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认不出来?”林先生垂下眼角,冷冰冰道,“也是, 他可能鲜少提起我这个给他丢脸的罪犯弟弟吧。”
淅淅沥沥的雨水划破夜空, 点点滴下来, 带着寒凉刺骨的温度。
一道闪电宛如张牙舞爪的长蛇撕裂夜幕,轰隆作响。
“但是那又怎样, 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林先生又尖锐的笑道,“你说他图什么, 唯一的亲人被他毫不犹豫的送进监狱里,未婚妻子远在长洲守寡精神失常, 自己身首异处。他的一生究竟有什么价值啊?就连他的死都那样卑贱如蝼蚁,到头来活得还不如我这样的败类。”
“林海是吧, 你算什么东西?”隋昭昭双眼如刀刃,五指紧紧的扣在他的脖颈上, “也敢拿自己跟他比?”
她的眼神很具有杀气,对于林先生这样的人来说,见过女人要么是魅惑柔情似水, 要么是狠辣如毒蛇,像隋昭昭这样十分硬骨头的眼神, 他第一次见,感到万分惊奇。
“难怪占巴对一个女人恋恋不忘那么多年呢,”林海大笑,视线如黏腻的蛙舌一样令人恶心,“你想要杀了我吗?那你的好朋友好闺蜜可怎么办呢?你知道她在哪里做客吗?”
“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纳河。”隋昭昭看着他,“我先杀了你,再把纳河掘地三尺也能把别弯月找出来。”
“真的吗?你确定找出来的还是完整的吗?”林海感觉到喉间的力道越收越紧,仍然不怕死的挑衅道,神经质的大笑,“不是东一块、西一块的吗……那你现在就掐死我吧!”
“隋昭昭!”
一声嘶哑的低吼把她从愤怒里面拉了出来。
骆清河看着隋昭昭眼尾红得可怕,就知道她又陷到情绪里面去了,他扶着门框,唇齿间还喘着炙热的粗气,一字一句道:“你先放开他。”
隋昭昭只是回头茫然的看着他,但是手底下的力气分毫不减,眼看林海的脸色从通红变得青紫。
“你先放开他,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解决。”骆清河缓缓走进,肩膀上的伤口被长长的绷带包扎着,寒风凛冽里赤/裸着上半身,肌肉随着他的情绪一同紧绷,他看着隋昭昭剔透的眼睛,咬牙轻声道,“听话,过来。”
骆清河从小就是一个情绪淡漠的人,庙里的得道高僧曾给他看过面相,直言此人薄如刀片,过于锋利亏损,像是世俗善恶之外旁观的过客。
但他现在将视线落在隋昭昭那双眼睛里,他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却能透过那层恶狠狠血淋淋的薄雾,看到里面的凄厉和绝望。
“他不该死吗?”隋昭昭太困惑了,“林澜该死,耳朵该死……现在就连原本无辜至极的人都被扯进死局里,为什么那么多好人该死,杂碎却一个又一个苟且偷生的活着?”
她太困惑了,以至于那双咬牙通红的眼睛,终于落下了泪珠。
闪电如龙蛇走势撕破时空与夜幕,那一瞬的光亮照亮整片土地,毫不保留的打在三人的身上。
有人隐忍规劝,有人痛苦困惑,还有的人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白白看着世间的风景。
隋昭昭永远记得她的导师为她上的最后一堂课。
白发婆娑的老人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他说:“坚守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在这个过程中你会不断的质疑所有的一切。”
“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能得到什么回报?会失去什么东西?”
