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春草木深
作者:安思源
文案:你恨这朝堂佞臣当道,你恨这世间好人无好报,你恨这天地不公不仁
于是你提三尺长剑上斩昏君下斩小人,你满腔热血,替天行道
可你未曾察觉——当初斩龙的少年,渐渐长出了龙鳞
第1章 楔子 上元
显元十年的上元节,是苏砚这一生最无法忘记的上元节。
她记得安福门外的巨大灯轮,上万盏锦缎花灯悬挂在灯轮上,一转一转的很是炫目,灯轮下有很多宫女姐姐在跳舞,锦衣华服,珠翠环佩,香气袭人。
她记得明德门边的那两个硕大灯楼,无数金银穗嵌挂在灯楼上,被晚风吹得叮当作响,悦耳声音格外好听,爹娘就在灯楼间的城门上,和那些金银穗一样随风轻晃……
“叔叔……”苏砚扯了扯身旁领着他们出城的那名将士,“爹娘为什么在城楼上,他们不跟我们一块走吗?”
“……”
还没等将士回答,一旁的男孩伸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别看,快走!”
她记得那双冰凉微颤的手。
后来,她还记得有一种刑罚叫凌迟,那一晚,她爹娘被凌迟示众了。
第2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1)
都说江湖险恶,偏偏,苏砚跟师兄弟们一起抓阄决定前程是抓到了“江湖”。
世态炎凉,她从那一刻起就提前感受到了。
她赖在地上哭了很久也没人愿意跟她换,错过的晚饭也没人给她留,人心实在是太冷漠了!
幸好还有师兄在,那一晚,师兄亲手为她做了饭菜,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临行前还教了她很多江湖规矩。
师兄说:女儿家行走江湖总归诸多不便,所以她最好是扮男装,胸能绑多平就绑多平。
师兄说:长得太清秀的男人其实也诸多不便,所以她还得易容,容能易多丑就易多丑。
师兄还说:什么“江湖第一美人”,这种排名又没银子拿还有潜规则别去掺和;什么“一见误终生的玉面公子”,这种名号会经常收到比武招亲的邀请帖很烦的别去沾,混江湖还是得靠实力说话。
末了,师兄还很周到地送了她一个名号——
“恶!贯!满!盈!龙!霸!天!”她无比骄傲地将师兄赐的名号诵了出来,表情浮夸到连连牵动脸上的刀疤。这条刀疤是她耗费了不少功夫塑出来的,像蜈蚣似的,特别狰狞特别凶神恶煞。
苏砚对自己这个造型很满意,大部分人仅仅只是看到她的脸就会想要逃。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有点与众不同。
他丝毫都不为所动,直挺挺地站在得醉亭外,跟她保持着十步左右的距离,静静地打量着她,眼神有点复杂、有点纠结、似乎还有一点痛心疾首……
许久后,他才启唇打破了沉默,“你怎么这么丑。”
“……”大敌当前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品评对方的相貌,是个高手!
“你真的是龙霸天吗?”他的语气显得很微妙,与其说是在怀疑,不如说是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
“是恶贯满盈龙霸天!”苏砚强调,端起气势冲着他扬了扬眉,“到你了。”
“什么?”他有些茫然。
“打架之前要先报上名来,这不是你们的江湖规矩吗?”
“江湖规矩跟我无关。”
“……”很不羁,是个高手!
“我邀你前来只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不必说了,出招吧。”他想说什么苏砚闭着眼睛都猜到,无非就是指责她扰乱江湖秩序嘛。
她也不想啊,要怪就怪师父突然说什么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此后世间再无“蜃楼”……
其实世人本来也都不知道“蜃楼”,师父收留了很多像她一样的孤儿,那栋楼也是乡绅们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捐建的,直接叫收容所有点难听,师父就给取了个名儿。现如今,楼里的弟子们都已经有了自力更生的能力,总不好一直住在那儿,是时候该各奔前程了。
至于这个前程到底该怎么决定,师父说——抓阄。
……这是玩谁呐?!
被玩得最惨的无疑是苏砚,不仅抓到了“江湖”这支下下签,离开“蜃楼”的时候还错过了江湖十大高手排名赛,那可是扬名立万的最佳捷径!
排名赛五年一期,五年啊!
