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却不懂得见好就收, 反而谆谆劝道:“还是多找几家医馆看看吧,或是请宫中太医过来瞧瞧,更稳妥些。”
她是真心替云华着想,五阿哥多要面子的人呀,还没出生就这样张扬,万一真出了舛错, 五阿哥的脸往哪儿搁?到时恐怕有失宠之忧。
云华铁青着脸,几乎快要坐不住了,亏得前厅来人,请她们过去观看弘盼阿哥抓周。
云华的辞色方才缓和些,“我的事就不劳妹妹你操心了, 倒是妹妹你该抓紧些,如今四福晋李格格相继诞下子嗣, 独你膝下空落落的,我倒替你发愁呢。”
云莺含笑道:“我最烦照顾小孩子,一个人清清静静的正好。”
哼,但愿你真的不酸。云华掩去唇侧一抹讥讽的冷笑,亲亲热热挽起云莺的手向花厅走去。
八仙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事,一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正乖乖巧巧坐在那里, 弘盼的五官跟李氏还是挺相似的, 又因为幼齿的缘故显得格外饱满, 更招人怜爱了。
无子的五福晋跟七福晋都忍不住上前抱了抱,虽然知道自己不该跟个侍妾共情, 可谁叫这福气没落到她们身上呢?
福晋神色如常。
倒是李格格酸溜溜地道:“哪有各位姐姐说的那么好,弘盼到底是个庶子,上头还有他大哥在呢。”
没人提嫡庶,你好端端地跳脚作甚?
众人都一脸尴尬,云莺跟云华也懊悔来得不是时候,云华更是愠怒:她今儿犯了天煞星么?怎么人人的话都像冲着她而来?
还是福晋代为缓颊,“快行抓周礼吧,别误了时辰。”
李氏方才回到重点,叫人摇醒铃铛吸引弘盼注意,又将那堆东西中的几样朝前拢了拢——自然也是预先训练过的,这种事心照不宣么。
可弘盼只顾傻傻地盯着母亲发呆,李氏怕他哭闹,适才叫乳母给他喂了过多的奶水,这会子他吃饱了正觉得犯困呢。
过了好一会儿,弘盼才慢吞吞朝糯米糕爬去,李氏不由得情急,三岁看老,她可不想儿子被视为好吃懒做的无用之人,都喂饱了莫非还觉得饿?
遂轻咳了咳,乳母知机,不着痕迹站到桌子另一侧去,又轻轻晃了晃手中铃铛。
好在弘盼这回识趣了,乐呵呵地转了个弯,开始向着目标进发。
印章寓意官运亨通,文具谕示三元及第,都是李氏所期望的好前程,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弘盼偏偏挑中那一堆笔墨纸砚中的算盘。
李氏:!
难道她儿子以后只能当个账房先生不成?
福晋含笑道:“看来弘盼日后要赚大钱,妹妹尽可以享福了。”
李氏呵呵两声,公侯之家谁会缺银子,难道弘盼得去那学下九流的商贾之道?
众人何尝看不出里头言语机锋,但只一味装傻,佯作奉承李氏,实则配合四福晋明褒暗贬,俨然已把弘盼当成弘晖跟班了。
李氏正一肚子没好气,偏弘盼看不懂气氛,见大人们笑语喧天,还当是和乐融融,他便也耍宝似地拾起盘子里那朵粉红色的纸花往头上一戴,无端多了些俏皮之感。
连云莺都掌不住笑意,太可爱了,这小机灵鬼!
李氏恶狠狠地瞪她两眼,云莺方才后知后觉收敛嬉容,摊上这样一位额娘,真不知是福是祸呢。
好在之后便是喜闻乐见的送礼环节,福晋虽然力图俭省,妯娌们却不肯为此失了面子,拿出来的东西太寒酸,别人还当府里揭不开锅呢。
看着匣子里堆积成山的珠宝,李氏心里方才好过些,弘盼的就是她的,她代为收下自然没得说,便是福晋都休想置喙半字。
正在默默估算价值几何,忽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来,险些冲撞了那群贵妇人。
李氏很不高兴,偏偏东苑的人给她丢脸,“作甚火急火燎的?”
婆子抹了把汗道:“大格格被猛犬给咬了,这会子正哭闹不止,您快请大夫来看看吧。”
李氏一听可了不得,她虽疼大格格不比疼弘盼多些,可毕竟是她生下的第一个孩儿,便是四爷也因念旧之故常来探视,她自然不肯放弃这枚筹码的。
福晋也怕大格格患上恐水病,那倒成了她当主母的失职,遂赶紧发下对牌,让赵嬷嬷去叫相熟的郎中过来看诊。
云莺本来没往自个儿身上想,她出来前就叫灵芝把狗狗锁在笼子里了,何况那婆子说的还是“猛犬”,怎么看都跟米粒不沾边。
然而挽星脸色凝重,弄得云莺也有些惴惴,“怎么了?”