“希望在座的各位能知晓,信仰是你刻进灵魂那一刻的喧嚣。”
“而它必将因凸显功利性而走向平庸。”
而现在,有一个与导师素未谋面的人告诉她同样的话。
“谁都能为这些人的死感到不值,只有你不行。”骆清河看着她,平时那样凌厉的一个人,这一刻看上去格外的平静而悲悯,“因为你懂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会死得其所的,信仰无法用价值来衡量。”
骆清河将隋昭昭的手从林海即将窒息的脖子上挪下来,他蹲下来平视着这位深藏不露的林先生,半晌才开口:“我是不想让她那双手染上鲜血,但不代表你真的能全手全脚的从这里走出去。”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身上甚至还缠着绷带发着烧,但是林海看着这张脸,脑海里没由来的就浮现出了骆山河的下场,冷冰冰的盯着他们半晌,才垂下头去。
“如果你想清楚了的话,欢迎找我继续刚才没谈完的问题。”林海最后一句诡异的话刚刚落下,就被骆清河一脚踹翻在地,刚刚还把他从隋昭昭手里救下来的男人,这一脚踹得却不比掐死他的下场要好看多少。
整个胸腔的骨头仿佛要被这股巨力撕裂,闷响的那一下让林海痛得没办法叫出声,随后锥子般的阵痛才如蛛网一样在四肢百骸里四散开来,缓了一会,他才趴在地下剧烈的咳嗽起来。
骆清河高高在上的瞥了他一眼:“别给脸不要脸。”
“你怎么出来了。”隋昭昭冷静过来,把别弯月的事情下意识的压在了心底。
骆清河没说话,先是看了她半晌,才动作极慢的走过来。
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气息十分的温热,隋昭昭知道这是不属于骆清河正常体温的热,骆清河脸色白得不行,连一向殷红的嘴唇都开始泛白干裂。
他就拖着这样一副病殃殃的躯体走过来,还顺便一脚踹翻了一个成年男性。
骆清河叹了一口气,脖颈弯曲,将头贴在她的额头上。
嗓子也被烧嘶哑了还得操心:“再不出来你怎么办呢?”
“你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
真让人放不下心。
“……不是,你在说我吗?”隋昭昭不知道刚刚她那几句恶狠狠的威胁,有哪一句听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十分不解。
烧糊涂了吧这人。
半晌,隋昭昭也叹气:“我……”
她这句话刚刚起了个头,骆清河摇摇欲坠了大半天还一直在摇摇欲坠的身体终于不负众望的坠了下来,整个人失去意识的直挺挺倒在了隋昭昭的身上。
这人光靠着一身的硬骨头撑起来的皮相,砸得随昭昭生疼。
历史总是在不断重演,当年隋昭昭第一次见到骆清河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下砸出来的羁绊。
“骆清河?骆清河?”
隋昭昭叫了两声,这人这会是彻底的晕过去了,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晕过去,姓骆的那万年抚不平的眉头还是微微的皱起,像是怎么也推不掉的一座山脉。
电闪雷鸣,今夜注定不是一个平安夜。
“周大范,占巴在顶楼。”老王对着周队轻轻使了一个眼色。
他们身后是一群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的人,老旧的别墅在早杂草丛生的郊区里独树一帜,风雨飘零,每个人的神色都显得那样的严肃。
“你他妈的再叫老子本名试试?”周队没由来的破防了,一脚踢在老王的小腿上,恶狠狠的威胁,“没大没小的,你是队里唯一一个敢直呼我本名的,要不是看你资历老,没你好果子吃的!”
老王被踹了一脚,又不敢太大声,露出一个相当迟疑的神情。
“周大范儿,搜过了,他们说一半人追着隋昭昭的车跑了。”小李严肃的凑过来汇报。
“滚!”周队气得从嗓子里吐出一个气音,“叫就算了,你他娘的哪人啊!说话还带儿化音。”
周队压下火,瞪了两人一眼:“都跟我走,这次占巴绝对跑不了了,速战速决。”
十几个警察屏气凝神的搜到了顶层的最后一件房屋门口,房间的门微掩着,像是里面的人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一样。
周队跟老王默契的对视一眼。
咚——!
下一秒,老王一脚利落的踹开房门。
“不许动,举起手来!”数把黑洞洞的枪口竖起,尽数指向坐在落地窗前的背影身上。
占巴不知道是早知今日已经心死如灰还是怎么样,坐在椅子上动都不带动一下的,手腕自然的吹在把手上。
“占巴,你跑不掉了!”周队低声吼道,“转过身来,抱头蹲下!”
那道让人闻风丧胆的背影却恍若未闻。
周队蹙起眉,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老王余光瞥见,继续大声警告:“我数三声,再不转身蹲下我们就开枪了。”
第64章 不想再追了
空气紧张到近乎凝固。
老王看着周队缓缓靠近, 一边道:“一、二、三……!”
“停下!”周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瞪大,抬手阻止, “这人不是占巴!”
