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方睁眼,有些颓败道,“下去休息吧!”
采血引魂的术法,当真残破不堪求。
原来,她没有回来。
日落月生,月落日再起。
六月初八晌午,温孤仪得人传话,永安长公主抵达骊山。
他站在山巅,看马车越来越近,然后由人指引,带去她的院落。
内侍监侍奉他多年,多少能摸出他两分心思,只打着拂尘道,“陛下,今晚可要传长公主。”
温孤仪侧首看他,良久,方意兴阑珊道,“传吧。”
没有她的魂魄,有她一身皮囊,也是好的。
*
“纵是两处相思,也没见这般急切的。姑娘舟车劳顿,非得今日吗,非人哉!”琳琅围着木桶,调试温水,为萧无忧备瑶浴。
一边倒入各式草药包,一边咬牙嘀咕。
“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带累的还是公主。”琥珀拿来换洗的衣衫叠在一处,看琳琅调方,忽然看见她那处一个褐色药包,正要投入,不由制止,“这是何物?瑶浴中不需此草药!”
“这是宋嬷嬷给我的,乃是给汤浴添香之药,殿下之前一直使用的。”琳琅凑给琥珀,“姑姑闻闻,可香了!”
因萧无忧突然被温孤仪派往洛阳,为着要爬山,遂不曾带宋嬷嬷前往。宋嬷嬷考虑日子紧迫,遂将这药给了琳琅。
又因一时解释不清楚,思及王蕴所言,索性便以增香之名,堂而皇之的交给了她。只是途中环境简陋,萧无忧都是简单梳洗,一共只用过两回,今日是第三回 ,不想被琥珀撞上。
“香吧!”琳琅不疑有他,正要撒入汤浴中???,不想被琥珀一把拦住。
“怎么了,姑姑?”
琥珀接过药粉,捻过一点细闻,又甜又香……须臾不由大惊失色,匆忙寻到萧无忧。
彼时,宋嬷嬷知晓萧无忧抵达骊山,正从王蕴出过来,陪着萧无忧说话,教导她晚间侍寝的事宜。。
此番,她本是随同辅国公府一道来的骊山。
“殿下,你闻闻,这味道可是熟悉?”琥珀捧着那物,奔过来奉给萧无忧。
一时间,宋嬷嬷眼神直抵琳琅。
琳琅不明所以,只莫名站在一处。
“这是――”萧无忧闻了两遍都未敢相信,只捻了一点放在舌尖细尝,顿时神色剧变,冲着琥珀道,“你何处得的此物?”
此物乃逍遥散。
没有人比她更熟悉逍遥散。
和珈利成婚两年,她便被喂了两年的逍遥散。
逍遥散,服之逍遥似仙;涂之糜烂如鬼。
“姑娘,这是嬷嬷给奴婢的,给您沐浴使用,这难不成是什么毒药吗?”琳琅见萧无忧情状,“噗通”一声跪下身来。
“你们都下去。”未等萧无忧开口,宋嬷嬷先出了声,平静道。
“东西留下,人退下。”萧无忧亦平和道。
人走门合,萧无忧道,“但愿嬷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嬷嬷看一眼从小带大的孩子,突然笑了笑,“看姑娘这模样,老奴好生欣慰,这须臾数月,您长大不少。”
萧无忧并不接话,只静静等她下文。
宋嬷嬷跪在地上,缓缓道来。
她道,“计划的最初,是陛下在沁园救您,被梅姨娘识出他要你的心思。彼时姨娘久病,时日无多,遂以命设计,报昔年皇后成全之恩。您知道的,姨娘出身教坊,国公爷要她,总不是那么容易的。皇后对她一见如故,喜欢她,赐诰命,许她入国公府。”
“本来您进宫,汤浴这等事在宫中皆由六局过手,老奴是插不上手的。是故一开始不曾用此法。想的法子是让您床榻畔,行刺杀之举。您生性柔弱,又念旧不忘亲,所以姨娘才一死刺激您,她死后种种,国公爷与夫人的种种,亦是为了让您生恨,放弃家族之念,行刺杀之举。明是为自己搏生,实乃屠了那窃国的贼。”
“后来,你被封为长公主,别居公主府,我们遂行驶了汤浴之毒的法子,远比上头有更大的胜算。若说唯一的失算,便是您多番侍寝不成功……”
滴漏滴答,太阳从中天滚向西头。
宋嬷嬷已经讲完许久,只挺着背脊跪在地上。
萧无忧想起梅姨娘临终时那声对不起,终于明白是何意义。
原是她发现推上死路的,不是她自个的女儿。她或许不知自己是谁,却依旧抱歉,拖一个无辜的女孩入了死局。
方有那句“对不起”。
却不知,这个女孩,原比她女儿更适合做这样的事。
命运的安排,总是巧妙和荒谬。
萧无忧起身,扶起地上老妇,终于开口,“所以卢家满门忠烈,可对?”
