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因为她自始至终是那个叫他心动的女孩儿,无法取代,更无从撼动。
“你……漂亮,聪颖,热心,有正义感。”
“初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但偏偏身上又有一种特别抓人的鲜活劲儿,让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孩子……”
卓熠迟疑半晌,试着一条条罗列出邵棠身上那些吸引他的特质,列举到最后竟轻轻叹了口气。
二十岁的时候,恋人之间总会好奇对方究竟喜欢自己什么,希望能够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份明确的答案,认为有迹可循的爱情才最有安全感。
但喜欢和爱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呢?
她很好很好是真,也的确构成了他一开始对她产生好感的契机。
只是当这份好感在二人相处的过程中一点点演变成了喜欢,又渐渐深化成了爱。
他就不再是因为她哪里都好才爱,而是因为他爱,所以才看她没有一处不好。
“当你决定给我个家的时候,你就是我的家了,我不会放弃喜欢你,永远不会。”
卓熠少年丧母,某种程度来说是他父亲的过失所致,如果不是父亲没日没夜忙厂子忙事业,家庭的重担也不会全落在母亲柔弱的肩膀上。
变故发生在他八岁的时候,那年他生了场需要住院一个月的大病。
母亲一边要看顾家里半身不遂的奶奶,一边又要跑医院照顾他,接连半个月操劳过度,每天睡不足四个小时。
然后就在一天开车前往医院的途中,疲劳驾驶的母亲一时不察晃了神,家里的家用轿车闯过红灯线,“砰”一声与一辆疾驰而来的中型卡车相撞。
他父亲仍然在忙工作,甚至没能第一时间接起医院打来的电话,连带也叫他一并错失了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卓熠一度因此憎怨父亲,父子关系数年如履薄冰,直到六年前他22岁,他被特战队的指导员叫去办公室,通知他积劳成疾的父亲猝死过世,倒在了那个为之操劳半生的汽配厂里。
办完丧事从火葬场接回父亲骨灰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仿佛满心满眼都只有厂子的老头并不是在与不在没差。
他之前不管怎么说都还勉强算有个家,现在才是真的孑然一身,连家都没了。
在获知三周后要去云缅边境执行任务后,他把自己那份用于写遗书的稿纸递给了自认无牵无挂,哪怕父母健在,也从不肯为他们留下只言片语的周晨骁。
“他们早已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也都有了真正的爱情结晶,他们自己都承认,无论是他们的婚姻还是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周晨骁依然是之前那番论调。
“他们对我是死是活也不感兴趣,是爷爷和国家培养了我,所以爷爷守护过的疆土我继续替他守,我这条命也只归国家所有,别人管不着我怎么用。”
卓熠没说什么,把稿纸强塞给周晨骁以后就独自走出了宿舍。
继而鬼使神差,他走到了驻军区的军医院附近,默默对着医院外墙的红砖青水泥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渐渐合拢,刚放暑假不久的邵棠寻到了他。
她语出惊人,告诉他五天后是她的生日,届时她将满二十岁,只要他愿意,她豁出去为他去偷家里的户口本,从今往后做他的牵挂和后盾,给他一个属于他们的家。
“那我要是没有失忆呢?”
卓熠的话一并勾起了邵棠的回忆,想起自己那日的信誓旦旦,她愧疚更盛。
“我是说,如果我不打算重新爱上你,甚至……我哪天脑子一抽,连名义上的夫妻都不想和你做了……要离……离开你……”
明明曾是她切切实实做出来的事,她这会儿却连“离婚”二字都怯于提及。
话音至此,她也怕卓熠会因为她问得太多而觉察出端倪,问完后立刻找起了理由。
“程蓦说,我之前在美国留学,哪怕我不想见到你,你也会偷偷去看我,默默为我打理好一切……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样执念般地爱一个人,不会很痛苦吗?”
邵棠吞吞吐吐地说:“还有现在我回国,怕我可能会不喜欢你抽烟,你立刻戒了烟,戒到连过渡都没有,说戒便一根不再抽……”
“嗯?所以说你其实不是很在意什么烟不烟,也不认为我必须要戒吗?”
