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烛音:“……”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是从楼诤嘴里得知二皇子想要杀阿兄这件事,未必是实情,也许只是楼诤会错了意。
何况当年的阿兄已经积劳成疾,命不久矣,根本不用别人费心思,他自己就会死。
“你个目无尊卑的狗东西,早晚死在本宫手里!”
“说得好。”
谢濯臣拉了把椅子坐下,与他面对面,中间隔了三步的距离。“在你想到办法弄死我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你能不能安然无恙回宫。”
二皇子毫无斗志,“无所谓了,大不了一死。”
“正好。”谢濯臣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隔壁洞房花烛夜呢,新婚夫妻蜜里调油,你赶着趟去死,没准还能投胎到他家。”
“你……”
二皇子气急,用脚踹他,偏偏被捆着,差一点距离,因此愈发生气,“本宫迟早叫人撕了你那张嘴!”
谢濯臣嘴角上扬起轻蔑的弧度,“给人当儿子,何尝不是成为人家最重要之人的一种方式呢。”大力出奇迹,二皇子竟然挪动了椅子,但还是踢不到他。
“谢濯臣!有本事你给老子松绑!”
沈烛音被他突然的吼叫吓得一弹,连连后退。
“你吓到她了!”谢濯臣不满地斥了他一句,抬头又柔声道:“过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沈烛音迟疑地、缓慢地挪动位置,在二皇子愤恨的目光跟随下,靠到他身边。
“你们靠那么近干什么!”二皇子双眼猩红,“狗男女!狼狈为奸!奸夫□口!寡廉鲜耻!”他没有多余的思考,图痛快乱骂一通。
谢濯臣也不在意,在沈烛音耳边轻声说了句“别怕。”又对二皇子无奈道:“闹够了没有?”
二皇子咬牙切齿,“自从认识了你,我就找回了当年在冷宫被冷嘲热讽,只能苟活的感觉。”“不用谢,我应该做的。”谢濯臣逐渐严肃了起来,“你情绪宣泄够了,也该想想正事了。”
“还有什么正事可言?”
“你没被抓现行,只能算是及时止损。你禁足未解便擅自出宫,想必他们派去盯着你的人早就告上去了。势必龙颜大怒,你被终身禁足都不是没可能。”
二皇子冷哼一声,“那就禁好了。”
“你当我在跟你开玩笑吗!”谢濯臣愠怒。忽然高声把二皇子和沈烛音都吓得一颤。
“时局至此,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压在你身上,你当这场斗争只关乎你个人吗?”
谢濯臣神情冷漠,“只为了个女子就要死要活,一蹶不振,你可对得起那押宝在你身上,支持你、协助你的朝中众臣?”
二皇子一愣,“你装什么?你当初不就是为了你现在怀里那个才与本宫为伍的?说本宫倒是条条是理,今天沈烛音嫁予旁人,你可还有心思跟我议政?”
沈烛音怔怔抬头。
“我如何不能?”
“你就吹吧!”
谢濯臣:“……”
两个男人四目对峙,谈话陷入僵局。
沈烛音神游天外,前世因果今生轮回,有意避开的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发生了。
比如这场党争,她以为没有楼诤的存在,阿兄就不必为她以身犯险,步步为营,结果还是因她成了二皇子党。
“阿兄。”
谢濯臣瞬间卸下满身气势,回头看她,“怎么了?”
沈烛音倾身小声道:“没什么,就是谢谢你。”顿了顿,又道:“还有我爱你。”眉目间的冰雪在她话音落下后消融,谢濯臣佯装正经道:“嗯,我知道。”
“你们有病啊!”二皇子直跺脚,“我又没聋,以为声音小我就听不见了吗?”
谢濯臣平和了许多,“如若你自暴自弃、一意孤行,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想清楚了再叫唤,不然别吵。”
他轻哼一声,“顺便提醒你一句,凭驸马和我们的关系,将来若九殿下登基,势必连累公主。你若只是想占有她,而不在乎她将来过得好不好,那就当我没说。”
二皇子攥紧拳头,手上青筋暴起。
沈烛音偷偷看他反应,被谢濯臣遮了眼睛,“难看,别看。”
二皇子:“?”
沈烛音还真老实地回头了。“那不明早叫公主来劝他吧。”她故作天真道,“二殿下现在模样,没准能让公主心疼呢。”
“你敢!”
二皇子气急,被谢濯臣淋了酒又浇了头,他自然知道自己模样狼狈。而熙嘉向来厌恶脏兮兮的东西,包括人在内。
谢濯臣不看他,朝沈烛音点点头,似是认同。
“混蛋!”
谢濯臣叹了口气。
“你明知你现在这样只会令她厌恶而非喜欢,你的所作所为也只会令她反感而非欢喜,又何必如此。”
二皇子嗤笑,“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
“自是将见不得光的一切藏起来,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说得轻巧。”二皇子别过脸,“你做得到?”
