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阁在她的呢喃声中回过神,牵起嘴角,勾勒出一抹比哭还是难看的笑容,“这不关你的事,你尽力了。”
“可是我……”她想要解释,却又觉得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最终只能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娄阁没有说话,只是紧抿着唇,低下头,拼命忍住眼泪。
“你哭出来吧……”见状,苏砚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犹豫了好一会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他拥进怀里,“如果觉得难受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我陪你。”
他轻颤了几下,掌心缓缓落在她的背上,格外用力地抱住她,“我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苏砚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脊安抚。
可他就像是什么都听不到般,不停地自言自语着,“为什么?她为什么不肯跟我走?我是她唯一的弟弟啊!那个男人真的比我还重要吗?!”
“……”苏砚仿佛有点能够理解天香。
就算明知道对方只是在利用自己,却还是会情不自禁,这种没有任何理由和逻辑的感情大概就是所谓的——爱。
天香爱宋知然,爱到愿意为他装聋作傻、义无反顾、甚至连这世间唯一的亲人都可以不要,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对于娄阁而言,这个答案太残忍,她说不出口。
第14章 投我木瓜,报之琼琚。(4)
夜色渐浓,更深露重,娄阁的情绪总算稍稍稳定些了。
也只是稍稍……在苏砚提出必须尽快处理天香的尸体时,他又一次激动了……
“处理?”这个用词让娄阁很不适。
苏砚也觉得不妥,调整了下语气,“我的意思是……埋…埋葬……”
“……”他定定地坐着,不为所动。
“或许你会觉得我太冷血了,可是……”苏砚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跟他分析眼下的处境,“就算你在这儿落地生根守着你姐姐的尸体,她也不会复活,不过你倒是能去黄泉路上陪她。刚才东宫那些人赶尽杀绝的架势你也看到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追到这里来,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你若怕死,先走便是了。”
“……不瞒你说,我还真怕死!”苏砚站起身,狠狠地瞪了他眼,气呼呼转身离开。
还没走多远,娄阁就追了上去,用力擒住了她的手腕。
她顿住脚步,转过身,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他抿了抿唇,别过头,轻声咕哝,“陪我一起埋。”
苏砚甩开了他的手,继续举步。
他略微一怔,片刻后,冲着她的背影喊开了,“不是说我还有你的吗?!”
“我去找工具啊!徒手挖要挖到什么时候去!”
“……”
苏砚没再搭理他,就近晃了几圈,这荒郊野岭是不可能有铲子的,她只好随手掰了些还算结实的树枝凑合着用。
折腾了许久,他们才总算草草地把天香下葬,墓碑也是极为简陋。
看得出娄阁有些无法原谅自己,他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块墓碑前,不发一言,眉宇间满是愧疚。
直到日头缓缓升起,驱散了荒草间的浓雾……
苏砚这才发现,这里离官道并不远,甚至能够听见远处断断续续的车辙声,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繁忙起来。
虽然知道必须得尽快离开,否则很容易被人发现;但苏砚还是不太忍心催促他,失去至亲的痛苦她也曾体会过,有多难受她比谁都清楚。
不过好在娄阁还算清醒,并没有任由悲伤吞没自己的理智,没多久后他便依依不舍地转身,轻声咕哝了句,“走吧。”
苏砚没有多话,默默跟上。
如她所料,这片荒地果然离官道不远,还是子午道,从临阳通往蜀中的要道,来往商贾很多。
娄阁拦下了一个商队,给了对方一些银子,让她上了马车。
见他并没有要跟上的意思,苏砚不由地蹙眉,“你不跟我回临阳吗?”
“你先回去……”他努力强颜欢笑着,“我想一个人静静。”
“……”苏砚不太放心地看着他。
猜到了她的担忧,他主动给出保证,“我不会做傻事的。”
“可是……”谁知道他不会一个人想着想着就钻牛角尖了呢?