挽星摇头,不想让瓜尔佳主子担心,可她直觉这件事难以独善其身——偏偏在主子领回两只爱宠之后出了这档子事,当真有如此巧合么?
妯娌们这会子已在陆续告退,到底只是伤了个庶女,还得吆五喝六嘘寒问暖不成,再者人太多也不方便,只嘴上安慰两句就够了。
云华瞅见小妹脸上异状,倒是很想看看好戏,无奈五福晋已然在催促了,她也不敢仗着身孕恃宠生娇——刘佳氏想找死那是她的事,她可还要名声呢。
福晋叫人送走宾客,之后便直奔李氏的东小苑,云莺本想先回去瞧瞧,架不住福晋盛情,只得一并前去。说不得福晋也怕惹嫌疑,非拉她做见证呢。
四阿哥回来时,大格格刚服了药躺下,只是神智仍有些不清不楚,众人也不好盘问。
那大夫道:“伤处不深,只浅浅几个牙印,亦未划破皮肉,料想不打紧,只是仍需静养几日以看究竟。”
这个云莺倒是知道,所谓十日观察法,看染没染上狂犬病——到底只是估测,重点得看那肇事的动物如何。
四阿哥脸上衔着怒容,“那只畜生呢?”
云莺心底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传话的婆子说是猛犬,可看牙印及伤口,分明轻微得很,到底是夸大了吧?难不成……
等苏培盛叫人抬着个麻袋上来,把扎紧的袋口放开,里头嘤嘤呖呖的果然是那只黄犬。
云莺诧道:“米粒?”
福晋愣了愣,“你原来认得?”
当然,本就是她养的宠物。云莺也顾不得许多了,赶紧上前把米粒抱起,在怀中轻轻顺毛,又对苏培盛等人怒目而视,怎么能用麻袋套它?太不用心了。
苏培盛无言以对,他奉命去抓捕真凶,还得轻言细语不成?不过瓜尔佳主子的狗咬了大格格,这事恐怕麻烦了。
李氏满面冷意,原来是她!就知道此女不安分,趁着弘盼抓周,就想来对付宁楚克,她根本是要把自己逼死!
当下扑通跪倒在地,朝着四爷大放悲声,“贝勒爷您要为妾身做主呀,宁楚克是妾的心头肉,如今被人蓄意谋害,您让妾如何能安心?”
云莺也有点心虚,不管什么缘故,米粒吓着大格格是事实,但她可以保证,大格格绝对不会染上恐水病——虽说这个时代没疫苗,她好歹是按科学的方法来喂养米粒的,每月还都会带去看兽医,要发作早就发作了。
于是真诚地对李氏陈述了一番,并表示米粒性情温顺,不会无缘无故咬人,除非有人非要去逗弄它,它才会威吓几下。
这话听在李氏耳里就有点甩锅的意思了,倍添不悦,其实她也知道宁楚克带点淘气,又因为年只三岁,对事物都分外好奇,倘说一时手痒也很正常,但这种时候有理才能声高,她当然不肯认输,于是愈发嚎啕痛哭,仿佛小格格命在旦夕、即刻就要去了一般。
云莺看着都替她囧,干打雷不下雨的,好歹挤两滴眼泪呀!她哭起来都比李氏真诚呢。
眼看殿里闹成一团,四阿哥目光沉沉,“行了,你们先出去。”
李氏一怔,什么意思,叫谁出去?
四阿哥不着痕迹坐到床畔,轻抚着女儿光润额头,“等宁楚克醒来,我有些话单独问问她。”
李氏很不甘心,四阿哥的意思摆明了不肯偏袒任何一边,可她才是苦主呀,凭什么跟罪犯同样待遇?
但她熟知四阿哥性情,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更改,只得扶着膝盖悻悻然起身,咬着下唇到殿外等候。
云莺反而镇定下来,看来四阿哥是很明理的,那她只要静待结果便好——本来她也没觉得理亏。
出门时,四阿哥抛给她一个安心的眼色,叫云莺莫名有些羞涩,差点让门槛绊上一跤。
落在李氏眼里,便是做贼心虚,连站都站不稳了,她索性冷哼一声,坐到花厅另一边去。
福晋叹了口气,她知道大格格脾气,自然也知道是场无妄之灾,可照李氏性子,此事必不能善罢甘休,瓜尔佳氏到底得吃些挂落了。
约摸过去半个时辰,四爷从里头出来,神色略微疲倦,“宁楚克已经承认,是她逛园子的时候看那只狗模样稀罕,才想去逗逗它,不关瓜尔佳氏的事。”
李氏尖声喊道:“贝勒爷!”
