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香盈院最为热闹的时候,门庭若市,妈妈领着不少姑娘在门外迎客。
站在不远处的娄阁压了压头上的斗笠,快步走进了一旁的小巷。
今儿初三,他跟苏砚约好了先在香盈院附近的巷子里碰头。
他到的很早,这几天他一直都想去找苏砚提前验收下成果,可她一直在找借口推脱,甚至连面都不肯见,生怕她突然改变主意、又或是有其他意外,他有些焦躁,不停地在巷子里来回踱步。
记不清过了多久,苏砚总算出现了……
坦白说,一开始他根本无法分清突然出现在巷子口、默不作声看着他的那道身影究竟是苏砚还是宋知然,实在是太像了,不管是脸、身形、神态、站姿、乃至气质,简直都跟宋知然一模一样,他甚至已经本能地屏住呼吸,连指尖银针都已经准备就绪,直到那道身影举步朝着他走来……一瘸一拐的步伐让娄阁提在喉间的那口气瞬间泄了出来……
“你腿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苏砚在他面前停住脚步,撇了撇唇,含糊其辞地回道:“打架。”
“跟谁?”他蹙了蹙眉,没听说过她最近又惹过什么事。
“一个想让我去找你那个谷主师父体验回炉重造秘术的怂货!”提到李无恙,她就来火,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了起来。
一言不合突然动手也就算了,居然还下手那么狠!她当时内力还被封着啊!!
其实伤得最严重的并不是她的腿,而是她的脸!
嘴角裂了、眼角青了,以至于她这些天只能一再拒绝娄阁的邀约,才不想被他看到那张鼻青眼肿的脸呢!
“……我送你回去。”察觉到她显然不打算告诉他前因后果,娄阁也就没再追问下去,默然半晌后,伸出手扶着她转身。
“欸…回去干什么呀?不是说好今天去把姐姐骗出来的吗?”
“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怎么骗?”娄阁轻叹了声,“先回去把伤养好了再说。”
“没事……”苏砚不以为然地拨开了他的手,“宋知然的腿也伤着了,你姐姐是知道的。”
“该不会是你弄的吧?”太巧合了,娄阁不得不冒出这种怀疑。
“是啊。”既然没办法让自己的迅速恢复,她就只好冒险把宋知然的腿弄伤了。
“怎么办到的?”就凭她的武功,要伤到宋知然并非易事。
“若是明刀明枪,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会易容啊。”潜入他的宅邸,在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候下手,这对她来说还是很简单的,只是之后的逃跑过程确实艰难了些,毕竟她腿脚不便。
娄阁有些担心地问:“你没什么事吗?”
“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嘛。”
“哪里好了?”娄阁意有所指地瞥了眼她那只手上的腿。
“放心好了……”她挺了挺胸膛,信誓旦旦地给出保证,“我一定完全任务!你只管在外头接应我就是了!”
“嗯,拜托了。”娄阁郑重地托付道。
带着他的信任,苏砚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向了战场。
第12章 投我木瓜,报之琼琚。(2)
一看宋知然就是院里的常客,苏砚本来还准备了一堆说辞,结果院里的人问都不问便心照不宣地把她领去了天香的房间。
天香见到她时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欣喜,低眉顺目,透着一丝羞赧,娇嗔般地咕哝道:“怎么来也不说一声,真是的。”
“不想见到我吗?”苏砚挑了挑那双剑眉,将宋知然的高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那我走了。”
“别……”天香忙不迭地拉住了她,“来都来了……”
苏砚并没有放过她,“那你到底想不想见我?”
“当然想了……”
“这才乖嘛,我不喜欢口是心非的女人。”说着,她微微低头,奖赏似的在天香颊边印下浅吻。
仅仅只是这漫不经心的温柔便让天香笑开了,体贴地把她扶到桌边,“快坐下……”边说,天香便替她斟了杯茶,关切地询问,“腿上的伤好些了吗?”
“别提了,药王谷那群庸医,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吃,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腿还是没见好……”苏砚一脸烦躁地推开了面前那盏茶,“给我倒酒。”
“不行,大夫不是交代了不能喝酒……”
“嗯?”她轻哼了声,扫去警告侧目。
天香抿了抿唇,不敢再坚持,只好默默替他倒了杯酒,“那你少喝些。”
“烦死了……”苏砚接过酒杯,一口饮尽,抬手把天香拉到跟前,让她安坐在自己腿上,手臂环住了她的盈盈纤腰,“我今儿心情不好。”
“怎么了?”天香转过身,调整了个较为舒适的坐姿。
“不就是江湖上那些热血过头成天找事的人吗?听说我被暗算了,一个个喊打喊杀的嚷嚷着要替我报仇。”
“这不是挺好吗?”