谢濯臣沉默。
沈烛音一愣,“他……做到了。”于她而言。
二皇子似是呆住,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
长久的缄默后,他问:“现在还能怎么办呢,即便我现在回去,罪名也已经成立。”谢濯臣松了口气。“未尝没有挽回的可能。”
二皇子抬头看他。
“事已至此,狡辩无用。那你便如实相告,告诉陛下,你曾深陷怎样的泥沼,公主又是如何将你拉出漩涡。表露你的感情,但只是源于救命之恩,兄妹之谊。你只有亲眼看见公主得一好归宿,才能放心,所以宁犯天威,也要远远来看一眼。”
“你今日未现身人前,陛下未必不信。”
谢濯臣轻笑,“若他不信,你便告诉他,你的爱慕之心,已付他人。”
“谁?”
“御史台张大人有意将女儿嫁你,张二小姐才貌双绝,温婉端庄,可堪良配。”二皇子神色微滞,忽而笑问:“沈烛音,你想当皇后吗?”
沈烛音讶异回首,“我?”
“是啊。”二皇子循循善诱,“当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有你颐指气使谢濯臣的份,他没资格冒犯你。”
谢濯臣白他一眼,却没有出声打断。
“我……”沈烛音懵懵的,“想……当太后!”“你有病啊!”
沈烛音被吼声吓了一跳,立马缩回,不忘嘟嘟嚷嚷,“当皇后还要掌管后宫,为天下表率。可我好吃懒做,只想混吃等死。”
二阜子:“……”
谢濯臣在沈烛音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乖巧地点点头,往外跑去。“该说的都说完了。”谢濯臣站起身来,“明日公主也会为你求情的。”二皇子怔怔看他。
谢濯臣知道他在想什么,“公主单纯,只以为是有心之人散播谣言,挑拨离间。皇兄对她爱护有加,从无逾矩,岂会有旁人说的那种污秽心思。”
二皇子嘴唇蠕动,但半晌没出声。
“是得公主敬爱维护,还是被其又恶又憎,只是你的一念之差。”心情从恼怒变成一滩死水,二皇子固执地问道:“如果是你,你能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
谢濯臣背过身,“如果是我,如果是沈烛音,这话你已经问过很多遍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口中如果,曾经真的发生过。我也没有骗你,的确养她长大、亲自送她出嫁,将所有不甘心通通咽下去。”
“你要是想骗我,能不能走点心?”二皇子不满。谢濯臣垂下眉睫,“你瞧,你根本不信,又何必问我。”
“我……”二皇子语塞。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谢濯臣叮嘱道,“明日先过了圣上那一关,然后……”二皇子跺了跺脚,提醒他过来松绑,“然后什么?”
谢濯臣不紧不慢地折回,“我打算成亲。”
二皇子一愣。
“也只能让朋友知道,你要来喝喜酒吗?”
“你……”二皇子愕然,“你真打算气死我?”
谢濯臣毫不在意,“不来算了。”他解了绳结,自顾自往外走。
“喂!”二皇子紧随其后,“邀请人喝喜酒是你这种态度吗?”“看我春风得意不比杀了你还难受?你还是别来了。”
“刚还当着我的面卿卿我我呢,凭什么不让我去,我就要去!”二皇子嚷嚷,“本宫就要去!”
“听到了。”
“你是真该死啊!”
谢濯臣:“……”
第三百七十二遍。
夜深人静,沐浴更衣后的二皇子悄悄出门。没走两步就被拦住。
“是你。”他认出沈照,“今日对本宫下手的就是你吧!”
沈照神情冷漠,“公子交代,二殿下若想偷偷靠近新房,就直接打晕。”“他对本宫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沈照不语,他往哪走,自己便往哪挡。尽管不够高大,还是堵得严严实实。
“不愧是谢濯臣养的。”二皇子无奈折回,忍不住咒骂,“跟他一个死样子!”沈照守在门口,不动如山。
第90章 消失
沈烛音抱着两份空白画轴, 遥遥望着新房的方向,不免有些担忧。
“沈照能看住他的。”谢濯臣拉她进屋,“至少今晚不会再出事。”
沈烛音点点头, 走到桌边将画轴展开,“真让二殿下成为储君,将来他的话就是圣旨, 言子绪可怎么办。”
“利害在成婚前就已经与他说清,做了选择,也要面对风险。”
谢濯臣拿起笔,一边作画一边道:“他说他不怕。”
“他竟然不怕?”沈烛音觉得稀奇。
谢濯臣无奈地摇了摇头。
言子绪当时说的是:有谢兄你在我不怕。
“他若能在当今圣上还在的时候, 唆使公主求一道允许他们离京的圣旨。将来即便二殿下登基,山高皇帝远, 也奈何不了他们。”
沈烛音在旁研磨,“关乎小命, 想必他会努力的。”
两人的注意力都在画轴上, 为着成亲最重要的事情做准备——重新为娘亲画像。
“你若是累了, 可以明天回小院再画的。”
“不。”谢濯臣认真道, “宜早不宜迟。”
沈烛音忍俊不禁。
如此的代价便是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回小院。
回来后,熬夜作画的谢濯臣回房休息了, 熬到一半睡着了的沈烛音坐在外面新做的秋千上,和希玉一起摇晃。
希玉全然不解,摇晃着悬空的两条腿,“这么着急成亲, 他真有出家的打算了?”
