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昨日父亲揪着他回府的时候在路上特意叮嘱的。叫他见机行事,万般过错能推就推千万别揽在自己身上。父亲说,这安婉早就是侯府的弃子,只要全了安启平那张读书人的面子一切都好说。
果然,安启平听他此话面色不觉缓和几分。
安启辙见他这弟弟神色变化,眉峰不觉蹙起。
“照你这么说倒当真与你无关,皆是这柳姨娘的过错!”安虎出声,众人皆举目望向她,柳姨娘一慌想起刚刚罗斌那一句‘打杀’,顿时肝胆俱裂。
“不!侯爷您千万别被他骗了,若不是三公子往日里百般折辱三少奶奶。我一个小小妾室如何敢,如何敢对三少奶奶大不敬。”惊惧之下柳姨娘本就沙哑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求生的本能驱使她说出更多骇人听闻的话。
“侯爷,妾绝没有骗您,您可以差人去瞧瞧三少奶奶身上可有鞭打的伤痕,就在三少奶奶背上和手臂上。还有还有,三少奶奶身边的贴身嬷嬷被三公子以偷盗的罪名诬陷打发出去了,人就在后街的乌衣巷,侯爷也可派人去找找,只要找回嬷嬷便可知妾的话是真是假!”
柳姨娘每说一句罗佑的拳头便攥紧一分。
他知道这个三儿子荒唐,也知他当初色胆包天接近安婉就是垂涎美色玩玩而已。但绝没想到他会如此对待安婉。
今日这事怕是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他趁着众人视线都放在柳姨娘身上忙朝着厅外使眼色,有几个下人便微点头忙朝着外面奔去。只是刚走几步,便被一个婢子轻轻一按掀翻在地。
“不劳罗大人费心,我自会派人去接回我女儿身边的嬷嬷,也好验一验柳姨娘话中真假!”何氏裹挟着怒气踏进正厅,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缩在角落的罗斌。
她昨日一到罗府便直奔安婉住处,看见女儿气若游丝的惨状,又瞧见尚在襁褓的外孙。心中长久以来的担心与惊忧再也压抑不住化作喷涌而出的泪水。只想一刻不离地守在安婉身边。
“罗斌,当初是你亲自跪在我面前祈求我把婉儿嫁与你。你说,你与婉儿是两情相悦;你说,那日长街一见如故,爱婉儿不可自拔,此生非她不娶;你说,虽然婉儿已与你私相授受,但你对她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明!”
她走到罗斌面前,俯身盯着他想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当初的情意。可惜,男子还算俊朗的容貌早在酒色的侵蚀下面目全非,眼中满是虚伪的惧怕和一丝不情愿的悔恨。
何氏猛地一巴掌扇了过去,“这一巴掌是你欺辱婉儿!”
接着是第二掌,“这一巴掌是你背信弃义,背弃承诺!”
第三掌,“这一巴掌是你不顾人伦,枉为人夫人父!”
何氏神情激动,早在昨日给安婉换衣物看见她身上的伤时,她便压制不住心中地怒气,若不是安启平拦着何须等到今日。
她手中不停还要继续扇下去。
罗佑和罗斌父子却已回过神来,罗斌哪受过这种气,罗佑交给他的那些说辞隐忍早丢在爪洼国去了,他一个起身仗着男子的身量往前一撞。何氏虽有些功夫在身,奈何在气头上,竟被他撞得往后倒退几步。
“真是个疯婆子,小爷给你服个软你还真以为小爷怕了你。什么山盟海誓背信弃义,若不是你女儿当初上赶着说倾慕与我,小爷还不屑娶她嘞。”
罗佑忙捂住他的嘴,一脑门子的冷汗,“侯爷,您别听他胡说,小子无状都是被下官宠坏了!一定...一定是下官最近逼他读书用功...逼的紧了,这小子就开始胡言乱语。”
罗佑转而又对着一旁冷眼的安启平道:“二爷,咱们都是读书人,您说读书人家的孩子又能坏到哪去?您家大姑娘当初那可是闻名京都的大家闺秀,若今日之事传到那起子有心人耳中,再扯出儿女亲事背后的渊源...”
他苦笑两声,“二爷,这怕也不是你乐见其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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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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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佑这话就像直射靶心的利箭, 精准地扎进安启平的内心深处。
他可以什么都不顾,但唯独不能不顾他的脸面,不能不顾他光禄寺少卿读书人的身份。
读书人最在意什么?
最在意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安婉当初与罗斌相知相许, 私相授受已是犯了他的大忌;最后迫于那点脸面,也为了平息外界的流言蜚语才不顾诚阳侯和何氏的劝诫和阻拦, 一意孤行答应了罗府这门亲事。
并勒令全院上下不再管安婉任何事, 颇有让这个昔日的掌上明珠自生自灭的意味。若不是他这番无情的态度,安婉也不会在罗府受如此多的委屈和欺辱, 却连一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罗佑正是拿捏住他这点小心思, 用此话点醒他, 借他的手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安启平淡漠的撇了他一眼, 转头看向何氏道:“好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刚才我也动手教训了这小子,这事撑破天去也就是他夫妇二人不合。既然婉儿平安生下了孩子,我看这事就让他们夫妇二人自己...”