“好什么?我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苏砚没好气地吼道,迁怒也是宋知然的特色。
天香显然已经习惯了这一点,柔声询问,“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吗?”
“倒是有一些,多半是空万里的人。前些日子不是宴请了端王么?他和太子向来跟空万里不对盘,也不知道他们在谋划些什么,逼得空万里这么沉不住气……”话说到一半,苏砚顿了顿,一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模样,转眸看向天香,“对了,空万里每次来临阳不是都会找你么?”
“嗯……”天香微微点了点头,没敢说太多。
“那他的事你应该知道不少才是。”
“能知道些什么呀?他这个人防心很重,从来不会在我面前说些什么的。”
苏砚面色一沉,不得不说,宋知然那张脸还是长得挺正气的,每次不假辞色的时候确有几分威慑力,“你这意思是,他每回找你就图个鱼水之欢了?”
“不…不是……”
“你很享受吗?到底是个突厥人,比我厉害多了是么?”
“怎么会!”天香急了,“他也不过就是叫我去侍宴罢了!”
“天香……”苏砚顷刻放低了姿态,语气听起来满是无力,要知道,一手鞭一手糖也是宋知然最擅长的,要不这个名满临阳的花魁又怎么会对他如此死心塌地。她非常巧妙地把握着分寸,溢出一声轻叹,在天香耳边低喃着,“我只是不爽,你若只能为我一人所有该多好。”
天香落寞地垂了垂眸,“我又何尝不想……”
“那别再去见他了。”
“这怎么成……”见他眉心一拧,天香不敢再说下去,转口道:“空万里对我没兴趣,他从来都没碰过我,每回把我叫去就只是陪那些达官显贵喝几杯而已。”
“真的?”苏砚半信半疑地问,她印象中的那个空万里可不是什么不近女色的好人。
“当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了。”
“他不是还有个儿子么?”
“你说空漠?”
苏砚不动声色地点头,追问:“他也没碰过你?”
天香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就更加不可能了,别说是我了,他对任何女人都没兴趣,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空万里都急了呢,时常半开玩笑地说‘可别养了个有龙阳之好的小兔崽子’。”
“你好像跟那个空漠很熟?”
天香摇了摇头,“我压根就没怎么见过他,那些个逢场作戏的宴席他都不愿意露面,空万里也由着他,似是挺宠这个儿子的,又怎么可能让他跟我这种身份的女人多接触呢。”
“不是说只是个养子吗?”
“看着不像,谁知道是不是在突厥跟哪个女人生的。”
“这样啊……过得还挺好嘛……”苏砚陷入了恍惚,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你说什么?”
幸好她说得轻,天香并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她被询问声拉回了神,面不改色地重回正题,“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
“说的好听……”天香略带嗔怪地埋怨道:“你还不是常让我去陪别人。”
“你如今这身份,纵然我想将你私藏也是有心无力。”她伸手掰过天香的肩,神情凝重甚至宛若恳求般地道:“变成我的人吧,你若是堂堂正正成了我的妾,从此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人敢觊觎你了。”
“我这不是一直在等你替我赎身嘛……”
“私奔吧。”
“……”天香愕然抬眸。
“我想过了,替你赎身是小事,但人人都知道你是香盈院的花魁,就算我纳你为妾,还是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我不想你被那些闲言碎语攻击……”
天香连忙道:“我不在意的。”
“可我在意。”苏砚直勾勾地看着她,眉宇间满是心疼,“我们私奔吧,我可以先替你找家道观,你在那儿待几个月,我很快就会把你接出来,届时,你不过就只是个自小幽居的道姑,再也不是香盈院的花魁了。”
“可是……”天香有些犹豫。
“你不想跟着我吗?”
“……”
“不想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吗?”
“想!”