五年的时间足够她那群师兄弟们功成名就了,到时候她还是个无名小卒,同窗聚会什么的会被笑话的呀。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办法,把这届排名赛中胜出的那十大高手挨个揍一遍。
这个办法果然很好用,揍到第三个的时候她就崭露头角了,揍到第六个的时候她激起群愤了,揍到第七个的时候她在江湖上有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地位,全都揍完了之后她开始不断收到各种战帖。
那些自认为很守规矩的江湖人士发来的战帖当然也很讲究,包装得精美,自己得龙飞凤舞,格式得有模有样。相比之下,眼前这个男人就爽快多了,没有故弄玄虚地用箭往她家柱子上射战帖,简单地劳驾了信鸽,内容也很简单粗暴——“明日午时,通化门外得醉亭。”
这才是苏砚想象中江湖该有的形态!快意!
他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在她表达了“能动手就别动嘴”之后,他点了点头,“也好……”
话音未落,他打开了手里的箱子。
他刚出现时,苏砚就注意到这只箱子了,因为……实在太显眼……
那是只朱红色的箱子,看起来很华丽,中等大小,他一直双手捧着。
苏砚觉得这里头多半是暗器。
暗器,暗器……顾名思义,就该暗搓搓地使。
他敢这么昭然若揭地捧在手上,想必是对自己极有信心,是个高手!
当然了,她好歹也是揍扁了江湖十大高手的人,凭的必然不是侥幸,是实力!于是,在他打开箱子的瞬间,苏砚平地起跳,打算先热个身用轻功躲开。
然而,当她看清箱子里的东西……
——砰!
苏砚一个岔气,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还是脸着地的那种。
很疼,疼得戳心戳肺,可她顾不上,她猛地爬起身,怔怔地瞪着对方手里的那只箱子。
黄……黄金?!
没看错!的确是满满一箱子的黄金!
“这些够了吗?”他气定神闲地问。
她眨了眨被黄金晃得有些睁不开的眼,“你不是来打架的?难道……你要赞助我?”
听说不少江湖知名门派其实都有商贾赞助,说好听了是赞助,说难听了就是交保护费,每年给点银子、锦缎、牲畜什么的,那些门派自然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商旅。这也是苏砚的终极目标,闯出名号就是为了找个商贾赞助,她打算拿着赞助金创立个门派,将来同窗会的时候领着一堆弟子出席,不要太拉风哦!
虽然是这么打算的,但她没想到这个目标实现起来居然那么容易。
“……我是要你离她远一点!”男人咬牙切齿地低吼。
苏砚一脸的困惑,“谁?”
“余尔鹤。”
“……”
第3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2)
余尔鹤,这个名字对于苏砚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她们相识于总角,那时候的苏家总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和她一起言笑晏晏的玩伴自然也多如繁星。余尔鹤并不是跟她最要好的那一个,甚至是让她有些讨厌的,明明是一样的年纪,但是尔鹤要比他们都成熟,每次大家兴冲冲地准备去做些什么的时候,她就会跳出来以“太危险了”、“这样不合适”、“很晚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之类的理由来阻止,特别的扫兴。
然而,在被流放之后,尔鹤是唯一还记得她的人。
几乎每一年,她都会派余家的人捎信给她,虽然只是寥寥几字,却是她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慰藉。
逐渐在江湖上闯出了些名号后,她便来临阳找尔鹤了。起初还有点担心见面时会不会尴尬,结果……或许用一见如故来形容不太恰当,毕竟她们本来就算故人,但这的确是她见到尔鹤第一眼时的感觉,没有丝毫的陌生,她们有着说不完的话,直到现在,已经重逢好几个月了,还是经常一聊就是一宿……
毫不夸张地说,余尔鹤是她决定在临阳久留的唯一理由。
可是,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却拿着一箱黄金就企图让她离尔鹤远一点?开什么玩笑!女人的友情才没有那么廉价好吗!
她蹙了蹙精心塑造出来的豪迈粗眉,有些故意地问:“恕我冒昧,您是尔鹤的父亲?”
“……”男人捧着那箱黄金的手抖了抖。
“不对啊,我印象中您不长这样啊,这些年您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赶潮流磕丹药了吧?”
“……我是她师弟!”他怒吼。
苏砚当然知道这个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男人不可能是尔鹤的爹,但是这个答案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好半晌后,她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嚷开了,“李无恙?!”
“……”他也显得很意外。
“哎哟喂,都长那么大啦?”
“等一下……”这种好像长辈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倒是长得越来越一表人才了,以前明明这么矮……”她把手掌放在自己的臀侧比了个大概高度,“还老挂着鼻涕呢。”
“……你给我等一下!”李无恙大声吼断了她的话,皱眉问道:“你认识我?”
“啊…唔……”她支吾了会,笑眯眯地点头,“是呀,常听你师姐提起你。”
顶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笑起来显然不可能有亲切感,李无恙只觉得对方是在挑衅,不由地眯起眼眸,话音瞬间又沉了几分,“不要缠着我师姐!”
