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接下来她说的话却和这柔和的笑意完全不沾边,她说:“你觉得我如果想做一件事,真的需要你的帮助吗?”
苏轻弦顿了顿,点头道:“我承认,你意志坚定,出手狠辣,凭你的身手和春意楼的势力,在这江湖上几乎没有你做不成的事情。”
“但是?”段晚宁静静听完,“不出意外,后面肯定会有一个但是。”
苏轻弦勾起唇角:“但是,在这上都城里,若是我不想叫谁做成一件事,那这个人就是上了天这事也成不了。”他说着,提起手边的茶壶给两人分别续上水,“龙影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段晚宁疑惑抬头:“嗯,去哪?”
苏轻弦手一抖,赶忙放下茶壶:“我是说你别小看我。”
“哦,刚才你说什么?”段晚宁问,“不小去你?”
“是不容小觑!”苏轻弦没好气道,“说正事行不行?”
“好啊,说正事。”段晚宁点头,“单子上列的东西你觉得可以吗?我是以许家四姑娘的身份和你议亲,跟春意楼没有关系。”
“那就更不行了。”苏轻弦打开折扇,“许家小四不过是个外室的庶出女儿,我可是王府嫡子,你觉得这事能成吗?”
“娶妻娶贤,跟身份关系不大。”
“那是你说,我家人可不这么想。”苏轻弦想起之前祖父和自己说的话,“长辈们肯定第一个反对。”
“你家的长辈,谁做主?”
苏轻弦立刻警惕起来:“你少打歪主意!我爷爷功夫可是很高的,龙影第一任影主就是他,你打不过他的。”
他越是这么说,段晚宁的好奇心越被激起,尤其是听他说“你打不过他”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改天我登门拜访,你给我引见引见可好?”
苏轻弦一个劲地摆手:“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得走了,还得去刘侍郎家呢!他们一家都病倒了,你听说了吗?”
他作势要起身,却不料段晚宁隔着桌子探身过来,一把拉住他手腕:“你等我五叔过来打个招呼再走。”
苏轻弦只觉手腕一凉,低头看时她已收回了手,可刚才那异样的触感叫他很在意,忍不住反手去拉她。
“唉你干什么?”段晚宁失声惊叫,“苏二公子,你放手啊!”
房门“咣当”一声被推开,许怀山和许知全站在门外,望着雅间里的两人目瞪口呆,他们身后是搀扶着小柳氏的常妈妈,还有阮怡和小戳。
段晚宁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摆,迈步迎了上去。
“父亲、五叔,请进来吧。”她说着便让出路来,自己则到外面去帮忙把小柳氏扶进去。
许知全和许怀山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盯在苏轻弦脸上,仿佛要将他看穿似的。
苏轻弦动了动脖子,不自在地和二人见礼:“原来许五爷是去接许大人过来,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许怀山其实很想把他留下问清楚,可偏偏现在不是时候。他看了眼被扶着靠在窗前美人榻上的小柳氏,眼中恨意毫不掩饰,若不是许知全也在,他恨不能此刻便上前将她撕碎了。
还是先处理自家事情更重要,许怀山有些遗憾地想,宁儿的终身大事也不能操之过急,毕竟自己只是她的叔叔,很多事都得好好谋划才成。
可许知全却根本没想这么多,他根本对自己这个便宜女儿毫无了解,不仅不知道她每天在干些什么,甚至现在想想似乎自己竟有许久没见过她了。
但饶是如此,作为一个家长他依然不能允许自己女儿的名节沾染任何可能的污点,哪怕是这个他从不看重甚至嫌弃的庶女。
可现在莫名其妙好像撞破了他们好事一样的尴尬,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只是认清了屋里的人是苏轻弦,他才动了心思,把生气的事情放到了一遍。
“原来是苏二公子,失礼了。”许知全客气地拱手,“老五也没和我说二公子在这里,小女没失礼吧?”