“听话……”他伸出手,指尖穿过苏砚的发丝,落在她的后脑勺,微微俯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近乎恳求地低喃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给我点时间,等我冷静了就来找你。”
她妥协了,轻轻“嗯”了声。
娄阁松开了她,掌心用力拍下了面前的那匹马。
马儿受了惊后,略微扬了扬蹄子,拉着苏砚所乘坐的那辆货车跑了起来。
苏砚忍不住回头,眼看着那道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得就好像此生都不会再相见般……
或许是真的不会再见了吧?他姐姐死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呢。
第15章 投我木瓜,报之琼琚。(5)
苏砚并没有时间想太多,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玩脱了。
那晚,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宋知然”将天香带走,此后,天香便失踪了,生死未卜。江湖上顿时一片哗然,宋知然的盟主身份也受到了质疑,最终被逼卸任。
不过是个花魁失踪而已,按理说掀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纵然这个花魁身份不简单,可也没多少人知道她不简单。很显然,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试图想要把事情闹大,起初,苏砚觉得多半是太子所为,可是事态的发展越来越奇怪了……
突然就有传言说,七皇子李无恙与宋知然往来密切,此事恐与朝廷有关。
这就很尴尬了呀,江湖和朝堂原本关系就很微妙,虽然偶有合作,但大部分时候是默契地互不干扰,如此一来,平衡难免被打破。
渐渐的,已经没人关心天香究竟是死是活,她不过就是各方势力斡旋的棋子,就这一点上来说倒是跟她活着的时候一样。那些躲在她背后的人,连她最后一点剩余的价值都要榨干,想到这,苏砚多少有些唏嘘。
也仅仅只是唏嘘,江湖也好、朝堂也罢,再乱都跟她无关,或者说,她乐见其成。
只是……
“听说太子在今日早朝上发难了,借机提出让端王和郑湘的婚事暂缓。”
“陛下准了?”
“何止准了,简直龙颜大怒,勒令端王闭门思过,这事情要是再闹腾下去,没准要被削爵。”
“不能吧?陛下不是向来最宠端王了吗?”
“陛下宠的哪是端王,是慧妃娘娘,子凭母贵罢了。慧妃薨世后,端王就跟失了庇护的雏鹰似的,还没得及学会飞呢就已经有无数双手迫不及待想要把它推落悬崖了,其中最希望他摔得粉身碎骨的大概就是太子了,端王一日不除他这储君之位就坐不安稳,毕竟慧妃得宠那么多年,或多或少还是给端王留下了些许羽翼的。”
“快别说了,这些事哪是我们可以议论的。”
“这有什么,茶馆、酒肆不都在聊嘛。”
“不一样,这儿是端王府门口,万一有太子的耳目呢……”
说话的那人眸色一转,看向了不远处。
另一人也立刻跟着他看了过去,只瞧见有道凶神恶煞的身影直挺挺地立在端王府的围墙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那人面无表情,但从眼角一直蔓延到颊边的那道疤痕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这个耳目有点显眼啊!
俩人不敢再做逗留,互相使了个眼色,逃一般地离开了。
他们走远后,苏砚拉回视线,怔看着端王府紧闭的大门,想到很多年前……
她爹刚入狱时,李无恙领着她和她哥在慧妃娘娘的寝宫前跪了一整晚,那时候她其实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他们犯了什么错被罚跪了。
再后来,哥哥告诉她,如果还想见爹娘就去宁王府求李无恙。
那一日的宁王府也是这样大门紧闭,她按照哥哥的嘱咐在门口长跪不起,甚至都不敢动一下,记不清跪了多久,就在她觉得意志越来越涣散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那扇厚重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恍惚间,她看见李无恙不顾下人们的拉扯急匆匆地朝着她跑来,不停地在她身旁重复着“对不起”。
直到宁王命人把他拉回去,他的道歉声依旧萦绕在苏砚耳边。
还记得那一日,宁王爷无奈地警告她——“陛下已经命他闭门思过,他没法见你,也帮不了你。别再来找他了,你只会害了他。”
果然她只会害了他……
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小时候犯了错可以用“不谙世事”来掩盖,现在显然不行,她得去见李无恙,必须得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知道真相之后或许他可以反推力证自己的清白,至少不会演变到被削爵那么严重的地步吧?
然而,正当她打算潜入端王府时……
忽然有道身影杀出,硬生生地把翻墙翻到一半的她给扒拉了下来。
她心口一揪,有些激动地转眸,本以为是李无恙,待看清来人后不由地一愣,“怎么是你?”
语气里透着一股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失望,但娄阁却清晰捕捉到了,“你不想见到我吗?”
“怎么会!”生怕他误会,她激动否认,“我一直在等你!”
苏砚想见他都快想疯了,只是担心他情绪还没稳定依旧沉浸在悲伤中,这才压抑着不敢打扰。
娄阁并没有动容,依旧面色冷峻,眉宇间有一丝愠意,不由分说地转身,“跟我走。”
见状,苏砚愣了愣,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记不清走了多久,离端王府越来越远,他总算在一个小巷里停了下来,转眸看向她,质问:“你刚才是想干什么?”
“啊?”她眨了眨眼帘,片刻后,低下头咕哝,“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起端王。”
“所以你打算把所有事都告诉他?”
