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眯起眼睛,视线从一片苍白中适应了过来,聚焦在空荡荡的天台上。
这里空无一人。
下一秒,隋昭昭一直捏在手里还没挂断的电话中再次响起了占巴的声音。
“亲爱的,往前走再两步——”
“别……昭昭!离开那里!快走……唔、唔!!”
别弯月歇斯底里的吼声从话筒以及天台不远处同时传递到了隋昭昭的耳朵了,她顾不了那么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往前去。
在天台的边缘,隋昭昭停下了脚步。
她稍稍一低头,就是六层楼高的危房,深不见底的眩晕感让人窒息,似乎微微向前一步就即将一脚踏空那样可怕。
而与这层楼只有大概五六米距离的另一栋楼的天台上,她终于看到了占巴和别弯月。
两栋楼等高,构造几乎一模一样,中间还有一个通道在天台上能够相互穿越——但通道的铁门紧闭着。
隋昭昭连忙上前去拽了一下门把手,稍稍一动,就能感觉到门后沉重的锁链在晃动着。
“别费力气了,这个锁你没办法打开的。”占巴饶有兴趣的看着隋昭昭来回奔波的身影,一只手死死拽住别弯月的头发,轻声道,“放心,你的支援也来不了了,这里只剩下我们了,有些话终于可以慢、慢、聊了。”
他的语调很诡异,黑黝黝的眼珠子宛如冰冷的毒蛇一样随着隋昭昭的移动而迟缓的转动着,面部肌肉扯出一个相当兴奋的笑。
隋昭昭在刹那间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含义,猛然抬头:“你把小李留在真正的聚点里了?”
“那个蠢货,给我带了一支追踪笔回来,电厂当然不能要了。”占巴嗤笑一声,话音一转,“不过……倒是可以充当调虎离山的工具重新废物利用一下。”
这样,所有的火力就尽数被吸引到电厂去了,而真正的战役,却是在这两栋废弃的大楼天台之上。
“那我还真是感到十分荣幸。”隋昭昭也不着急了,冷冷勾唇笑道,“你花这么大功夫,就是为了把我引到这里来?”
“当然了,”占巴也学着她冷笑了一下,“为了弄死你,可是毁掉了我一整个数据网呢。”
两人各自站在一栋废弃的大楼上,狂风吹乱发丝,冷厉的视线在空中安静的交锋着。
别弯月双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被弯曲着绑了起来,嘴巴也被重新贴上了一层胶布,只剩下一双带着泪水的眼睛愤然而绝望的瞪着隋昭昭。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汽油味,伴随着熟悉的焦灼感。
她脚底下的这栋房子正在燃烧。
隋昭昭皱起眉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占巴戏谑的笑声从前面传来,“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火呢,毕竟让老朋友来送你一程,应该更觉得亲切吧?”
隋昭昭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喜欢用焚烧的方式来捉弄她,就连回来的路上酷似爆炸声的烟花,都是他为唤起她的应激设置的既视感。
毕竟那样多的尸骨都在火场中被碾成了灰烬,隋昭昭甚至没能带回一盒骨灰来。
“只有无能的人才会被过去折磨。”隋昭昭抬眸看向占巴,“也只有无能的人会死在过去。”
她说:“比如你。”
“你还是那么自大。”占巴轻嗤一声,声音缓而悠长,“还记得你当年暴露之后吗?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来救你,你为什么先跑了?因为害怕吗?所以才选择让自己的同伴去送命,去一个个葬身到火海里?”
——是这样吗?
时间在刹那间静止。
“不是这样的。”
这一刻,屹立在熊熊燃烧的楼顶之上的、熊里湾那个恐怖而绚烂的火焰里的身影与多年前跪倒在火海前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齐齐的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从来没有害怕过,现在该害怕的人是你。”
第72章 把她放了
周队目瞪口呆了半天, 最后总算是听明白了。
“你们他娘的小兔崽子!胆子真是大!”周队骂骂咧咧了两句,连忙走出帐子,看着外面一群纳河保护站的排着队鬼鬼祟祟的瞅着这边, 气不打一处的吼道, “等什么,赶紧整队把你们站花带回来啊!”
老王看不对劲, 走过来劝道:“哎呦, 你干嘛迁怒呢?”
“我迁怒?是我迁怒吗?”周队冷笑两声,“那么血淋淋的一个盒子摆在你们帐子里,难不成就被隋昭昭一个人看见了?她故意让你们瞒着我是吧?”