“你喜欢尔鹤?”
“……没有。”
“得了吧,从小你就爱粘着她,还常说说长大以后要娶她呢。”
“这也是她跟你说的?”
苏砚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兴致勃勃地追问:“难不成你直到现在还想娶她?”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算是初心不改啊……”苏砚轻叹了声,有些无奈地劝道:“不过你还是死心吧,你是有婚约的呀,以尔鹤的个性……别说她根本就不喜欢你了,就算喜欢也绝对不会违抗你父皇的吧?”
父皇?尔鹤就连他的身份都跟这个人提了吗?除非是极其信任对方,否则她是绝不可能提这些事的!
想到这,他的语气愈发不友善了,“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跟你无关!总之,离她远一点,无论是容貌、家世你都配不上她!”
“也不用说得那么过分吧……”苏砚顺手从面前箱子里抓了几根金条往腰兜里塞,“你师姐是个姑娘啊,我怎么可能喜欢姑娘呢。”
“……你喜欢男人?”
“当然。”
“…………你有断袖之癖?!”
“啊……”差点忘了,她现在可是龙霸天。
苏砚抬起手,准备把那张人皮面具给撕了,转念想到他的身份后,她又顿住了。
“我说的喜欢不是你理解的那种,要说我最喜欢的,那果断还是银子啊,不过这点蝇头小利我看不上……”说着,她手一转,关上了面前那只箱子,面露不屑,心却在痛,“实不相瞒,我已经答应尔鹤要入赘他们家了,余大人也愿意让我继承家业。我怎么可能为了你这区区一小箱黄金就放弃攀龙附凤的大好机会,你当我傻?”
“你……”他气得涨红了脸,“我就知道你只是看上她的家世!”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她长得也挺漂亮啊,这样吧……”她抬起头,信誓旦旦地给出保证,“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我答应你,以后我尽量减少去花街的次数,尽量对她好一点。”
“不要减少!”
“啊?”喂,这反应不太对吧。
“走。”
“去…去哪?”轮到苏砚愕然了。
“花街,我请你。”
“这……”她推脱道:“我们姑且也算是情敌,一起去花街是不是不太合适?”
“男人只要志趣相投没有什么仇是放不下的。”
“……”
岁月啊,还真是一把杀猪刀呢,把曾经天真无邪的七皇子杀得连渣都不剩了,她面前这个因为花街就可以把各种仇恨都放下的男人到底是谁?!
第4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3)
被李无恙拉去花街之后苏砚才知道,她误会“岁月”了……
爱情才是一把真正的杀猪刀,把曾经单纯无害的七皇子削成了一枚货真价实的心机男。
他居然通知尔鹤来抓奸!
尔鹤什么都好,就是从小到大一如既往的——爱说教。
本来尔鹤就不太支持她把自己易容成这样,总说姑娘家为什么不能有姑娘家的样子,若是发现她不止不像个姑娘,还跟男人似的跑花街来找乐子……要死的!一定要被念死的!
所以,虽然都是女人不存在所谓的“抓奸”,但还是不能在这种地方被尔鹤人赃并获!
偏偏这姑娘就像根木桩子一样,动也不动地守在外头。
当然,她相信这地方绝不止一扇门,只不过……
苏砚绝望地将视线从窗外拉了回来,看向惬意靠坐在桌边的李无恙。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他有些故意地挑了挑眉,“这里的姑娘都不和龙兄胃口吗?”
“合!非常合!简直合得不得了!李兄果然是同道中人,很会挑嘛,只不过……”边说,她还边紧搂着身旁的那个姑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对方脸上磨蹭着。戏要足,狎妓就要有狎妓的样子,“我恐怕得先去个茅房,有点急。”
“哈哈哈哈……”一串夸张笑声从他唇间飘出,“龙兄真会说笑,这种事不需要跟我汇报吧,难不成还怕掉进茅坑?”
“……”不拦她吗?不合常理啊,就凭他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显然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
“龙兄不用担心……”他支着头,似笑非笑地道:“这儿的每道门包括狗洞我都派了人把守,你若真掉进茅坑了只要喊一声,马上就会有大批人马从四面八方赶来救你的。”
“端…端王府的人还挺闲啊……”闲得连狗洞都不放过!
“那是。”他得意地仰起头,“我这端王可是临阳城闲出名的。”
苏砚愣了愣,这副骄傲神情倒是有几分他幼时的影子,只不过,小时候的他只有在被他父皇夸奖时才会这么得意。当然了,他常被夸奖,明明差不多的岁数,她还在为《千字文》头疼时,他就已经在学《杂抄》和《兔园策府》那些个对于当时的她而言高深得不得了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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