卓熠还当她对二人的真实婚姻状况一无所知,总不能对她坦诚相告,她所假设的才是二人过去和未来将要回归的既定现实。
所幸一个多月的假夫妻生活已经潜移默化地抚平了他面对她时的紧张惶恐,加之昨天小打小闹的预演,他如今竟能顺水推舟说些逗她的话了。
“我早和程蓦说你未准会计较这些,你不喜欢闻烟味我不在你面前抽就是了,我看他纯属是不甘心只有他自己被女朋友逼戒烟,才找理由拖我下水。”
卓熠笑着看她,唇边一丝若有似无的痞劲儿入木三分。
“行,不戒了,程蓦是拿我和他比,才觉得我戒得轻松,实际上谁戒烟能完全不犯瘾,要戒他自己戒,打今天起我不再奉陪。”
“啊?”邵棠懵了。
半天她反应过来,如果自己真是他说的意思,那简直无异于只有程蓦的女朋友才担心自家男友的身体健康,而她只图自己舒坦,他是死是活全无所谓。
“谁说你可以不戒了!”邵棠的语气急起来,当即抱也不抱了,松开手后嗔怪极了地朝他一推。
她力气小,这下意识的一推猫儿撒娇一样,哪会具备什么不得了的杀伤力。
却架不住卓熠对此全无防备。
他本就刚因她放手而松懈了紧绷的神经,随即背后便受了一个向前的力道,人猝不及防地一个踉跄,身体也向着仅一步距离的窗台撞过去。
“嘶……”
如果卓熠只是重心不稳一下倒没什么,他当过兵,身体的反应速度和平衡能力都一等一,往前稍踏半步就足够他稳住身体。
无奈他此时离窗台太近,又一不小心忘了右手还受着伤,本能地伸出惯用手去扶……
结果就是他根本抬不起来的右手吃劲撞击到了窗台凸出一节的台面上。
他疼得彻底没站稳,如果不是左手及时扯住窗帘寻到了借力的地方,险些没直接摔倒在邵棠面前。
“逗逗你而已,哪怕我只在公司抽,等回了家一样会叫你闻到烟味,你肯定不喜欢,我哪能不戒……”
才刚刚撞到了骨折的右手腕,卓熠竟还攒得起兴致来继续逗邵棠开心。
只有他额上泌出的冷汗骗不得人,都是肉体凡胎,他才不是不疼,无非这些年疼多了,痛觉于他,早成了习以为常的东西。
“怎么,以为我说真的,生气了?”卓熠松开手里的一角窗帘,挑眉对她笑,“乖,别气了,要不再推我一下出出气?”
“推”这个字他说者无意,邵棠听进耳中,身子却陡然一僵。
怔然过后,她先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继而又回想起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原本红润的脸色一分分变白变青。
“对不起,阿熠,对不起……”
她扑过去捧起他的手,眼底有惊有惧,嘴角发着颤,一句话没说完便叫眼泪模糊了视线。
“我不推你了,再也不推你了。”
第四十二章
邵棠的记忆并非消失得了无痕迹。
一个多月前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莫名其妙, 他便在询问过医生过获知了其中缘由。
她只是暂且遗忘了具体发生过的事情,但一些感情反射还在。
如果触景生情,情感连接会先一步建立, 具体表现就是有时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哭会笑。
经过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朝夕共处, 卓熠发现这是真的。
不过终归是笑的时候多, 笑得娇憨, 目光盛水般莹亮,是卓熠心驰神往的模样。
至于哭,今天是第二次,都发生他受伤后,哭得心碎萧索,慑得他根本顾不得伤在身体上的疼, 只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哄。
现在问题来了。
是抱。
还是不抱。
因为没有立场, 他上一次没有抱,任凭她哄好了自己, 然后拉着他吃饭给他包扎伤口。
那么这次呢?