“……”
人心虚的时候就会装得很忙碌。
“五分钟后集合出发。”周队圈中地图上闪烁的红点停止移动的位置, 给每个车里发了一份, 又叮嘱, “全程用对讲机交流。”
在信号干扰通讯设备的情况下,能进行正常通话的要么就是那种极度落后的老式手机, 要么就是军用对讲器,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缺点——距离支撑不了太远。
骆清河站在帐前, 没有进任何一个车里。
“还不上车?”徐庄闲侧头问他。
骆清河蹙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扬眸看着他:“不劳徐警官费心, 我们有交通工具。”
“……你那破飞机?”徐庄闲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人。
“怎么?”王青松双手抱胸靠在门口, 神色奇异的打量着骆清河,“以前也没见你这么高调啊。”
“记得今年的新书吗?”骆清河答非所问道。
“什么?”王青松愣了一下, “一个多月前发给我的那份?记得啊,出版社已经在筹备首发了。”
“最后的结局,是犯罪嫌疑人在江边自杀。”骆清河看着正在装备出发的车队, 眼神微凝,摇了摇头, “错了。”
王青松怎么说也算是个集团内部公认的军师智囊型人才,一时间竟然还是没跟上他的脑回路:“所以到底怎么了?这么紧张的时刻你给我打什么哑谜。”
要是之前听到隋昭昭陷入危险的消息了,这人二话不说得莽到最前面去了。
明明才一个月不见的时间,骆清河却好像突然从一把见血封喉的尖刃变成了冷静内敛的宝刀。
“有些事情你得亲自去体验才能找到那东西的精神内核,我在占巴身边待了半个多月,就像在是一个巨大的圆圈,逐渐立体起来了。”骆清河抬眸,视线宛如穿透一切时间和空间的阻碍,与那只缓缓睁开的眼睛遥遥远望,“占巴那样的人,老龙族底层贫民,摸爬滚打厮杀上来的,没有任何人情社会的羁绊,在他那里活着等于一切。”
“你是说占巴不可能会坐以待毙?”王青松蹙眉。
“如果他背后真的有个大数据网,这点追踪手段被发现是迟早的问题,况且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们在附近,还花功夫把隋昭昭提前单独引过去?”骆清河的思绪越来越清明起来,低声道,“这太奇怪了。”
“为什么会是林海的手掌?因为林海对他无关紧要,别小姐才是主要的胁迫对象,他的目的指向隋昭昭。”王青松继续道,“既然他想活下去,发现追踪器了应该第一时间毁灭证据,然后跑路才对啊。”
他找隋昭昭做什么?
——我说过了,我跟她是宿命与灵魂的相识。
“他在有恃无恐,占巴笃定我们短时间内找不到他,他很有可能根本就没跟小李在一起。”骆清河骤然抬头,“他利用断掌把隋昭昭引到了别的地方,宿命……什么叫宿命呢,看着宿敌痛苦的挣扎和死去,占巴为了活着可以不择手段,但他是个既谨慎又自大的人,他想在离开之前用最痛苦的办法解决掉前半生的心腹之患。”
王青松从一开始试图跟上到目瞪口呆的沉默站在一边看着骆清河侧写,他跟骆清河没有王筱竹那样亲近,只听说过临京警局来了个会犯罪侧写的高材生,是他的老朋友。
这是他第一次现场感受骆清河作为一个局外人剖析罪犯心理的样子,这跟他们心理学学得完全是两种东西,这就是干预和替代的区别。
“烟花……刚刚是不是有人放烟花了。”骆清河蓦然抬起头,“果然……就是火,在他的记忆里,火是能唤起隋昭昭内心最恐怖的东西的工具。”
他快步走向停在空地上的直升机:“找附近有火光的建筑物!”
火光摇曳得宛如身披战裙铠甲的圣女,只有当凌冽的风猛烈刮过的时候,才微微掀起一边的裙摆。
由于这栋楼废弃许久,没有太多人居住留下来的生活用品,因此火烧得不算快。
隋昭昭往下面瞥了一眼,火舌顺着楼道里的地毯与窗帘正点亮着一扇又一扇被铁丝网禁锢的窗口,剧烈的温度边缘幻化出扭曲的虚影。
别弯月瘫倒在角落里,嘴里的胶布混杂着撕裂的血迹,与隋昭昭遥相对视。
“看来你的救援们已经出发了。”占巴看了眼手机屏幕,轻笑一声,扬手扔了下去。
坚硬的老式手机在六层楼高的距离下,毫无疑问的发出一声凄厉的闷响,碎得七零八落。
猛烈的火舌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环绕到了顶层来,焦糊的气味伴随着令人窒息的烟熏飘到了最上层。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占巴看着在张狂的烈火和浓浓的黑雾下屹立的身影,她脆弱到似乎一阵风就能让她跌落,“卓玛,你忏悔过吗?”
