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拂、衣。”洛留影平静的三个字,蕴含深深的情绪。
历拂又一次把头低了下去他,他凑近洛疏竹耳朵,故作虚弱地搬出理由:“不好了疏竹,他瞪我,我头又疼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旭日初升,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洛留影站在风中,看着洛疏竹逐渐远去。
一夜休息, 她的精神已经看起来好了许多, 离开的时候, 甚至还像往常一样,摆摆手,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他们被阻隔在这里, 洛留影看着她的身影没入道路的尽头,过了很久, 紧握的手指才渐渐松开。
他深呼几口气, 余光瞥见一旁阴郁万分、冷硬如铁的历拂衣, 喉咙像被人掐住似的,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海岸上又响起了厮杀的声音,洛留影心知不能在此蹉跎许久, 终于先是开口:“我必须得回去了,你――”
历拂衣的声音也硬邦邦的, “我也回去。”他撂下一句话, 顺势便飞了出去。
可他说的回去, 不是回去商讨办法, 而是一路不停,迈入战局。
他的身边瞬间炸开一波青光, 这人虽昨日受了伤, 但今日依旧是“砍人如砍菜”,看着像是在蓄意发泄什么。
身边有人悄悄地开口:“家主, 这……要不要――”
“不必管他,他没那么弱, 也有分寸。”洛留影垂下眸子:“他这会儿愿意出手,由他去吧。”
“家主!家主!”另一道声音在混乱里格外清晰,来人气喘吁吁,但还是一口气把话说完:“海上、海上又到了一艘灵舟,应该是公主派来的。”
若有什么消息,本该是传信更快,而非是,送一艘灵舟渡海。
洛留影凭直觉断定此事非同小可,皱着眉头转过身去,“走,去看看。”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去把历拂衣叫回来。”
*
来人竟然是向来避世不出的白泽族长。
这一路奔波,令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也多了几道明显的褶皱。他伸出手,向往日一般想要作揖,却被历拂衣按了下来。
历拂衣的眼神炯炯,瞬间猜到他的来意:“是卷轴的事?是不是有转机了?”
“这……倒是说不准有没有转机。”老族长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但到底是翻译出来了。”
他一边把卷轴展开,一边解释:“我好不容易才得求塔中那位祖宗的翻译古语,一出塔便听说了幽族的事情,直接就赶过来了,生怕延误了什么大事……”
历拂衣轻轻地点头,但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卷轴上的文字吸引。
合二为一的卷轴被重新拼好,但中央依旧留下一道浅浅的撕裂痕迹。卷轴铺开,整整铺满了一张书桌。
从前历拂衣只看到过卷轴的一半,压根不理解上面那些折来折去的线条是什么,但拼起来再看,才发现,那似乎是一个阵法。
众人皆知流光珠能够修复万物,这个阵法描述的,似乎就是一个古老的修复大阵。
历拂衣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明亮的眸子又暗了下去:“……没什么用,根本帮不了疏竹。”
洛留影却依旧紧盯着泛黄的卷轴,他低头沉吟片刻,从几行小字里寻找线索:“……九杀?这不是流光珠的卷轴么,和九杀剑有什么关系。”
“还有,流光珠不是可以直接修复么?黎渚不需要这个卷轴,也做到了。”
卷轴的描述太过冗长,一时不能完全理解,也实属正常。
老族长抬起头,尽量用简单的方式描述:“这上面描述的是一个阵法,需要流光珠为阵眼,九杀剑作为支撑。”
他顿顿:“创世神就留下这两件法器,相互有关联,也很正常。”
“至于修复,”他思考了一下:“这种规模的上古之阵,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修复一柄神兵,我想,它上面所指,应该是……更大的东西。”
“更大的东西?”洛留影抬眼:“比如?”
老族长捋了捋发白的胡须,缓缓开了口:“……山川湖海。”
“说到底,还是个没用的东西。”历拂衣抱着胳膊,神情冷漠:“此时不是创世之初,谁家有山川湖海需要修复?当初无忧海底一趟,看来我就是抢了块破布回来,若是――”
他的声音突然卡住,眼睛也一眨不眨,盯得人浑身发毛。历拂衣缓了缓,脱口而出:“等等……无忧海算是、山川湖海的一种,对吧?”
放眼整个天界,现在最混乱的、最需要“新生”的,其实就是他脚下的这片黑海。
最冷静的依旧是洛留影,多日以来,他终于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如此看来,这可能就是我们的转机。”
他一下就整理出了新的突破口,“幽族人拼命地想出来,最大的原因是无忧海的恶劣。他们并非和黎渚一样,想要一雪前耻,或者想要权利。”
“如果现在有了不动手、就能换得‘安宁’的方式,相信没有人,会喜欢杀人。”
“你觉得你能说服他们么?”历拂衣依旧冷着脸:“就凭一份破卷轴,他们会动摇么?”
