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但凡有人的脚踩上了这片雪地,就会看到漫天的经幡系在山顶,延伸着五颜六色挂着鸟兽图案的方块布成为了雪山突出的岩石上最亮眼的色彩。
那便是纳河的圣山。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纳河地区的人就变得格外多,有慕名而来见证辉煌场面的游客,但更多的是穿着素朴的朝圣者,带着祝愿、祈祷或者只有纯粹的信仰来到此地。
已经过了格桑花盛开的季节,但是每到朝圣节附近,又会有一批在盛花期没能绽放的花苞毫无保留的献祭给这个初冬。
“仁波切为什么要把大佛请出来晒在后院啊?”新来的小僧人不解的跟在喇嘛身后,“前院不是来供奉的朝拜者更多吗?”
喇嘛摸了摸小僧人的头顶,指着后院:“你知道那是什么方向吗?”
“圣子河的方向。”小僧人规规矩的答道。
喇嘛摇了摇头,对着那边念了一句晦涩难懂的经文,小僧人只能隐隐约约听懂一点,那是一句至高的祈福语:“那座小坡的后面,是纳河的自然保护站,因为纳河的生灵实在太多了,不止有人而已。”
“我们为世间苦难超脱生死,直至涅槃。”
“他们为生灵今世的公平而战。”
小僧人听不懂,只是懵懂的跟在身后:“那他们会来朝拜吗?”
“很久以前倒是有个小伙子常来。”
喇嘛的目光悲悯而释然,像是穿透了时间一般,看到了寺庙内一个年轻人虔心朝拜的背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拜完自己的信仰,又在门口拿过那顶黄色的针织帽赶向山的另一边。
他缓缓摇了摇头:“我们与他们虽是生于两种信仰,殊途同归罢了。”
寺庙中的钟声敲响。
一位面生的女施主带着念珠走了进来。
她长得倒是很漂亮,只是眼里全是世俗的烟火气。
“喇嘛,她不像来朝拜的。”小僧人蹙眉,“我去赶她离开,近日寺内不接待游客。”
喇嘛看着女人手里的念珠,突然出声制止住了他的动作。
第48章 酥油花
“施主是来祈愿的?”次仁走上前来。
“我来替朋友祈福。”隋昭昭恭敬的行了一个最基本的礼仪, “他以前每年都会来这里待一天。”
“那今年这位施主怎么不自己来?”小僧人问道。
“我也不知道。”隋昭昭不清楚应该怎么形容,看着佛塔上停落的黑颈鹤,只轻声道, “可能他的世道已经圆满了吧。”
几缕雪籽被远处山上升起的寒风卷着落到了寺庙内, 连带着刮到了隋昭昭耳边的发丝上,耳尖上徒留一点幽幽的冰凉。
“仁波切在庙里吗?”隋昭昭把念珠卸下来攥在手里, 她不信宗教, 只知道在纳河这脉当地的佛教中,将大师活佛称为仁波切。
“仁波切今日在塔中闭关。”次仁慈祥笑道,“施主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们。”
“闭关?”隋昭昭诧异的挑眉, “朝圣节快到了还闭关啊。”
“闭关自有闭关的道理。”小僧人不满的皱眉, “你这施主, 也不信佛,一上来就找仁波切做什么?”
隋昭昭听他稚嫩的声音装老成有些好笑, 闻言蹲下来戳了戳小僧人的脸:“你们寺庙怎么连你这么小的孩子也收啊?”
“喇嘛——”小僧人瞬间躲到次仁身后,露出一个脑袋直溜溜的盯着隋昭昭, “她真没礼貌。”
隋昭昭也不逗他了,起身将念珠随手搁在一旁的香坛上, 绕过一大一小两位僧人走入庙内。
次仁眼神定定的跟在隋昭昭身后,皱着眉头不知道隋昭昭想要干什么。
“喇嘛, 我要不要去找师兄们来啊?”小僧人苦着脸道,“这位女施主太无礼了, 不像来拜佛,倒像是特意来找茬的。”
次仁也摸不准,轻微点了点头:“你去吧。”
寺庙中就剩这两位僧人和一个扫地门童, 其他人今早都去旁边的镇子里采购了,往常这个点应该都回来了, 可能因为最近是朝圣节吧,路上人多出点状况也正常。
小僧人拉开木门,偷偷从缝隙间轻巧的溜出去,腿还没迈开两步,就突然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背上。
他捂着酸疼的鼻尖抬头,瞬间一双眼睛瞪得巨大。
原本空旷的寺庙周围被围满了警察,这会儿一个个都面露肃色屏气凝神的盯着他,像是再盯着一个即将爆炸的危险炸弹一样。
“哟,原来这儿还有一个后门呢?”只有被撞到的那位大叔笑着把小僧人拎起来,戏谑道,“差点跑掉一个小嫌疑犯。”
小僧人顿时惊恐的在空中挣扎的晃动着腿:“你们是谁!”