“嗯……”她微微点下头。
“你疯了是不是!”突如其来的吼声让苏砚不由地颤了下,见状,娄阁才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太好,他沉了沉气,稳定住了情绪,“你跟端王很熟吗?”
“不熟……”
“那你就是在找死!”娄阁又一次激动了起来,“如果把一切都告诉端王,他只会把你交出去。”
“他不会的。”苏砚想也不想地回道。
“你确定?”
“……”苏砚犹豫了。
她原本打算来一场毫无保留的坦白,包括她不过是想帮娄阁把他姐姐带出来,也包括她并不是什么龙霸天是苏砚,小时候他曾尽心尽力帮过的苏砚……但那也只是小时候,被娄阁这么一问,她也无法确定现在的李无恙是否还和儿时一样了。
娄阁看出了她的犹豫,没有再咄咄逼人地说些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这种仿佛能将她看穿的视线让苏砚妥协了,“那你说该怎么办?李无恙是无辜的,这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不想他被牵连。”
“李无恙?”这个称呼让娄阁狐疑地拧起了眉心,“你真的跟端王不熟吗?”
“不…不熟啊……”至少现在是真的一点都不熟。
“那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你难道不在意吗?”苏砚很有技巧地反问。
“……”果然,他被问得哑然了。
她继续道:“你不过是想救姐姐而已,我也不过是想帮你而已,连累到宋知然也就罢了,他那种人也算是罪有应得,但端王不同,他跟我们无冤无仇,也没有跟宋知然同流合污,结果却因为我们闭门思过,甚至还可能会被削爵,你难道丝毫都不觉得愧疚吗?”
“我当然也觉得愧疚……”娄阁无奈地叹了声,“可是,你这是打算为了那个端王牺牲自己吗?就算他知道真相又能改变什么?想要证明他的清白,就只有把你交出去,否则你的坦白就毫无意义。”
苏砚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只能改口道:“那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嗯。”娄阁点了点头,继续道:“虽然很难证明此事跟端王无关,但太子之所以有机可乘是因为宋知然突然退位,江湖上现在群龙无首容易被煽动,只要能让大家冷静下来,尽快把这件事翻篇,太子也就找不到由头对端王发难了,陛下过阵子也就消气了。”
“可是要怎么让那些人冷静呢?”
“交给我就好。”
苏砚不太放心地追问,“你打算怎么做。”
“那些江湖人士我比较熟,疏通起来也不是难事,只是这阵子我可能没有办法待在临阳陪你了,你不要轻举妄动,乖乖等我消息,知道吗?”
“……”总觉得他只是想要稳住她。
察觉到她的不信任,娄阁伸出手,试图想要把她揽进怀里安抚,却不料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步。见状,他也没有勉强,默默将手收回,自嘲地笑了笑,“我承认,我一开始的确只是想利用你,可是渐渐的……我认真了……苏砚,我是真的不想让你去冒险……你毕竟是个姑娘家,不需要太逞强,好好依赖我便是了。你所坚持的底线,我会帮你守住;你不想伤害的人,我会替你保护;所有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去做。”
“嗯……”她妥协了,往前一步,温顺地偎入他怀中,“我知道了,我不会乱来的。”
苏砚意外的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有了她的保证,娄阁才算是真正地松口气,不由地加重了手臂的力道,紧紧拥住她,俯首在她耳边轻喃道:“我也很快就会回来的。”
第16章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1)
听说宋知然死了,尸体是在距离夏都不远的荒郊被两个樵夫发现的,死状不太好看,七孔流血、全身青紫,是被毒死的。江湖上最擅长用毒的莫过于南诏的玄灵教,但玄灵教的毒不致死,而是让人生不如死,大部分人都是因为不堪忍受这种折磨最后选择自行了断。
很显然,这并非玄灵教所为,至今也没有任何组织或个人表示愿意对宋知然的死负责。
想杀他的人太多了,江湖上众说纷纭,而苏砚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便是娄阁。
当然了,这也仅仅只是她的猜测,究竟是不是娄阁做的她也无法确定,她只知道宋知然的死引发了新任盟主之争,宋夫人提出了比武竞选,念在宋知然是前任盟主的面子上,大家对宋夫人的提议也不敢有异议,何况这也确实是最公平的办法。
比武大会就订在端午,各大门派摩拳擦掌,谁也没空继续纠缠天香的失踪。
这件事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被翻篇了,太子找不到事由继续为难李无恙,陛下也逐渐消了气,那位端王爷在闭门思过了大半个月后,又一次重获新生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娄阁所承诺的事情都兑现,只除了——“我也很快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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