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疏竹看出他的疲倦,把他重新塞回被子里,“你刚醒,多多休息比较好,历千霄、迟婧怀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
她伸手轻拍被子,像是安抚似的,“若是有什么需要的,或者不舒服的,喊人就行。你好好住着,这力可是整个洛家,最安全的地方。”
这偏殿旁边就是洛留影的寝居,再往一旁,就是他处理政事的书房。
若说安全,绝对是可以保证。
历拂衣闻言却眉头微微皱起,他语气里似乎有些委屈的意味,“疏竹,我其实也没那么需要安全……我的意思是说,我真的要一直住在这吗?”
天天和洛留影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不太自在。就连方霁,都规矩得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
“那怎么办啊?你自己和他说?”她明白历拂衣的意思,但也故作惋惜地摇摇头,“这位殿下,洛留影这个人呢,我们俩都惹不起的。”
“好吧。”历拂衣把被子往上扯了扯,他认命地闭上眼,点头道:“无法反驳。”
*
和历拂衣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即使只有一墙之隔,但他也没见过几次洛留影。
一旁的殿中,每日来来往往着很多人,历拂衣也终于意识到,一个家主,终归是与他这种闲散殿下不太相同。
宋殊栾对他不甚喜爱,自然不愿把一些事务交付给他,所以这些年,他除了修炼,只需要把自己一小片范围内的事情处理好,就已经足够。
虽然他乐得清闲。
第十日,在他放下手中药盏的时候,洛留影终于敲响了偏殿的大门。
无声无息的沉默中,洛留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客人一般,开口问他:“你恢复得怎么样?”
“很好。”历拂衣顿了下,补充道:“已经可以提剑了。”
他心中一直觉得洛留影和洛疏竹一样,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况且,这一次,历拂衣对他,确实是心存谢意。
或许他对自己的帮助,全部都是因为洛疏竹,可是恩情就是恩情,感激也是真正的感激。
于是他抬起头,也不再弯绕,直言不讳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是有什么事情么?我能做什么?”
“确实有。”洛留影点了点头,“第一,去和外面的天灵族人说,我们没有挟持你,让他们就此离开。”
“当然,我一会儿就去。”
“第二,含珠草的事情我知道了,你没有办法保证不被控制第二次,所以在解决之前,你应该……小心一些。”
其实他想说的是什么,历拂衣明白,他虽然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历千霄不死,就没法完全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在此之前,也确实没办法远离疏竹。”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自私,但我和她也谈论过这事了。”他脊背不由得直了直,“我在禁地内拿到了含珠草的叶片,我把叶片给了疏竹,如果再被控制,这东西会有用的。”
他好像担心洛留影仍旧不愿,又匆匆忙忙地开了口,“其实,我还会再给疏竹一个保障的,只不过……”
他表情纠结,似乎在担忧什么。
等了半晌,洛留影看出他的谨慎,终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没必要都告诉我的。阿竹虽是我妹妹,但说到底,她早就是一个有独立判断能力的大人了,我也只是提醒你们一下。”
历拂衣顿了顿,然后忽然释然地笑了。
直到此时,他终于放松下来,一时间,竟然也起了吐露心里话的心思,“……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家中的长辈,像你一样,我这性子,是不是也不会那么讨人厌?”
“长辈?”洛留影抓住话中的重点,“我只比你大一千多岁,这个词,不太合适吧。”
“不过,你说自己讨厌……这句话确实没错。”
历拂衣唇角抿了抿:“……”
屋中的气温缓和了不少,如果洛疏竹在此,或许也会惊讶于两人难得的和谐。
洛留影似是心情不错,他抿了口温热的茶水,“第三,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他一手指向一旁挂着的玄黑披风,“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历拂衣不太确定,“那上面的暗纹,代表洛家?”
“确实,但不仅如此。这披风是我母亲,亲手为父亲做的,直到父亲离世前,他都一直穿在身上。”
“大决战在五千年前,但父亲和母亲并非是在那时离开的,他们在阿竹只有五百岁的时候,便双双战死在意海了。这东西,是他们留下,难得的、有特殊意义的东西。”
“所以,你现在明白,这披风的寓意了吗?”
历拂衣有些诧异,他猜到这东西贵重,却也真的没想到它如此重要,偏偏洛疏竹把披风送出手的时候,那么随意,就好像送出去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她从来没和我说过。”
“那你现在知道了,就该珍惜。”
“我一直都很珍惜。”
历拂衣眸子里光亮点点,他知道洛留影说的不止是披风,也是洛疏竹。
――而他,回答的也是。
“那就好。”洛留影指尖点在桌面上,重新开口:“若是有一日,我看到这披风破了坏了,你也就、再也别想,碰它一下了。”
第六十五章
洛疏竹把历拂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然后她忽然伸手,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软肉。
“药也喝了,东西也吃了。”她偏过头, 眉眼间似乎有浓浓的不解, “怎么就养不回来了?”