大叔伸出食指贴在嘴唇上,做出“嘘”的音:“警察,别出声,不然只能给你用胶带缠起来了。”
“老王,你少吓唬小孩。”旁边的警察撞了撞他的肩膀,吩咐道,“小李,你把这小孩带到后面去,让他别出声打草惊蛇。”
“我姑娘这么小的时候还在上培训班呢,”老王冷哼道,“周队,要我说国家就该出台规定,没满十八岁的不准入教,都给我上学读书去!”
“没文化,人家这叫有慧根的灵童,你到底懂不懂?”周队白了他一眼。
“其实真正的慧根灵童不多,大部分这种小寺庙里的小僧人都是穷苦人家生下来没钱养,只好带到寺庙里去管饭管住。”小李安顿好小僧人,又回来做科普,戴着眼镜长得倒是有些可圈可点,做起事来却是一板一眼的。
“你看看!”有了大学生的理论支撑,老王更义愤填膺了,“我早就说了是吧——”
周队瞬间给了他一肘子,用物理打消了他的话术:“你说了什么你说,给我仔细听,别打岔!”
老王揉着肩膀轻声“嘿”了一声,小声嘟囔:“你这人怎么输不起呢。”
“闭嘴。”周队官大一级压死人。
老王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里面进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你说这小姑娘能行吗?”老王去年才从民警立功特调到森林公安的,隋昭昭又是上个月突然才回来,就一下子进入他视线的一个年轻甚至还漂亮的女性工作者,他实在是有些不放心,“要是那什么仁波切真的跟那什么人神帝国余孽有关,她不会遇到危险吧。”
周队闻言倒是嗤笑道:“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一个人单枪匹马深入敌营的时候,你还在七支沟帮大娘找走丢的鸡呢。”
“……你怎么瞧不上基层工作者呢?”
“少放屁,你盯好就是了,别多嘴。”周队是那场行动的亲历者,他眼睁睁的看着这样一个纤瘦的身影在烟雾中扣动扳机,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听到来自占巴的惨叫。
这边在外面早就被传奇化的女施主已经进到庙里了,她的表情甚至说得上惬意,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庙宇,左看看右看看,盯着酥油花的雕像半天才移开视线,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哎施主,这边不能进!”门童试图阻拦隋昭昭的步伐,却被后面的次仁挥挥手拦住了。
“次仁喇嘛,仁波切说不让参观内堂……”门童郁闷的提着扫帚小声道,“这位施主也真是的,不久前政府还专门来宣扬了游客素质呢。”
“这个月政府也来过了?”次仁动作一顿。
“是啊,那时好像大家都出门辩经了。”门童回忆道,“政府来了十几个工作者。”
次仁的脑海里闪过一丝不对劲,但他还没来得及抓住那缕思绪,就听到了这位令人头疼的女施主的叫唤声。
“你们这个酥油花挺漂亮的,谁做的呀?”隋昭昭似乎对佛教这种精妙绝伦的艺术品十分感兴趣,蹲在地上一边细细观察一边问道。
“倾注一生,只为花开佛前。”次仁轻轻点头,“酥油花是纳河佛教的艺术瑰宝,寺内任何僧人都能做。”
“是吗?”隋昭昭伸出手似乎想去摸一摸这个色彩鲜艳体积庞大的艺术品,指尖又在次仁炙热惊惧的目光下讪讪停滞,最后只是虚虚停留一瞬。
她起身:“佛塔能上去吗?”