他说的随意, 何氏却听得心寒。
积攒在心头的那点盼望摇摇欲坠直至轰然倒塌, 她猛地扑到安启平面前, 紧紧攥住他的肩膀厉声喝道:“安启平, 你如何冷漠待我我都无所谓,唯独婉儿不行!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是我的心头肉掌中宝。”
她双眼通红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 像是一团烈火誓要吞没这周遭寒凉,“你不管婉儿, 我管!你不心疼她, 我疼!”
她转身跪倒在安虎面前, 斩钉截铁道:“侯爷, 今日不管侯府如何决断我都誓死要带婉儿离开罗府,若是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或是坏了侯府的规矩,我甘愿领罚;哪怕是侯府休弃我,我也绝无怨言,只求您能准许婉儿回家!”
何氏圆润的脸庞仅在一日之间就消瘦不少,安虎心里轻轻一叹忙吩咐左右把何氏扶起来。
“你放心,大丫头是我侯府的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岂有不管之理!”
安启平的态度他也算瞧明白了,老大还说能劝转过来,依他来看老二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大丫头,如此还在这里杵着着实碍眼。
他也不管众人如何反应,走到安启平面前朝着他后颈就是一手刀,“逆子,这事你也无需管了!”
安启平后知后觉只来得及短促地叫一声‘爹...’便不醒人事。
安虎一挥手,府兵便拖着被放倒的安启平出了正厅。
这一来一去不过就在几息之间,等安启平身影远去众人才回过味来,都有些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何氏心中大定,忙趁热打铁道:“罗大人,儿女之事本是结秦晋之好,但如三公子此番行事却是像结仇一般。不管先前他二人如何浓情蜜意,我儿落到如此境地受到诸多苦楚,也算是咎由自取。”
她走到罗佑父子面前诚恳道:“往事我不再追究,我只希望三公子写一封和离书,与我儿和离,让我儿过几天安心日子。”
罗佑见想利用安启平压下此事的盘算落空,心中早就开始合计怎么应对接下来侯府的刁难。
万万没想到是求一封和离书。
若说罗斌所作所为写一封和离书倒也不足为过,只是这安婉已诞下一子,既已有了连接侯府和罗府的血脉,只有让这桩婚事持续下去才能给罗府带来最大利益。
他为难地皱了皱眉,“夫人,其实刚才二爷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都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更何况如今孩子也有了,这么小的孩子怎可从小就没有母亲陪伴在身边。”
不待他话说完,那头罗斌已挣开他的手,急吼吼道:“还想要和离?!我告诉你,和离书想都别想,休书小爷倒是可以给她一封!”
诚阳侯府众人都没想到罗斌竟然如此嚣张。
安虎和何氏眼一竖便要上前擒住罗斌,罗佑又怎会应允,一边骂着逆子一边又遣使家丁牢牢护住罗斌。双方皆有些剑拔弩张。
正可谓小鬼难缠,正厅里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罗大人所虑甚是,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一道略有些气弱的女声传了进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悄悄过来打探虚实的安秋鹜。
随她一同进来的还有不知如何醒过来的安启平。
谢漪澜想上前拦住安秋鹜,却被安启辙伸手挡下。父亲说得对,安秋鹜不是谢漪澜一个人的‘安秋鹜’,也是侯府的二姑娘,是安婉的堂妹,侯府的事她有权过问也有权参与。
罗佑见过安秋鹜,也听说了她昨日对柳姨娘的狠辣手段和入产房陪产的壮举。虽惊诧这位侯府二姑娘缘何像变了个人似的,但也不好当面驳斥,只好问道:“不知二姑娘有何高见?”
安秋鹜摇了摇头笑道:“当不得罗大人这句高见。只是既然孩子离不开母亲,那就不要分开她们母子便是。”
琥珀和皎月扶她在一旁坐下,清浅的语气说出的话却让人难以忽视。
罗佑如听天籁,“二姑娘不愧素有贤明在外,本官也说不能叫她们母子分离。二姑娘放心,本官一定吩咐下人们照顾好她们母子...”
安秋鹜莞尔一笑,“罗大人误会了,秋鹜的意思是堂姐带着孩子与三公子和离。”
罗佑一噎,无奈地笑道:“二姑娘你还小,不知这世间妇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所要背负...”
安秋鹜却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转头看向与她一起进来的安启平轻声问道:“二伯,你说秋鹜说的是不是在理?”
众人这才认真打量起安启平来。
何氏脸上满是焦急之色,不知安秋鹜为何要问安启平,这简直是‘羊入虎口’;罗佑却是面色舒展,本就不大的眼中盛满了笑意。
安启平看着一脸认真询问的安秋鹜。刚才就是这个往日看着乖顺的侄女让身边的丫鬟叫醒他,并附在他耳边说了那些话。
他闭了闭眼,半晌才对着罗佑道:“秋鹜说的在理。罗大人,劳烦你让三公子写一份和离书,让婉儿带着孩子和离!”