段晚宁起身对许知全道:“父亲,苏二公子在女学时便对我多有照拂,我方才便是谢他来着。”
谢?苏轻弦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谢谁就要嫁给谁,我看谁敢当。
眼瞅着许知全听了这话眼神都变了,苏轻弦赶紧摆手:“哪里哪里,许五爷托付,又是举手之劳,小侄自当尽心。仅此而已,再无其他了。”
这话就有点此地无银了,许怀山想着,也赶忙搭腔:“那次宁儿在女学身体不适,我又脱不开身,二公子正巧顺路,便请他护送宁儿回府。早先我和兄长提过一次,原想着找个机会专门道谢,谁成想事情一档接一档,竟是拖到了今日。”
“哦?”许知全捋着胡子一脸笑意,能看出来是有心跟许怀山一唱一和。
“今日贞善郡主到了,晚上在秀玉坊设宴,我说这不巧了嘛,撞到咱自家买卖来了。”许怀山也很知机,根本不给苏轻弦插话的机会,“今儿在蒋府我就和二公子说了,今晚秀玉坊给他们包场,一切开销都算咱们家账上。”
“五爷说笑了,晚上是锦,贞善郡主设宴请蒋国公,我不过是个陪客,您这么大手笔不值当的。”苏轻弦赶紧撇清,余光却瞥见段晚宁阴恻恻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他偷偷咽了口唾沫,坚持着说,“贞善郡主可是富贵得很,她的买卖您不赚钱不是亏了么。”
“郡主也好,蒋国公也好,我只认他们是二公子的朋友。”许怀山笑道,“阿弦就别和我推辞了,好歹我也算你父亲一辈的人了,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早上你可是答应的好好的。”
苏轻弦无法,只得再次谢过,又说自己有事要办,一心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许知全道:“既然二公子还有事在身,那咱们也不敢久留。我和五弟还有些家事要处理,这样吧,宁儿你送二公子下楼去。”
苏轻弦急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本想推辞,可他实在不愿意再多费口舌,便硬着头皮应了。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谁知他这个反应倒叫许知全两人更加确认了猜测。
段晚宁等的就是这个,率先来的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阿弦,我送你。”
阿弦?许知全的目光追了过来,段晚宁恰到好处地垂下头,看起来像是说错了话害羞的样子。
苏轻弦心里这个气啊,绷着一副笑脸和许家二人告辞,叫上小戳便出门去了。
他脚步飞快地下楼,一点也不想再跟段晚宁说话。可段晚宁却不让他如愿,几步便超过了他,将人拦在楼梯上,自下向上地看着他。
“你让开。”苏轻弦尽管不高兴,但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那事不可能,你别再缠着我了。”
“好。”段晚宁点点头,“那算了。”
苏轻弦有些意外,这人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了?“你,当真?”
段晚宁点点头,伸手指了指他的袖子:“彩礼单子你留着也没用了,还给我吧。”
苏轻弦伸手进袖口里,却又停住:“你要这单子干嘛?”
“本来就是我的,你说要干嘛?”段晚宁想了想,道,“你放心吧,我不会那给父亲或者五叔看的。你不肯娶我,自然有人会娶。”
“诶,你,我说你?”苏轻弦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或者该说什么,“你来上都是找下家来的吗?你堂堂的……有必要这么急不可耐地嫁人吗?”
段晚宁摊开的手掌向前伸了伸:“不关你的事。”
苏轻弦咬咬牙,掏出那张信笺拍在她手上:“给你就是,你好自为之吧。”
段晚宁施施然收起信笺,转身慢悠悠往楼梯下走:“我可以再给你三天时间,也就是到中秋那一日,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她转头,“但三天之后,我可不能再等你了。”
见她转身要走,苏苏轻弦忙不迭追了上去,抓着她胳膊将人拉到自己面前:“你且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昨晚城墙上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段晚宁并没料到他如此大胆,一个不慎便被拉住,直直地撞进了他怀里。
楼梯转角处并不狭窄,但两人此刻的姿势却十分暧昧,一时间双方都红了脸。
还是段晚宁先一步退开,同时一手按在苏轻弦胸口将他往后推:“好好说话。”
苏轻弦其实也已经反应过来正准备向旁边撤步,可偏就这么会的功夫,就看见段晚宁一掌拍了过来,登时心中警铃大作,这要是叫她拍上一下子,自己不死也得半残啊!
于是他猛地提气,整个人如弹射一般向旁边撞了去,堪堪避过了段晚宁那一掌。
可段晚宁只是下意识地抬手轻推,根本就没用内力。那“一掌”被躲开时,她甚至还有些惊讶,也没来得及仔细去想他说的话,就见苏轻弦已经像个弹簧似的撞上了楼梯栏杆,整个人往下面摔了去。
“诶?”段晚宁看着挂在二层楼梯上的苏轻弦,还在想这人是怎么一回事,就见他已经飞快站起来。
从段晚宁的角度看下去,苏轻弦这一下被摔得略显狼狈,连整齐的发髻都有些乱了。他拍打了两下身上的碎屑,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苏轻弦撂下一句狠话转头就走,徒留段晚宁看着面前被撞坏的栏杆陷入了沉思。
第 152 章
苏轻弦摔下楼梯动静太大, 掌柜从三层跑出来急吼吼地看发生了什么事。
小戳把人拦下,有些尴尬地递出一锭银子:“抱歉了,这个权当赔偿, 若是还不够您派人到郡王府去, 门房看到账单自然付钱。”
掌柜的看着被撞坏的栏杆和手上的银子一脸懵,又听他说郡王府, 这上都城里有几个郡王府, 还不就是那一家,所以是刚才郡王府的那位爷撞的?