“为我们一同缔造出来却毁于一旦的帝国,为那些曾经与你携手共进的同伴们,甚至还有因为你的叛变,死去的纳河保护站的人。”占巴抬眸,像是直击灵魂的演讲家一般——如同他往日打过的无数场胜仗一样,“你忏悔过吗?”
“我忏悔过,”隋昭昭掀起眼皮,“为你迟迟没有落入法网、为我的无能忏悔过。”
“你以为那真的是什么帝国吗?”隋昭昭觉得他可笑极了,讥讽的勾唇道,“一批地沟里活不下去的老鼠们,捡破烂东躲西藏搭建起来的一个小屋子,原来你们管它叫帝国啊?”
占巴压下眼皮,独独剩下的一只眼睛带着残暴的戾气盯着她,半晌才笑了一声:“死到临头,那就下地狱去嘴硬吧!”
他喜欢看隋昭昭站在烈火里的身影,那样挣扎又无望,特别是当剧烈的温度开始烹饪人的肌肤时,带走皮肤下的水分,肌肉不可避免的蜷缩、烧焦、坏死,活活烧死的人的表情总是特别有趣的。
毕竟烈火可不讲人类社会规则那一套,它不被任何东西规训,无谓正义与邪恶之分。
天光被飘走的乌云倾泻了一部分下来,直射到这片大地上。
“是吗?”隋昭昭看着远方灰白的天空突然出现的一块黑点,勾唇笑道,“那可不一定。”
黑点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在往这边移动着,离得更近一点的时候,巨大的螺旋桨搅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耳畔。
徐庄闲落在车队最后一个,突然收到天上某位不知名有钱人言简意赅的讯息,只留下一句“让你车里的人跟我们”。
他一抬头,就看到遮天蔽日的直升机提高海拔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了。
“姓骆的,你一会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他咬牙飞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汽车不比飞机,一点障碍都没有,要跟上一辆在天上飞的直升机,他这俩越野的四个轮子都快烧起来了。
一栋烈火焚烧的废弃厂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徐庄闲下车,惊愕的抬头,模糊的看到了火光中屹立相望的两个身影。
对讲机在此刻又响了:“包围没烧起来的那栋楼出口,占巴在上面。”
“他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占巴转过头,死死盯着隋昭昭,咬牙切齿道。
都到这个地步了,占巴还能不明白么。
“不好意思,我男朋友是个有钱的专家。”摇曳的火光宛如死神的镰刀,隋昭昭迎着狂风矜持一笑。
占巴低头,几个武装警察已经训练有素的端着枪包围了这栋楼唯一的出口。
他一把拉起别弯月,用刀尖抵住她的脖颈:“我要车,车里放两把枪,装满子弹。”
“没问题。”隋昭昭举起双手,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不会有人追你,你把别弯月放了,我保证。”
这是他们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把占巴背后所有东山再起的底牌全部撕毁,暂时放他走,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占巴冷笑着看她,那股笑冷森森的宛如战败的野兽最后狰狞的面孔。
直升机靠近,长长的缆绳梯子一起放了下来。
机舱的门被打开,骆清河半边身子悬空朝着隋昭昭喊:“上来!”
烈火烧到了顶层的铁门之外,浓浓的黑雾逐渐顺着底下的缝隙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随着火焰紧跟其后,包围了半边天台。
“快点!直升机要降不下去了!”
那天在熊里湾的九死一生触碰着骆清河的神经,这人显然属于是天生就会规避风险的那种商业家,在历史重演的之前,他就找到了对策。
隋昭昭捂住口鼻,助跑两下,利落的跳到了绳梯上,一手死死拽住梯子,一边朝占巴喊道:“你把别弯月放了,底下那辆车归你。”
骆清河将情况转给徐庄闲,他立马指挥人将车开了进来,当着占巴的面把两把枪放在了后备箱里。
别弯月嘴上的胶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挣扎开来,但她一句话也没说。
那张布满灰尘和血迹的脸,只剩下一双眼睛,依然如同她在展台上那样璀璨而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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