅葭临擦了擦脸上沾上的血。
他声嘶力竭般重复道:“快走。”
他与右边的叛军纠缠,这边的叛军恐怕有近百人,他一个人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陆怀卿在地上捡了一把刀递给谢识微:“堂姐你快去禁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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