“姑娘!”宋嬷嬷讲述半日,只是眼眶发红,然萧无忧“满门忠烈”四字,一下激得她老泪纵横。
萧无忧抬手将她眼泪抹去,转身将那药拣起,自己入了内室,散入汤浴中。
“姑娘!”宋嬷嬷大惊。
“侍奉孤沐浴吧,今晚孤会好好侍寝。”
烛影摇曳,水雾缭绕中,萧无忧蜕去衣衫,露出冰雕玉刻的胴体。
一步步往前走去。
红烛高燃,殿中场景变幻。
已是在紫英殿内室中。
她上了榻,转过身来,静坐在榻上,胸前还剩一袭鸳鸯小衣。
温孤仪上来,穿过她脖颈,素指捻在她蝴蝶系带上。
萧无忧合上眼。
然却没有意料中小衣滑落的触感,只有一袭披风挡住她身体。
温孤仪退开身,半笑半叹道,“你的族姐,千秋万代,四海列国,当真只有一个她。”
萧无忧睁开眼,屋中已无人。
她静默半晌,亦笑了。
命运荒唐,这日温孤仪没碰她,她竟分不清,是好还是坏。
作者有话说:
来晚来,发个大点的红包哈
第23章 侍寝◇
◎郑氏所有,全部付与君上。◎
萧无忧在紫英殿的内寝坐了半晌,神思慢慢定下,人亦清醒了些。
温孤仪去了何处,她并不关心,总之这晚不会再过来。
她低眉看自己模样,突然有些好笑。
和亲七年,她便是这般委身他人,步步为营。不想一朝回朝,竟还是如此故技重施。
面对的还是温孤仪。
他没要她,当是她计划失败。
但终究卢七之身,尽力了。
萧无忧脱去披风,将自己的衣衫一件件穿回去。
她将中衣穿好,套上襦裙。
按在洛阳万安山那夜谈话,裴湛虽效力温孤仪,当是天下暂无明主。
扣好腰封,挂上玉珏。
照宋嬷嬷所言,卢氏始终忠贞,世家就并非不堪用。
萧无忧直起身来,最后穿上半臂,理正披帛。
裴湛领着寒门清流,卢文松是五姓首领,心是一样的,只是行散了,缺一个将他们聚在一道的人。
温孤仪是天子,怎样的对抗,都是以卵击石,除非……
萧无忧走出殿外,琥珀提着一盏羊角灯在等她。
屋内没有叫水,天子不过一刻钟便走了,琥珀自然明白,这夜什么也未发生。但宋嬷嬷不得知,毕竟这一趟来回,有一个半时辰之久。
六月的山中,夜晚还有一丝凉意。
宋嬷嬷炖了药膳,给萧无忧补身。
“这是夫人特意备给姑娘的。”宋嬷嬷顿了顿,低声道,“养好身子,缓一缓,可继续泡汤。这两日在这行宫中,指不定陛下还传您。”
萧无忧接过碗盏,低眸看热气氤氲的汤药。
她听明白了,是要加速利用这幅身子。怕她吃不消,所以一边吊命一边喂毒。
萧无忧笑了笑,“那稍后临就寝,我可要再沐浴一次?”
“这――”宋嬷嬷叹口气,复了两分坚定,“这自然最好。”
萧无忧垂下眼睑,搅拌汤药。
“若非国仇挡在前头,不置于此。”宋嬷嬷擦了把通红又干涸的双眼。
萧无忧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那盏汤,掀起眼皮看她,片刻道,“嬷嬷可还有其他亲人?”
宋嬷嬷抬起头来,“姑娘知道的,老奴是卢氏的家生奴才,自小坏了身子,无伴无子,辅国公府便是老奴的家。”
萧无忧也没有再多言,只将汤药倒在炭盆中。
“姑娘――”
“我要歇下了,也不必预备汤浴了。”萧无忧起身道,“以后都不需了。”
她看了眼年迈妇人,眉眼柔和了些,“嬷嬷也去歇下吧,此间事同你无关,我自会同公爷解释清楚的。”
萧无忧想着汤浴,念起先前贪睡症状,只告诉琥珀,明早按时唤醒她,莫让她睡太晚。如此,加之数日舟车劳顿,未几便睡了过去。
*
只是这一夜,有些人睡得并不好。
温孤仪离开紫英殿后,原退去随从拎了壶酒,在山巅望月。
他喝的是六局特制的果子清酒,入口绵甜,后劲却足。
半壶入腹,人微醺。
他其实甚少饮酒。
尤其是身边有了郑盈尺之后,他饮酒的次数便屈指可数。然但凡饮酒,都会去寻郑盈尺。这回也不例外。
又两口,酒壶便见了底。夜风拂面,整个人竟不自觉晃了晃。
内侍监上来扶住,小心翼翼道,“陛下,可要回去歇息?”