“佛塔乃本寺禁地,施主万万不可擅入。”次仁连忙阻止她的念头,“只有仁波切能在塔内修炼,与佛祖沟通善恶因果。”
“他修炼多久了?不吃不喝?”隋昭昭看着在烈日下反射光线的塔尖,挑眉问道。
“……半个月。”次仁停顿片刻,才道,“仁波切修行的乃是闭口禅,每日由我送饭菜。”
“是吗?那大师还挺有定力的。”
隋昭昭收回视线,似乎突然对佛塔失去了兴趣,在酥油花雕塑周围的木板上踩了两脚。
咚咚——
两声清脆的空响。
“施主,你这是在破坏佛教圣物。”门童有些看不下去了,“请您离开,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隋昭昭不知道是被那句话戳中了笑点,笑着拍了拍手掌,轻声道:“不用麻烦小师傅了。”
门外等候多时的警察们一把踹开寺门,瞬间一拥而上。
“警察,抱头蹲下!”
“都蹲下!”
十几个警察宛如水潮一样涌入,次仁这才看清他们身后一溜烟蹲在地上的人,就是在隔壁镇采购许久未归的僧人们,刚刚溜出后门的小僧人也蹲在地上欲哭无泪的朝他喊着“次仁喇嘛”。
次仁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颓然的蹲下身抱住后脑勺。
“这地下有密道,找人把酥油花移开。”隋昭昭的指令迅速而清晰,她指着旁边的佛塔,“犯人在塔里,没逃。”
周队带人去冲进佛塔,留下老王找密道。
他与小李一块将庞大而奇形怪状的酥油花雕塑挪开,蹲下摸索两下地板,果然发现地道的机关。
瞬间惊愕的抬头看向隋昭昭,宛如在看运筹帷幄的在世诸葛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在外面能听清楚里面的对话,总共也就那么两句一板一眼的家常话,她是瞬间下出结论的。
“酥油花是一种用酥油制造出来的雕塑,酥油你知道吧?”隋昭昭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摸上酥油花了,“但凡温度高一点,油脂就会融化,所以一般酥油花的制作时期是在每年的十一月份左右开始。”
“即使保存得再完好,这个酥油花的边边角角多少还是有融化的微痕,甚至在缝隙里能看到陈年灰尘。油脂吸尘,所以酥油花才需要一年换一次。”隋昭昭朝着打开的密道往下探了探,又继续道,“这个酥油花一看就是去年的旧物了,新的可能还没来得及做,但是又因为要隐藏住什么东西,才从仓库里搬来了一个旧的酥油花雕塑突兀的摆在了佛祖前面。”
隋昭昭突然转头问向蹲在地上的次仁:“你们佛教中人是可以这么亵渎佛祖的吗?”
次仁神色灰败的低垂着脑袋。
老王这才恍然大悟,心里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把质疑这个小姑娘的那句话直接说出来,不然这脸打得多疼啊?
“女施主!”
隋昭昭把派克服脱下,正准备钻下密道,突然听到次仁喊她的声音。
他苍老的面部肌肉下垂着,嘶哑着嗓子道:“你真有个朋友每年都来这里拜佛吗?”
“每年都来这里是我随口编的。”隋昭昭突然看到寒风带来的一片雪花粘在了衣领上,轻叹一声,“但他确实每年都拜佛,这个寺庙离保护站最近,他应该常来。”
隋昭昭看向次仁:“他总说——心中有佛,则处处有佛。”
次仁那张皱纹密布的脸骤然间就跨了下去,仿佛一瞬之间衰老一般,当那双眼睛痴痴的看着隋昭昭,嘴里重复念道:“心中有佛,则处处有佛。是了——是了……”
他当初听信那人的谗言,寺庙太小了,没人来捐赠祭拜,为了寺庙的修缮和寺内僧人每日礼佛辩经的开销,才后退一步同意了他们对佛祖脚下的亵渎。
担其实从那一刻开始,他就配不上自己至高无上的信仰了。
雪花落在衣领许久都没化,于是隋昭昭伸手捻了下来,那片雪白剔透却在触碰体温的那一瞬间融在了世俗里。
她突然抬起头,总觉得有一道遥远而缥缈的视线顺着虚空,借着信仰的力量与她在这一刻遥遥远望,余下一生叹息。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49章 亲爱的
“哎, 我说你这人怎么那么莽!”老王就是一个没注意的功夫,隋昭昭已经顺着密道跳下去了。
他连忙招呼人:“小李跟我下去,其他人在把这群僧人给我看好了, 一个都不准跑!”
隋昭昭已经足够轻巧的落在地上了, 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溅起一堆灰尘。
她倒是事先捂住了鼻子,后面来的那俩人可正巧被空气中的陈年灰尘攻击了一个正着, 咳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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