他转过头:“而且,就连我们都不能保证,这阵法到底可不可行。”
“我们本就来不及说服所有人,阿竹还在里面,现在一分一秒都是她的生机。只要能有能一点帮到她,都更好过现在的束手无策。”
洛留影目光锐利:“我们只需要去试探一个,看起来能够破局的人。”
他语气很凉,望向历拂衣的方向,带着裁决者的压迫:“去逼他,去逼那个叫乌横的人。”
“他不能沉再默地当一个缩头乌龟。你去把卷轴给他看,去逼他一定要做一个选择。如果他依旧无动于衷,那好,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
大门“哐当”一声,被从外踹开。历拂衣在身后猛地甩上门,提起乌横的领子,把他往桌面拽。
乌横从痛苦中睁开眼,视线重新聚焦,第一眼,就看到面前一副巨大的卷轴。
他脑子还未曾清醒,就听见历拂衣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这是流光珠完整的卷轴,仔细看看。”
乌横愣了一下,没去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咳嗽了两声,语气平淡:“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你别浪费时间了,把我杀了吧。”
“我让你仔细看看!”历拂衣声音提高了几分:“只要疏竹能回来,我们有九杀剑,就可以让幽海复生。”
他看乌横依旧一副“超脱”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他加快语速:“听懂我说的了么?!幽海,可以像五千年前一样,你们就算继续住在此处,也算得偿所愿。”
历拂衣深深地呼出几口气,难得耐着性子解释:“黎辞风费心费力地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让族人好过一点?那我现在告诉你,不必动手也能做到。”
乌横终于动了动,他弯下身子,仔仔细细去看卷轴上的字。
他看了许久,看到历拂衣耐心完全消耗殆尽,才终于吐出一句话:“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
历拂衣没理会他的声音:“第一,依旧是什么都不做,就像这样。疏竹和黎渚谁会赢,我不知道,但是你――”
他“砰”地一下把乌横甩到窗户边,强迫他去看下面的争斗:“和下面这些士兵,还有那些屋子里将会被献祭的幽族人,全都得死,一个不留,我说到做到。”
“第二,选择天族。如果你有能力救下被献祭的那些人,他们我不动,俘虏我也不动,我只要黎渚的命。还有,”他指指卷轴:“我可以承诺,尽力让幽海重生。”
乌横不为所动,硬邦邦地回他:“你这些假设的前提,都是天族会胜,可你们其实会输。黎渚若胜,我们便不需要居住在这里,我们可以出去。”
“你的条件,并不划算。”
历拂衣明白,乌横对黎渚的信任已经岌岌可危,尤其是在听到“献祭”那件事情之后。
“他赢的时候,你们幽族还剩下几个人啊?”他嘲讽地笑笑,不介意再增添一把火:“你心里也清楚,他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命,他只想赢。”
“你在乎么?我只问你你在乎么?”他攥着乌横脖子的手渐渐用力:“你有机会救很多族人的命,你愿意么?回答我!”
或许是空气渐渐稀薄,乌横觉得他的脑子很不清晰,他觉得历拂衣好像在说一个歪理,但一时却无法反驳。
喉咙里只能挤出一点声音:“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其实历拂衣的话让他开始动摇,他反反复复地去思考,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那些屋舍里的人,下面苦苦支撑的战士,有很多,他不仅认识,也很熟悉。
往日苦涩中的美好历历在目,乌横不由得想,如果他选择帮天族,最终能留下他们一条命,那么败了又怎样呢?
――何况还有那个卷轴。
从前他从未在意过流光珠的伴生卷轴,如果早早知道卷轴的秘密,黎辞风一开始,也不会非要走这条路。
但若流光珠和九杀剑一起,也不能使若海恢复原样,那又会如何呢?
与他而言,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生命。
历拂衣阴恻恻地催促:“你可以好好想。但你每多想一会儿,就有几个人被献祭,多几个人被杀死。”
他又一次强迫乌横去看船舱外的惨状,红色的血,无数的尸体,堆叠在海岸上。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历拂衣甚至能感受到乌横浑身发颤,似乎是被下方的惨状刺激到,似乎是因为纠结,又似乎是伤口再度被撕开。
又过了很久,乌横重新恢复麻木,他抿抿唇,发出一点声音:“……你怎么保证能说到做到?”
“我为什么要向你保证?”
乌横的眼里终于凝起了一点光,他现在思绪格外清晰:“现在,洛疏竹并不是黎渚的对手,我们多拖延一点,也是在减弱她的生机。”
他声音渐渐加重:“你如此着急,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在乎那些将被献祭的族人,你在乎洛疏竹,我们手中都有筹码。我做的可是‘背信弃义’的大事,只要一个保证,很过分吗?”