“那我们走吧,我受够了,再也不想跟其他男人分享你了。”
“嗯……”她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用力点头。
事不宜迟,要走就只能立刻,否则一旦她跟真正的宋知然见了面,一切就都穿帮了。
可是,尽管她答应了,但要说服她来一场说走就走的私奔还是需要再费一番功夫的。
苏砚花了好几个时辰,说尽了各种花言巧语,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终于,天香动心了。
第13章 投我木瓜,报之琼琚。(3)
三月初三,上巳节。
按照大渝的规矩,逢年过节是没有宵禁的。
香盈院所处的花街虽说青楼云集,但平日里因为宵禁的关系,夜间大多也只有一些坊内的人、又或是入夜后也能畅通无阻的达官显贵光顾,今晚则是车马盈门,彻夜通明。
苏砚有些不太明白娄阁为什么要选在这一天,熙来攘往,实在不太适合私奔啊。
好在天香还算配合,苏砚大喇喇地领着她出了房间,借口想去院子里赏月,那些巡楼的护卫也并没有起什么疑心,象征性地拉着她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后,苏砚总算找到了机会,抱着天香翻墙而出。
然而,香盈院里还有东宫护卫把守着,那些人可没那么迟钝。
没一会功夫便有人察觉到宋知然和天香不见了,院里顿时陷入了混乱,隔着层层围墙都能听到吵闹声。
天香很紧张,甚至有些犹豫,生怕她突然改变主意,苏砚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时不时地释放些海誓山盟鼓励她。
娄阁替她租的马车就停在他们之前见面的巷子口,他并没有露面,而是跟她约好了在老地方见——青叶池,瞻潮亭。
每逢上巳节,青叶池边总是最热闹的,也确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身后追兵已经靠近,苏砚赶紧把天香塞进马车里,迅速挥鞭。
马车才刚使出花街,忽然有数十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从打扮看来是东宫的人。
苏砚下意识地勒停了马车,前后夹击,看来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了。
“待在里头别出来!”她边冲着马车里头的天香嘱咐了句,边抽出了腰间的软剑。
其实,苏砚惯用的是鸳鸯钺,为了更像宋知然才不得不配软剑,软剑又跟普通的剑不同,剑刃极软,很难控制,再加上她脚上还有伤,敌人数量又多,很快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偏偏放心不下宋知然的天香还突然跑出马车添乱……
生怕她会被乱剑所伤,苏砚冲着她急吼,“进去!”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天香格外的固执。
“……”求你丢下我吧!有你在,说不定我也会活不下去的!
话还没来得及喊出口,苏砚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一片箭雨袭来,她顺着那些乱箭看了过去,有一整队弓箭手站在房顶上,面色冷峻地朝着她们放箭。
从他们训练有序的姿势看来,这显然不是香盈院的人。
多半是天香的私奔行为惹恼了太子,以为她是打算叛变,索性赶尽杀绝。
苏砚没有多想,抬腿踹开了面前那个正在跟自己缠斗的东宫护卫后,立刻转身,飞扑到马车边,将天香护在了身下。
“砰”的一声,有一支箭没入了她的背脊,她猛地震了下,紧咬牙关。
“知然!!!!”
倒是天香喊得比她还要凄厉。
她皱了皱眉,低斥了句,“吵死了。”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天香满脸担忧地打量着她,恨不得把她全身都检查个遍。
苏砚不耐地抬起手,将她推进马车里,硬撑着站了起来,拼命抵挡着那些东宫护卫,可她所面临的已经不仅仅是体力不支、兵器不称手这种小问题了,眼见屋顶上那些弓箭手箭已在弦,又是一波箭雨即将来袭,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坐以待毙,又或是丢下天香逃命。
她毫不犹豫地决定选择后者!
只是,才刚打算付诸行动,数抹银光闪过,如暗夜中的星子般。
房顶上的那些个弓箭手相继掉了下来,正提刀向她袭来的护卫也痛呼了声倒地,露出了身后一袭白衣的娄阁。
她咧开嘴角,笑得安心,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终于泄了下来,膝间一软,缓缓倒下。
见状,娄阁迅速冲上前将她搂进怀里,脚尖点地,跃上停在一旁的马车,手一扬,袖间飞出无数银针。
趁着面前那些人疲于应付之际,迅速扬鞭,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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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砚是被冷醒的……
因为实在太痛了,她不停地在冒冷汗,好不容易汗褪去了,夜风袭来冷得她直打哆嗦。
她下意识地想要扯过被子裹住自己,却只抓到了一撮野草,这让她瞬间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璀璨星河、银月当空,她艰难地转了转脖子,荒野蔓草,一抹熟悉身影正定定地坐在她身旁,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她皱了皱眉,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揪着心轻唤了声,“娄阁?”
闻声,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她,眼神是空的。
“发生什么事了?”她有些吃力地撑坐起身,颤着声问:“天香呢?”
“……”他默默看向一旁。
苏砚屏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只瞧见天香静静地躺在他的另一侧,脸色惨白,那并非月光染上的白,而是毫无生气的白,与这抹青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腹间的那一滩殷红,半截箭头还插在这滩殷红间,宛若荒土中绽放的一束恶之花。
“怎么会……”苏砚不敢置信地启唇,“我明明护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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