她很少露出如此孩子气的时候, 历拂衣垂下头低低地笑了一阵,任由洛疏竹对他随意地摆弄,“哪有这么快。”
“为什么不行?你昏迷的时候, 一天比一天瘦,现在为什么不能一天比一天……壮实?”
洛疏竹食指在他手腕处凸起的圆骨上轻轻打圈, 在这处圆骨的下方, 一道巴掌长的伤口分外明显。
她的视线又落到这处伤口上, 当日, 这只手被历千霄撕下一块血肉,几乎露出白骨, 可是历拂衣,还是把她稳稳地抱回了洛家。
“好了别看了。”他把手往回缩了缩, 用衣袖遮住伤口, 随后眉毛一挑, “我就算是受伤了, 也比历千霄厉害。”
提起这个人,历拂衣忽然想到什么, 他一下子坐直了几分,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历千霄加假扮我的?”
他扬了扬下巴, “我可是问过了,连方霁那个愣子都没发现。我们俩的区别”
“你!”他声音骤然提高, 然后一手握住洛疏竹的手腕,“你不会是摸他锁骨了吧?”
“那倒没有。”但被抱了一下。
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洛疏竹后半句话没说,只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看他,“我不用这招,也分得清你们俩。”
“是么?”他往前凑了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怎么分清的?”
“直觉。”
他继续刨根问底:“到底是什么分清的?”
“我当时,也只是感觉有点不对。”她一手托着下巴回忆细节,“……在我已经拒绝的情况下,‘他’还让那个侍女帮我换衣服。”
洛疏竹咬唇笑了笑,“我这个判断方式……很玄妙,所以我姑且认为,是直觉让我分清的。”
“这样啊……”他细细地听完了前因后果,顺手扶了一下洛疏竹的簪子,“像我这么没礼貌的人,在你第一次拒绝的时候,估计就已经不耐烦了,哪还会帮侍女讲话?”
历拂衣笑得过于得意,“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特别、特别了解我。”
特别了解,在他心里,等同于特别在乎。
洛疏竹没有反驳,她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历拂衣描述的样子,然后由衷得生出一些认同感。
确实,他就该是这个样子。
“看来,也是真的恢复了一些。”
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十分鲜活,与前几日那个说几句话、动一下,就咳嗽个没完的状态截然不同。
“我都说了别担心,”他抬头望天,给她留下一个好看的侧脸:“龙鳞归位以后,又多了一层保护,我的恢复速度必然比以前更快。”
“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为什么不舒服?”历拂衣怔了一下,“你是指,龙鳞被那条鱼用过么?不会的。”
一谈论这件事,洛疏竹总是比他这个主人还要担忧,他伸手在她眉心弹了一下,想开口缓和一下凝重的氛围,“要不然现在出去,我给你看看我的真身?”
“还没好就折腾,躺着。”洛疏竹立刻反驳,但又害怕拒绝得太过直接,只得又补充了一句,“我想象的到。”
在历拂衣希冀的目光里,她继续说:“就是……很亮、很厉害、很威武。”
她还是不太擅长,直白地夸赞别人。
他对这个表扬明显不太满意,幽幽然叹出一口气,“洛笙笙,你现在真的很敷衍。”
历拂衣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前碎发,“算了,敷衍就敷衍吧,至少是敷衍我,没敷衍别人。”
*
历拂衣能出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独身一人去了迟家。
洛疏竹一直觉得,这件事,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毕竟受苦的是历拂衣,报仇的也合该是他。
这也就是她,在那一日留下迟婧怀性命的原因。
洛疏竹靠在摇椅上静静等他,突然就想到了在洗尘宴时,她和迟婧怀的那一“撞”。
当时她胸口处的鳞片一瞬间冰凉,洛疏竹还以为是迟婧怀使了什么手段,如今想来,那个时候,应该是护心鳞与她身上的其他鳞片相互感应,才有了反应。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突然感觉上方投来一片阴影,再睁眼的时候,历拂衣竟然已经回来了。
“这就回来了?打不过?”她坐直身子,“我和你一起去?”