四阿哥皱起眉头,“你若不信,大可以进去盘问,别在这里拿些没影儿的事胡乱攀诬,冤屈平人。”
在他看来,大格格缺调少教,李氏也是有责任——若非她一心扑在弘盼身上,忽略对宁楚克的培养,何至于此?
福晋也从旁劝道:“既然宁楚克并无大恙,妹妹你也各退一步吧,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才多久,一个两个都帮瓜尔佳氏说话。她为什么要退?没看见瓜尔佳氏已经踩到她脸上了么,倒来劝她大度。
李氏指甲掐进肉里,声音也带了些冷意,“宁楚克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可那只畜生总是妹妹养的,难道你也要庇护?”
挽星微微变色,李氏的意思,显然是要将米粒拖去杖杀,甚至是虐杀——虽说她身为苦主如此要求情有可原,可挽星亲眼看着瓜尔佳主子这段时日如何照顾那条狗的,倾注的心力,比起李氏对弘盼也不差多少。
格格怎么狠得下心肠?
云莺并没听清楚李氏的话,她正努力压抑着喉咙里的作呕,不知是否吃了那些冷西瓜的缘故,这会子胃里一阵阵恶心,止不住地往上返。
也可能是井水有问题。
李氏还在喋喋不休,站在她对面的云莺已然遏制不住,蓦地俯身大吐,脏污淋淋漓漓溅了她一裙子。
李氏:……存心的是吧?
第34章 诊脉
云莺自知闯祸, 赶紧让挽星打水来,又亲自上前欲帮李氏收拾。
李氏哪里肯让她近身,嫌弃地转身进了内室, 自顾自换衣裳去。
云莺的衣裳倒是很好, 只前襟稍稍有点污渍,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她到漱盂里漱了口,再出来就看到福晋站在门口跟大夫说话,问了些大格格的情况,又道:“待会儿给瓜尔佳氏也瞧瞧。”
云莺忙说不必, 她吐完这会子已然神清气爽了,看来人体有自己的保护机制,吃错的那点东西不足以造成妨害。
福晋却笑吟吟道:“还是看看吧,没准是好消息。”
云莺莫名其妙,心想福晋素日不是爱阴阳怪气的人, 怎么看她不适反而露出喜色?有这么幸灾乐祸的。
四阿哥愣怔刹那,眼中不自觉带上缕笑意, 向那大夫道:“烦请您为她诊诊脉吧。”
云莺没法子,只得坐到八仙桌旁,规规矩矩把一只胳膊伸出来,别看她外表清瘦,其实骨肉匀停,并非弱不禁风的类型, 又因为骨架小, 手腕上反而有些肉乎乎的, 不仔细看甚至看不见血管呢——想来不至于耽误诊脉。
正忐忑时,那老大夫摸着一把花白胡子, 兀自沉吟起来。
四阿哥性急,“怎么样?”
大夫款款起身作了个揖,“恭喜贝勒爷,格格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盘走珠,想来是有身孕了。”
到底月份尚浅,他不敢将话说死,不过凭他行医几十年的经验,总有七八分准。
四阿哥方才的薄怒彻底被喜悦冲散,一叠声唤苏培盛拿赏银来,其中自然不单只大格格的医药费。
福晋看着四爷这般忘乎所以,心中固然有些酸楚,但很快按捺下去,府里已经有了李氏所生的庶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只要弘晖还是唯一的嫡出就够了。
因此反展颜朝云莺道:“妹妹真是有福之人,咱们羡慕都来不及。”
她嫁给四阿哥五年方才得以遇喜,那五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福晋简直不敢回想,然而瓜尔佳氏却轻轻松松做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事情,相形之下更显凄凉。
酸归酸,福晋脸上并未露出半点,反而娴熟地指挥起侍女,让寻个披肩来给云莺披上,底下再垫个鹅羽垫子,面前的浓茶也被换成果子露,务必布置得尽善尽美。
李氏换了件衣裳出来,屋内已经变天了,一群人围着云莺在那嘘寒问暖,如同众星拱月一般。
问明白是因为有孕,李氏脸上顿时杀气腾腾起来,强笑都没能压住,“当真有了吗?不会是误诊吧?”
云莺不久前对云华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转眼回旋镖就落到自己身上,真真命运弄人。
她倒巴不得是误诊呢,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整个人也像做梦一样,恍恍惚惚的,没落在实处。
老大夫不悦,可以质疑他医德,不能质疑医术,他可是靠真本事吃饭的,“各位要是不信,就另请高明罢。”
李氏反而慌了手脚,宁楚克的病还得人照看呢——说是没什么大碍,可不精心照看十日她怎能放心,真患上恐水病可是没药医的。
只得陪着笑脸做小伏低,好说歹说才劝得那老东西回心转意,又额外敲诈了她一笔多的诊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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