“你若是卸磨杀驴,我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历拂衣一直知道乌横并非等闲之辈,但却也没想到他反客为主的威胁,也运用地如此得心应手。
如果放在平时,他听到这些话,会立即杀人。
――可现在他不能。
但好在,他们可以谈,就还有机会。
时间渐渐流逝,历拂衣按住躁动不已的心情,沉下来声音问:“你要什么保证?我给你保证,你就能安心?”
“我要你立誓。”
“说什么?”
“我要你保证,我若帮你,你不杀俘虏,不杀无辜的孩子老人。还要保证,卷轴的文字是真的,而且洛疏竹若还活着,必须、立刻、用九杀剑筑下修复大阵,复生幽海。”
“第一次修复不了,就多修复几次。”
“你的要求太多了。”历拂衣皱眉:“立刻?如何立刻?且不说疏竹受不受伤,我本也做不了别人的主。”
“你可以!你一定可以!而且我的要求并不过分,幽海恢复如初,天界也会受益。”
乌横反驳道:“就这样立誓!”他缓了缓语气,又说:“我就快死了,历拂衣。所以,在我死之前,必须看到誓言兑现。”
“行。”历拂衣已然管不了这些,他咬牙切齿地应了下来,继而按照乌横的要求,划破手指,又把话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可以了么?”
他摇头:“还差一句。既然是立誓,又怎么能缺最后一句。”
历拂衣按按额角:“别太过分了。”
“最后一句是,”乌横目光灼灼:“如果你违背誓言,就让你受尽苦楚、不得好死。”
他们都是修行之人,所有的誓言都具有一定的效力。
一直到历拂衣完整地重复下来,乌横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语气淡淡,唇角带着笑:“……洛疏竹一定不会看你‘不得好死’的,即便只是有可能,对吧?”
“你话说的够多了,如果你根本帮不了我,我就让你立刻去死。”
乌横闭了闭眼睛,终于是松了口:“我有办法进那片屋舍,等我看到黎渚,然后才能帮你们。”
历拂衣压着怒火回他:“我看起来是个傻子么?你进去了,我放虎归山?”
“我可以带你一起进去,但我的能力,也只能带你一人。”
腾啸剑一下劈开他脚上的锁链,历拂衣不再犹豫:“……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烈烈的风吹动衣角, 乌横走在前面,下船的时候,身形明显晃了一下。他飞速地抓住栏杆, 装作没事的模样, 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即便他挺直脊背, 但满身的虚弱,却能被身边的人一眼看破。并不需要诸如“把刀架在脖子上”之类的挟持,两人一前一后, 安静地走入战场。
血水汗水滴入土壤,激发出更大的腥气, 乌横皱着眉, 看向面前纠缠不已的双方兵将, 微微侧身, 朝历拂衣开口:“同时停手。”
他既已决意做这个“叛徒”,那就更不该无视灵舟之下的惨状。能少一点牺牲, 也是好的。
“如果你做得到的话,但我希望你快一点。”
虽这样说, 历拂衣还是低低地应了下来, 伸手朝外挥挥, 挑挑眉, 有些怀疑地问:“幽族人听你的么?你被抓了这样久,他们不怕你倒戈?”
他冷冷回:“我难道没倒戈么?但……听不听我的, 你看看便知。”
乌横用实力证明了这个问题。
短暂的等待之后, 沉重悠远的号角声吹响,以他们二人为中心, 双方各自后撤了一段距离。
左手边,方霁抹掉脸上的血, “陛下,你没事吧?”
右手边,左阙似乎看出了乌横的不对劲,一双眸子要冒火似的:“他们是不是折磨你了!乌横,我们为什么要退!”
眼见紧张的气氛被三两句就重新挑起,乌横迅速轻轻嗓子,“左阙,回去。”
仅仅四个字,没什么语气,却让人听出不容质疑的感觉。历拂衣皱着眉想,看来乌横在族中,也算有些份量。
“为什么?!”
乌横没回答他的问题,继续说了下去:“我会进去找族长。如若从里面出来的是洛疏竹,你就带着大家投降。”
他不顾历拂衣发黑的脸色,“如果出来的是族长,你就听他的。”
“投什么降?!”左阙气急败坏:“你要当叛徒么!”
事情很复杂,除了他们几个,无论是天族还是幽族,都没什么人真正了解,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乌横没半分解释的意思,他只是用很严肃地语气说:“左阙,你觉得我会害大家么?你若信便信,不信就继续动手。”
这问题左阙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紧紧攥着拳头,没开口说任何一句话。
82/84 首页 上一页 80 81 82 83 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