“我打不过她?!”历拂衣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再说,就是真的打不过,你也不许去,别忘了,你答应过你哥哥一过月不用剑的。”
“而且,我再强调一下,我没有打不过她。”
洛疏竹出言解释自己的意思:“对面是迟家,又不是只有迟婧怀一个人。”
“那又如何。迟颂见了我,不也是恭恭敬敬的。”
洛疏竹想了一下那场景,她觉得迟颂的“恭敬”,很大可能是源于害怕历拂衣忽然的“大开杀戒”。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快回来?”
“我闯进迟家以后,看到了迟婧怀。”历拂衣已经从洛疏竹这里,了解到所有的前因后果,“她没了我的龙鳞,就只能躺在床上,皮肤溃烂,又痛苦万分。”
“我看到她,突然就觉得不需要再动手了。”历拂衣在她的对面坐定,“这可不是心软,只不过她那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实在没什么可以再报复的。”
“但我也没有白去,倒是看了一出好戏。她母亲抱着她痛哭流涕,提着剑便要去找那个迟什么……大姑娘算账,却被迟颂拦下来了。”
洛疏竹闻言只是点点头。
她不知道迟颂对于自己的大女儿是什么情感,但是,他一共只有两个孩子,现在总要保全一个。
茶水里氤氲上淡淡的热气,洛疏竹想到了很久以前,迟婧怀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么?我很羡慕你。”
那时候,迟婧怀手指用力,将为了她和穆朝旭大婚而特制的簪子折成两段,她面上并没有什么愉悦的表情,随手将断簪一丢,“洛疏竹,你不屑一顾的东西,是我拼命也得不到的。”
“如果我也有你的天赋、你的家世,”她眸色暗淡下来,“那么……”
洛疏竹当时并不明白,她羡慕的是穆朝旭,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可她觉得自己不值得羡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难。
明明迟婧怀还有疼爱她的父母亲人,还有迟家的秘法资源,还有很多她不曾拥有的东西。
可迟婧怀看不清这些,洛疏竹也不愿意就此提醒她。
“疏竹?”历拂衣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嗯,我听见了。”
“所以我想送你个东西。”
“什么?”
这听起来没什么因果关系。
“我说,我想再给你个保障,因为含珠草的事情,也因为迟颂。”
洛疏竹摇摇头,“我还是不太明白,迟颂……怎么了?”
“第一次,他背叛了第一任夫人;第二次,他为了家族利益,保下了大女儿。对薄情寡义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我觉得我是不会这样的,但万一有一天……我不正常了呢?”
洛疏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卡了一下,她眨眨眼,不由得觉得好笑,“你、你就去了不到一个时辰,怎么这么多感悟啊?再说,哪有人这样骂自己的?”
历拂衣看着她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
“你别笑,哎、我说到哪了……对,想起来了,所以,你看这个。”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纸,上面用朱红的笔画出精细的阵法,“记住它。”
等了一会儿,历拂衣催促道:“记住了么?要记清。”
洛疏竹虽然不懂,但依旧照做,她记性一直不差,将那阵法在手心描摹了几遍,便点了点头,“嗯。”
他指尖燃气一阵火光,纸张从中间燃气红色的火焰,只几个瞬间,便化为灰烬。风一吹,便轻飘飘地散了。
“这是毁掉护心鳞的特殊阵法。”他说:“别人想要毁掉我的护心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阵法,大概除了历千霄,也再没几个人谁知道了。”
洛疏竹忍住伸手敲他的冲动,“你让我记下这个干什么?”
“保障。护心鳞、阵法、含珠草叶片,都给你。你哥哥不必担心我发疯了,也不用担心我随意变心。”
他浑然未觉自己这种做法有什么不妥,“我对不起你,或者不清醒伤害你了,你都可以毁掉护心鳞,怎么样?”
“……”她动了动最,但没说什么,只又伸手抚了抚心口的鳞片。
其实洛疏竹感到复杂,她觉得历拂衣对她很好,她应该是很开心的。
可是又有点太好了。
总有种无以为报的亏欠感。
历拂衣感觉她情绪莫名低落,但却不知道原因,“……你不开心么?你不喜欢我这样做?”
“没有,”她摇摇头,顿了顿才又说:“我没什么东西再送你了。”
“我有披风就够了。再说,东西重来都不重要。”他忽得一笑,凑到她耳边轻轻道:“重要的是,我知道那披风的来历了。”
历拂衣勾起笑意:“洛疏竹,你就是特别喜欢我吧?”
第六十六章
鹅黄色的花瓣从树上飘然落下, 就快要落入碗中。
洛疏竹随手一挥,将花瓣拨转了一个方向,她朝历拂衣笑笑, “你怎么不吃啊, 不喜欢这个么?我们再点一些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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