伴君如伴虎,虽说大概率要去郑娴妃处,但毕竟这夜召的是长公主。
眼下,还没有送长公主回去的指令。
结果,温孤仪道,“去娴妃处。”
郑盈尺闻令,自是高兴的。
后宫是她的天下,六局也有不少她的人。
她原看过彤史,这几个月虽温孤仪常夜宿公主府,但彤史上并无记录。
便是今晚,她亦早早得了消息,长公主入紫英殿前后一刻钟有余,陛下便出来了。
长公主没有侍寝。
至今为止,她郑盈尺,仍是温孤仪唯一碰过的女子。
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然见了人,酒意远远扑鼻,步履虚浮间,郑盈尺拢在广袖中的双手掌心还是生出一层薄汗,十指有些无措地搅在一起。
直待人到了面前,方硬着头皮迎上去。
“你倒还没睡。”温孤仪拍着她手背,靠榻坐下来。
“妾得了旨意,静候陛下。”郑盈尺心有惴惴,“陛下醉了,妾熬了醒酒汤,用下再歇息吧。”
温孤仪嘴角噙了点笑,伸手握了一把她披散的长发,“朕饮醒酒汤,散了酒意,辨得清你容色几何,你、便需要换幅模样了。”
他指尖绕了半圈发丝,稍一用力,郑盈尺便往前失力一倾。
两人咫尺之间。
温孤仪醉意迷离,笑意愈深,松开指尖长发,抚过她面颊,慢慢滑向她眉宇中间,抚摸着今早给她绘好的朱砂。
纵是已经净面梳洗,这朱砂郑盈尺也不敢拭去。
需得到明日晨起,等温孤仪过来给她擦去,然后再绘新的。
温孤仪素指摩挲着朱砂,将人推远些。眉眼中的嫌弃与厌恶,半点没有???隐藏。
郑盈尺眉眼低垂,有心略过,只道,“用了醒酒汤,陛下能舒坦些。不过是上妆而已,妾不觉麻烦。”
说着,她转身捧给温孤仪一盏热茶,自个前往妆台上妆。
妆未过半,汤也还未上来。
温孤仪起身,长步至妇人身后,一把将她拖起,扔在了榻上。
裳袍尽裂,帷幔飘拂,榻前烛影明灭……
以往是每月的初九,他必定临幸她。如今自有了那个长公主,每回从公主府回来,即便已是半夜,他也来她宫中,同她云雨。
郑盈尺在他身下,被他捂住嘴巴,无论是疼痛还是娇喘,都发不出声响。唯双眸睁得大大的,能看清他锋锐喉结,额头细汗,还有闭合的双眼!
五年了,床帏翻雨覆雨间,他从未睁眼看过她。
凡睁眼,已是风停雨歇时。
譬如眼下,他缓缓睁开眼,抚摸她额头,冲她温柔浅笑。
郑盈尺看着他蒙上一层水雾的瑞凤眼睛,内勾眼皮,眼角微翘,轻轻一压,便是情意流转。
片刻前,尤觉伤了自尊的心境,便悄然愈合。
温孤仪从榻上起身,也没说话,转身去了净室梳洗。再出来,案几上已经多出一碗药。
不是他的醒酒汤,是郑盈尺的避子汤。
“都凉了,还不喝?”温孤仪坐在榻畔,端给她,“是要朕喂你吗?”
郑盈尺的希冀被掐灭。
今日温孤仪去净室时,没要她用药。
虽说五年里没有落下过一回,但每回他都会说,“把药喝了。”郑盈尺记得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声话语。
但凡不同,总能辨出。
今晚他没说,她便抱着一点侥幸。
“妾愚钝,陛下若是为当年之事,恨妾至此,何不杀了妾!”郑盈尺头一回,没有接药。
论及当年事,温孤仪竟也不恼。
只搁下药盏,半靠在榻上,看一眼身侧惶恐之人,开口尤似家常,“你想死,随时都行,朕不会拦你。”
“但是想让朕动手,死在朕的手上,便是妄想了。”
他理了理衣襟,身上还弥散着沐浴后的水汽,“倒不是朕怕留下刻薄寡恩的名声,你知道的,这凡尘中的东西,没多少能入朕眼。不过是,不想因杀你,再脏了自己。”
温孤仪侧身看她一眼,叹道,“被你脏一次,足矣。”
郑盈尺攥着锦被,避开些,“妾一颗真心,陛下却觉得是侮辱了您?”
“真心?”温孤仪抬手箍住她下颚,笑道,“五年前,太傅府里,你一盏百媚生敬我,爬了我的榻,占了本该要留给公主的枕衾,让我破情,踏出对不起公主的第一步,这就是你的真心?”
“妾为人子,情爱与忠义不得两全,自问不过算计了您那么一回。可是这五年里,郑氏所有,全部付与君上,您为何不能试着待妾以一分真心?”
“郑氏站队太子,若能够从一而终,朕大抵还能高看你们两分。”论起郑氏的忠义,温孤仪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起伏,甚至望向郑盈尺的眼光都多了分毒意,却也不过一瞬,又重新变得温润随和、。
“罢了,左右太子和公主都不在了。只一点,你当日既敢算计,今日便该担的起朕的怒火。譬如你郑氏,当年既然选择站队太子,克扣用以筹兵作战的钱财,如今付出的东西,且当是赎罪吧!”
温孤仪转身将避子汤重新端来递给郑盈尺。
郑盈尺呆呆看着那药,半晌道,“这么多年了,陛下既然不想让妾有孩子,又何必如此麻烦,不若赐一盏旁的药,一劳永逸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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