“那倒没有。”沈烛音哭笑不得,“只是突然害怕世殊时异, 寻个心安罢了。”
希玉眼里闪过片刻的迷茫,“是因为大家进京之后都开始变了吗?”
“你发现了?”
希玉踏了地面一脚, 荡起秋千,“说来也奇怪,进京以后,言子绪变得成熟稳重了,你变得大胆果断,反倒谢濯臣……”
她面露纠结,像是不知如何形容。
半晌没等来她的下文,沈烛音接茬道:“暴躁?多疑?易怒?”
希玉迟疑地点了点头。
“前世也这般。”沈烛音笑容苦涩,“入仕以后他就变得和从前有些不一样。夫子说过,靠近怎样的人就容易成为什么样的人。官场上的人,都难免多疑。”
希玉柳眉轻蹙,“可我觉得,他是重新跟谢家有了联系之后开始变的。”
“谢家那个腌臜地,影响他性情有变,不是很合理吗?”
“不合理啊!”希玉重重拍手,有些激动,“你们去书院前不就是待在谢家吗?换句话说,他原本的性子就是在谢家养出来的。”
沈烛音一愣。
“所以影响他性情的未必是谢家,谢家都影响不了他,那所谓仕途中的勾心斗角、沉沉浮浮,应当也不是根本原因。”
“那还能是什么?”沈烛音迷茫。
希玉摸摸下巴,“有没有可能……”
她紧紧盯着沈烛音,“根源在你呢?”
“我?”
“对啊!”希玉站了起来,双手乱挥比划着,“这其中唯一的变数,不就是你暂时离开他了吗?就像从前,他不在的时候你会反反覆覆做噩梦,那现在反过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失去了你,那他沉不下心静不下气,日日焦虑引发一系 列的问题……”
希玉一顿,从自己的猜测里恍然大悟。
“对!因为只有你记得前世,适应过离开他的生活,可是他没有!”
希玉手舞足蹈,似是惊叹于自己的智慧,“你看你们一起回来之后,他不就情绪稳定了吗?虽然有点过头了吧,但确实没有焦虑了。归根结底,你才是那个根本原因!”
沈烛音神色微滞,惊得张大了嘴。
“音音啊,你是他的病,也是他的药啊!”
希玉捂嘴感叹,“莫非我才是那个感情里的天才!”
“原来你才是那个旁观者清里的旁观者。”
沈烛音猛地站起来,掰着她的肩膀摇晃,“我宣布,你就是我们婚仪上最重要的客人!”
“哎呀!”
希玉叉腰,“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面上并无此意。
——
入夜,九皇子府里传出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唱得一出好戏啊!”九皇子一脚踢翻花盆,“什么兄妹情深,什么心系张二小姐,二皇兄真是个好戏子。”
他朝楼邵冷笑,“你猜怎么着,他擅离皇宫,父皇就只是口头责罚,还给他赐了婚!”
楼邵若有所思。
“他逃出宫的时候还是个不管不顾的莽子,回来就冷静了,用一套完美的说辞就蒙混过关了?”
楼邵给他倒了杯茶,“别气了,有人暂时点醒了他而已。”
“谁?”九皇子不用他回答也知道,“谢濯臣吗?”
“本就没指着这一回踩死他。”楼邵摁着他强行坐下,“你别在这自乱阵脚。”
九皇子宣泄完也多了几分理智,“我算是看明白了,重点不在二皇兄,只要没了谢濯臣。有熙嘉在,二皇兄自己就能作死自己。”
楼邵面无表情,“弄倒谢濯臣可比弄垮二皇子难多了。”
九皇子沉默着盯着他。
“怎么了?”
“真的是难吗?”九皇子面无表情,“他的软肋明明就摆在那里,到底是难,还是你不愿意?”
楼邵别过脸,“牵扯无辜之人未免太不光彩。”
“光彩?”
九皇子冷哼一声,“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哪有光彩的?”
楼邵不为所动。
“阿邵。”九皇子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下场无君子,谁的手又是干净的?光不光彩又有何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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