众人像见鬼一样盯着安启平。安虎哈哈一笑,了然于胸地捋了捋自己的胡子,要说聪明劲还得是鹜丫头。虽不知她给老二说了些什么,但想来一定是可以触及他最根本利益的话。
这世间什么都可以变,唯独利益坚如磐石!
罗佑没想到安启平会突然改口,心里的盘算再次落空。当了这么多年的京兆尹,他很会审时度势,只是到嘴的肥肉他又怎会轻易割舍。
先前安启平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有松口,他尚且还有几分说辞;如今安启平松了口...
“既然二爷都如此说,本官自然没有强迫他二人再续夫妻缘分的道理。”罗佑慢慢踱步到主位坐下。
罗斌以为他爹屈服了,忙叫道:“爹...”
罗佑抬手止住他的话,“只是,当年安婉是先与我儿私相授受后才嫁入我罗家,嫁入罗家时已不是完璧之身”
他话音刚落,何氏不顾仪容奔上前咬牙切齿道:“罗佑,你别太过分!”
“你儿子做了什么好事,如何长街偶遇,如何花宴相邀,如何步步为营地让婉儿深陷其中!罗佑,你问问你儿子,你让他摸着良心说,这一切不是他的计谋?不是他耍得手段?”
安婉常年被安启平拘在后宅,以女学女德教之,看着虽乖顺但心中早起叛逆;后来一次偶然外出在长街上碰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罗斌,那时还算相貌堂堂的罗斌便在安婉的心上泛起了丝丝涟漪。
后来罗斌不断制造偶遇,给了两人相处的机会。
安婉到了适婚的年龄,安启平作主要把她许配给自己早已相中的一个读书人;安婉心中那股叛逆之心顿起,便与已有情意的罗斌私定终身;那罗斌本就是个花丛浪荡子,见好不容易看中的鱼儿上了钩,便花言巧语引诱,安婉哪里见过这般,便把清白之身给了出去。
罗佑不以为然道:“夫人,就算我儿有意为之又如何?”
那厢罗斌也呲牙咧嘴随声附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何氏没想到这父子二人当真这么不要脸,一时气急,也懒得与这父子多费口舌;只吩咐身边亲信和随从去后院接了安婉母子,便要强行离开罗府。
安虎没有反对算是默许。
罗佑哪里肯干,又差人拦下来。一来一回,厅中又乱作一团。
正闹得难解难分,有下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在罗佑耳边低声耳语。罗佑脸色一变,幸灾乐祸得笑意就这么僵在脸上。
他忙吩咐近身的管家,那管家闻言一脸凝重,正待出了正厅往前头行去。
“罗大人,是何人拜访?这么急着让管家去迎接。”安秋鹜往椅背上靠了靠,冲着门口处扬了扬手,“罗府如今正是多事之秋,现在能来拜访想必一定是紧要之人。皎月,你随管家一同出去看看,千万别起了误会,以为是我们诚阳侯府是不明事理的人家。”
皎月闻言就要和管家一同出去。
罗佑哪里料到安秋鹜突然说出这番话。心里头本就焦急,忙不迭道:“二姑娘多虑,不过是本家的亲戚来府上,说不到咱们两家这事上。”一边忙暗自给管家使眼色,那管家也是机灵,陪着笑脸弓着腰就往外头奔去。
安秋鹜也不反驳,轻笑道:“原来,罗大人还有青楼的亲戚!”
青楼?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京兆尹哪来的青楼亲戚!
久不说话的安启平接着问道:“秋鹜,你是说登门拜访的‘亲戚’是青楼中人?”他问出了众人的疑惑。
安秋鹜看着一脸紧张的罗佑父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之色,“既然二伯父好奇,皎月,你去请这位罗大人的‘亲戚’过来一聚。”
罗佑慌了神,哪敢当真让皎月去请,这找上门来得正是青楼中的龟公。他狠狠剜了眼罗斌,当真是恨铁不成钢!
“二姑娘真会说笑”他皮笑肉不笑,眼中却满是警告之意。安虎或是安启辙他尚可以敬重三分,但安秋鹜这个小辈,即便出身诚阳侯府他也无甚惧意。
他陪着笑脸,“侯爷,世子爷、二爷,确是下官的亲戚,所来也是为了家事。说到底咱们做父母的也都盼着儿女能够和和美美,不论今日结局如何,在外人眼中下官和诚阳侯府早就是密不可分的”他说着还用两根手指比了比,意为亲密之意,“便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也别堕了侯府的名声。”
“二姑娘到底还未出阁,这样贸然插手堂姐与堂姐夫的夫妻之事,若是传出去外人要如何看待二姑娘...”
安秋鹜轻轻一笑,也不恼,“罗大人不用顾左右而言他。”
“皎月,去把登门拜访那人提进来!”
皎月得令如蛟龙入海,起身几纵,人已在几丈开外。
罗佑哪里想到这是个会武的丫鬟,只来得及高呼一声,“快拦住她...”便戛然而止。
“侯爷!”
“世子爷!”
“二爷!”
无人理他
“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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