正不知如何是好,段晚宁已经走了过来, 她将拿定银子还给小戳, 含笑道:“一段栏杆而已, 不值当这么多钱,回头我去和五叔说, 这钱我们不能要。你快去瞧瞧你家二爷,别伤着哪里吧。”
小戳知道她的厉害, 自然不敢不听,再加上心里也惦着苏轻弦, 当下把银子收着,又向她再道谢, 急吼吼地跑下去了。
“多谢四姑娘解围。”掌柜向段晚宁道谢,“那位苏公子摔到栏杆上了?”他并非习武之人, 听到动静跑过来时,苏轻弦已经走了只隐隐约约听见他撂狠话,因此有些担心怕是郡王府的公子爷怨上了店里――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段晚宁勾了勾唇角:“您别担心, 不是什么大事,回头我去和五叔说就成了。先安排人来修一修楼梯栏杆吧, 这样子也不好看,也免得其他客人再出什么危险,。”
安抚好了掌柜的,段晚宁刚回到雅间,在门外就听见里面许知全发怒的吼叫声。
“小姐,没事吧?”阮怡一直在门口等着,刚才也瞧见了苏轻弦撞断栏杆掉下去的样子,眨巴着眼睛指着房门道,“里面刚才吵得很凶,咱先别进去了吧?”
正好段晚宁也不想进去,便带着阮怡进了隔壁的雅间,并吩咐人在门口守着,有任何动静都随时来叫她。这里是许怀山自己的生意,早就发下话去,四姑娘也是这家店半个老板,所以这里从掌柜到小二都是对她唯命是从。
小柳氏的黑料被揭开是早晚的事,许知全现在还只是发火吼两句,等真相全部都摊开的时候,只怕他就想撞墙了呢。
不过让许怀山来开这个头,结果却不一定尽如人意,因为他毕竟姓许,很多事不可能做绝。所以才选了今天这么个机会,到自己的铺子里和许知全先摊牌。为的便是先不惊动府里,免得闹得太难看伤了许家颜面。
这样做一来是顾着亲情,二来也有生意上的考虑,毕竟他这些年依旧是打着许家五爷的身份在商场里行走,一旦许家声誉扫地,于他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这些心思许怀山是没有向段晚宁隐瞒的,毕竟在他看来,这事关她亲生母亲韩氏,如果她强烈反对,自己也不能不多加考虑。
只是段晚宁并非许安宁,目前来看,许家内部维持现状对她利大于弊。但小柳氏却留不得了,借许知全这把快刀斩乱麻也许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段晚宁在椅子里坐了,习惯性地摩挲着玉璜,这是她开始想心事了。
阮怡见了有心退出去,但又实在按捺不住,踌躇着想要开口。
段晚宁似乎瞧出了她的心事,收起玉璜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阮怡道:“小姐,你刚才听到苏二公子的话没?他怀疑昨晚上城墙上的事是你做的。”
“嗯,没怎么仔细听,城墙上什么事?”段晚宁摇摇头,她从一开始就没把城墙上死人的事放在心上,一直都觉得是苏轻弦故意诈自己。
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阮怡起身开门,却见一身粗布短打的顾展怀穿,手里提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外。
阮怡险些没认出来他,赶忙笑着把人往里让:“顾管事,快进来吧。”
顾展怀点点头,有些心虚地看向段晚宁:“小姐,我……”
“进来吧。”段晚宁淡淡开口,指了指自己跟前的椅子,“坐下说话。”
顾展怀满是感激,连连点头:“是是,多谢小姐。”
阮怡并不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情,但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诡异地气氛,关上门给顾展怀倒了杯茶便退到段晚宁身后。
顾展怀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包裹放到桌上,向段晚宁的方向推了推:“小姐,这个,请您过目。”
段晚安瞥了一眼那个灰色粗布包,并没伸手去接,而是径直望向他问:“是什么?”
顾展怀犹疑一瞬,随即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沓书信和一本册子,在最上面还有一方印章。
“这些都是我多年来收集的,定国公府的各项罪证。”他拿起那块印章,起身递段晚宁面前,指给她看,“这是许敖的私印,很多年前他给自己取了雅号,就是这个,如山。”
段晚宁微微颔首:“还有呢?”
顾展怀将印章放下,拿起那本册子,一面翻给她看一面解释:“许敖、许知全等人,看似廉洁,实则卖官鬻爵,在上都周围强占民田,还和漕帮勾结,贩运私盐,几乎无恶不作。我全都细细地写清楚了,还有这些书信,都是我截获的他们作恶的证据。”
段晚宁随手在册子上翻了翻,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还有吗?”
顾展怀愣了一下:“小姐都知道?”
“不然呢?”段晚宁抬眸,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以为我会毫无把握就来上都吗?你觉得我不可能替韩姨娘报仇是吗?”
“属下不敢。”
“属下?”
顾展怀一震,双膝跪倒在她跟前:“小姐,属下知道错了,愿意承担一切责罚,只求小姐宽恕,别赶我走。”
“好了,你起来吧。”段晚宁摆摆手,“这里是许怀山的店,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且问你,昨晚我叫你留在法宏寺,为什么现在跑到这里来?”
顾展怀道:“属下原想着把这些证据通过玲珑转交小姐,可今日一早就听说安磐营调动兵马在环城巡逻搜捕什么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是有人趁着天还没亮翻跃城墙,还杀了几个守城兵士。太子震怒,在东市边箭楼上亲自坐镇,全城内外搜捕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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