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坐在椅子上, 脑袋正中央顶着一个血洞,还没干掉的血液从眉心穿透整张脸滴到了裤子上, 溅起一朵血花。
“他也是老龙人。”小李第一个凑近, 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上的那块极具象征意义的链子。
“出去拎一个进来认认。”老王摆手。
“老王和你们几个人在这看着,整理现场。”周队速度极快的布置指令,“小李带一车人去接应隋昭昭, 剩下的人跟我追, 看现场情况占巴肯定刚走没一会。”
周队的猜测显然正中把心, 占巴不肯退让一步,势必让隋昭昭三人尽数留下, 但隋昭昭何尝又不是,她不仅仅想要全身而退, 甚至还跟周队联合了一出釜底抽薪,试图把占巴的命留下来。
“占巴先生, 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把您安全送达目的地的。”
吉普顺着后山蜿蜒的小路横冲直撞, 似乎就准备靠着坚硬的躯壳披荆斩棘的开辟一条新路出来。
占巴坐在后座,那一只眼睛落在驾驶和副驾驶的两人身上, 沉默不言,但视线却如毒蛇一般死死的缠绕在两人背后,看得他们莫名生出了阴森森的鸡皮疙瘩。
“请您放心, 林先生特地嘱咐过我们,就算是豁上我们兄弟俩的两条命, 也务必将您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司机看上去有五十岁的样子,长着一张淳朴厚实的脸,看上去格外有欺骗性,硬着头皮道。
“他的后手还真不少。”占巴啧了一声,叠着腿靠在后座上,“所以呢,你们现在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安全的地方。”司机斟酌着重复道。
占巴嗤笑一声:“怎么,林老板想让我为他做什么事?”
“……只是保护您的安全而已。”司机第一次跟占巴这样的大人物接触,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处境这样狼狈,这人身上还是给人一种极度可怕的感觉。
“真不诚实。”占巴调侃的视线落在前面的后视镜上,隔着镜子与司机对视上,“你应该跟了林海没多久吧,他知道我向来最讨厌不诚实的人。”
“占巴先生,我们没有……”
“!!”
坐在副驾驶上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话的另一个手下是林海捡回来的,跟着他姓,叫林三,他倒是不愿意趟这滩浑水。
林三一直看着窗外,这会儿感觉到司机话音的戛然而止,才骤然转过头来。
只见司机的瞳孔骤然睁大,压在方向盘上的手开始不自觉的抽搐起来,倒抽着气机械性的低头去看,只见一把刀尖从座椅中央刺穿进来,鲜血哗啦啦的从刀口周边流下。
车辆随着司机意识的丧失,骤然之间加速又急刹,来来回回多次,整个车身都颠簸得不行。
林三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拽住司机的胳膊调整方向盘,大喊道:“先刹车!”
好不容易把车给停了下来,林三身上已经生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后座上的身影,却正巧和那人打量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和传闻中的一样,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占巴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的结局陷入无聊的走向,慢条斯理的打开车门准备走人。
下一秒,那位坐在副驾驶上当鹌鹑的林三,竟然胆大包天的伸出胳膊拦住了他。
“不如您听听我们即将要去见什么人,再走也不迟。”
林三神色严肃的凑到骆清河耳边低语。
“哦?”半晌,占巴听完全程饶有兴趣的挑起眉梢,坐正身体,“既然这样的话,劳烦二位了。”
林三没忍住眼皮子抽了两下。
哪还有二位呢?
哦,还有一位正被您的刀子钉在驾驶座上呢!
但他也只是在心里骂骂,手上还是任劳任怨的当起了占巴的新上岗司机。
这个点最近的医院路程都得有一个小时,隋昭昭眼睁睁的看着骆清河的从烧得说梦话到体温逐渐凉到透彻,一个夜晚他两个极端都尝试过了。
ICU前面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低垂着头的女人,连忙上前问:“他怎么样?”
医生摇了摇头:“还没脱离生命危险,他的伤口很深,失血过多加伤口感染,病人自身还有心脏病史,暂时情况并不是很理想。”
隋昭昭一言不发的坐了会去,发梢湿哒哒的落在脑后,脸上也有不少透明的水迹,看不出来是雨水还是泪痕,亦或者兼有之。
“昭昭,你放心,这里有小李给你看着。”周队在医院外面抽了整整一包烟,才慢慢走进来,“你跟我回去一趟,骆清河醒了我马上通知你,行不行?”
小李立刻上前一步朝着隋昭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靠住。
“我哪都不去。”隋昭昭靠在冰冷的座椅上,眼睛头也不回的盯着病房。
“你不去也得去!我看你这小姑娘,性子邪得很嘞!”老王从墙边的角落里站了起来,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性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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