想到昨天二人做出的约定, 只要她还爱他一天,他就会坦然接受这份爱一天,卓熠喉结滚了滚,缓慢将左手向她肩膀后伸去。
邵棠此时被梦境和回忆搅得心慌意乱,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正惊惧惶恐时就被男人揽入了怀抱,手臂有力动作温柔,稳稳当当将她圈入怀中,顷刻便安定了她的心神, 传递给了她最有效的慰藉。
“没事的,别害怕, 没事的。”
卓熠也不知道她是受到了哪处记忆的影响才哭,考虑到她自己可能也说不清,就只专注地安抚她的情绪。
“我在呢,任何东西都别想越过我伤你。”
邵棠将脸颊贴在他心口上,感受着二人的体温逐渐融合在一起,终是在这份缠绵亲密中渐渐沉沦,好半天过去,才平稳了呼吸,哭腔未消地应了句“好”。
最后邵棠哭了一场卓熠也哄了一遭,到底以邵棠把卓熠拖到放射影像科又拍了一次骨片作为结局。
下午两点,来查房的郝主任对着送入自己手中的最新片子,以及卓熠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肿得更厉害的手腕,肉眼可见便是一副心里有无数句“妈卖批”要讲的模样。
“有钱人就是有钱人,真会玩。”郝主任没好气儿地说,“怎么,植骨手术太便宜不符合你们夫妻一贯的消费水准,打算直接把这块骨头作报废了,体验一下人工关节置换?”
“主任,骨片我看了,其实没有加重错位,只是又刺激到了患处,导致组织液更多渗出才造成的肿胀加剧,哪至于严重到直接换关节的程度……”
错虽然在自己身上,但涉及到专业知识,邵棠也是有一说一。
“而且从理论上来讲,关节置换术只是对患者损伤更大,无论是材料成本还是手术难度都和植骨手术差不多,在咱们医院这两种手术的价格相差很大吗?”
她面容恬静温婉,谈及本职的临床外科专业性极强,如果她是自己的学生或后辈,郝主任一定相当欣赏喜欢这个小姑娘。
但偏偏她是自己的患者家属……
作为主治医生,没什么比患者自己作,患者家属还医学知识过硬,一旦我行我素起来便谁都不吃吓唬那套更叫人闹心的了。
“相差不大,但你们不是也可以等植骨手术做完后劲儿大点再来这么一次吗?”
郝主任呵一声,把手里的片子往床边桌上重重一放。
“到时候我给他换关节,进口氧化锆陶瓷材料,我院最新获得专利的3D打印技术,你们反正舍得出人,想花钱还能花不出去?”
这回邵棠不吭声了,她看出这位尽职尽责的骨科主任是真有点生气了。
换位思考一下,她也觉得他们这患者和家属当得挺够呛,连忙“对不起”“我们错了”“下次一定注意”道歉三连。
等主任训完了话,邵棠则在安顿好卓熠后殷勤起身,亲自将惹了一肚子火的郝主任送出病房。
“得了,我还得去其他病人那里查房呢,你也别送了,赶紧回去看着点你家那口子吧!”
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太乖顺,又乖又漂亮,郝主任对着她这么一个优秀的后辈根本气不久,一起走出十几步便缓了脸色,皱眉叹了一声。
“小姑娘,我真不是吓唬你,他这体格扛不住你们肆无忌惮地继续造。我是过来人,有些话不能不劝你们。咱说句推心置腹的,钱赚到他这么多基本上就是个数字了,事业方面你应该管着点他,太拼没必要,最起码抽个空把身体里那几枚弹片取了。”
“嗯,我知道,让主任您费心了。”
邵棠也是这次骨片拍完,又被郝主任叫过去单独聊了两句,才得以将卓熠过往病例看全的。
一言概之确如郝主任所言,真是不再有什么继续浪的资本。
首先是心理方面,他战后PTSD的症状一年比一年严重,却既不吃治病药也不接受心理疏导治疗,哪次发作实在严重了就靠布洛芬生顶。
身体上同样颇为棘手,当年那次重伤说他是捡回了一条命都不为过,可他退伍后的调养方式又粗暴到让人无法理解,毫不夸张地说,简直像是直眉瞪眼奔着各种后遗症去。
目送郝主任进入电梯,邵棠没有立刻回卓熠的病房,而是心事重重地在病房外的公共休息区坐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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