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的身后是死死抱住他的江沅,脚下则是如渊似海,仅靠双手紧紧握住的老树藤,来悬着两人的重量。
“沅儿…你别害怕,抓住我的手千万别松手。”
感受到后背的力量一点点地消弭,裴寂瞬间感觉到惊慌失措,仿佛支撑他活下去地信念也跟着挥散,他的手开始颤抖。
身后的少女似晕了过去,正慢慢向下滑去。
裴寂只能硬腾出一手向上托着她,一边大声说话,试图将她唤醒。
“沅儿!你醒醒!你看前面有个山洞,我们跃过去就能得救了。”
江沅隐约听到后,用仅剩的残识回应着。
“好…可是裴寂…我头好痛。”
许是跳车的一霎那,不知被何物重创了下。那尖锐的疼痛瞬间在骨髓里游走,江沅不敢害怕,即便额前的鲜血顺流如柱,早已糊了双眼。
裴寂感受到后背的温热顺着脖颈流下来,一股浓烈到血腥味直钻他的口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难受得让他有些慌张不安。
“沅儿!你不会有事的!”
听着老树藤在咔嚓着慢慢折断,裴寂心下一横,手腕翻转,向后一个借力腾空而起,纵身展臂,像一只鹏鸟一样稳稳地落进对面的洞中。
当他把江沅从背后放下来的那一刻,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咽喉处,堵住到让他无法发声。
只是颤抖着机械的用衣角擦着江沅头上的鲜血,很快裴寂身上的绯红染了大片过于红艳的“深黑”。
他根本不敢回想,刚刚在马车失控时,江沅究竟经历了什么。
裴寂懊悔地闭了闭眼,把她抱入怀中,不停地亲吻她的娇唇、鼻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内心的痛苦。
悬崖边的峭洞,空间逼仄,中间生起一堆火,裴寂只能抱着江沅才能勉强取暖。
然而暮色已经模糊起来,除了噼里啪啦的树枝被点燃而断裂的声,就听见脚下汩汩的流水声,时不时地大力拍打崖壁。
沐浴冷月华光,树影凄凉。
江沅斜斜靠在裴寂怀里,额头的伤口已经用绯衣角包扎止血了。
她长长的发髻垂散,如云铺散在双颊两侧,更是衬托她因为失血而煞白的脸,那像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紧闭着,脸上因为疼偶尔紧锁眉头,像是笼罩了云雾般,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不觉间,夜已深。
江沅又入梦了。
自己在八岁间,第一次跟着母亲出还捕鲛,那日风和日暄,海面风平浪静。
江沅划着小船,紧跟母亲身后,可母亲一心想着捉鲛换钱,竟忽略自己今日是带女儿出海的。
眼瞧着母亲摇船远行,江沅想着这一次捕鲛行动也就作罢。
调转船头朝岸边划去,却远看见海面上飘着一团红,江沅朝它的方向摇着船桨。
然后…她救上来一个小姐姐。
那女孩一身红衣袍,衬得她唇红齿白,虽紧闭着双眼,但那狭长的眼缝被长睫覆着,江沅不敢想,若是她睁眼的那一刻,该有多惊艳。
经过半日的照料,女孩转醒。
果然,当她睁眼时,桃花眼长而媚,黑白分明的瞳熠熠生亮,天地间悠悠然失去了华光。
“谢谢你救了我!”
女孩眼角下弯,嘴角上翘,宛如春花明媚。
“…我叫于青!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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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
江沅又找了舒适的方位往裴寂的怀里钻了钻。
这轻微的动静扰了少年,他小心地抽出手活动了两下,来缓解整夜的血脉不合的麻痹感。
而后伸手摸了江沅的额头,虽还有些肿胀,但好在止血及时,少女的脸色开始有了正常的红晕。
裴寂这才舒了口气,昨晚若不是从江沅身上摸出了回天丸让她吞下,她今日哪能快速脱险。
苏和静将唯一的皇上赏赐的无价药丸居然送给了江沅。
裴寂无奈地低头扯嘴角,回顾了往昔,得出了自己都不相信的结论:她俩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那堆火灭了,峭洞依然留有余温,但是…没有饷飨。
“裴寂…我饿了。”
江沅感感受到胃中咕咕作响,如同这空旷的峭洞在悬崖两岸的回荡。
就着寂寞地风声,昭示着二人的饥饿,裴寂得想办法去弄点吃的。
裴寂伸出手摘了崖边的野果放在洞口堆起了果子山。野果涩口难咽,倒是鸟儿们的美味。
不一会,洞口聚集了几只鸟儿,警觉地降落,停顿了会,然后开始肆无忌惮地啄果子吃。
裴寂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树枝箭头,无声息地朝小鸟群们射出。
一声轻响,果子纷飞,如同鸟兽散,如流星般平地而起,大力地飞过咫尺距离。
裴寂一箭射穿了两只鸟儿,简单地处理后就放在火上烤炙,没有任何调料的辅佐,却依然飘来阵阵肉香。
江沅巴巴地望着烤鸟,不禁地反复吞咽口水。
裴寂望着身边的“小馋虫”,哑然失笑,深邃的眼眸满含宠溺。
“别着急…这两只都是你的。”
江沅不解地应声望去。
“都给我,那你吃什么?”
“我吃果子就好。”
他冲她偏头而笑,江沅这才发现裴寂一手握着受伤的手臂,稍微动作,鲛人的蓝色血液从伤口渗出。
“怎么弄的?”
江沅朝他扑过去,担心地查看伤口。
江沅没有盘发,青丝倾斜而出,额间的红艳的绷带似抹额镶嵌其中,少女低头的瞬间,裴寂低头看她,又是不设防的心动。
“无甚大碍,就是跃进洞口时不小心被树枝碰到了。”
裴寂轻描淡写的口吻,更加惹了江沅的怀疑,少女三两下解了裴寂潦草处理的伤口。
之间裂口颇深,从皮掀肉地泛着蓝血,墨兰近乎深黑…
江沅微微低下头,柔弱的背脊弯曲,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谨慎地包扎。
没有布条,江沅只能撕了自己那粉色的裙裾,耐心地层层裹住了裴寂的手臂,小心地“叮嘱”道。
“待会那烤鸟,我们一人一只。”
“裴寂,你若是死了,那丢下我该怎么办呢。”少女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着,可天知道她当时有多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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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听见悬崖上有一阵脚步声,那是冷兵器相碰的脆响…
还未等裴寂做反应,江沅兴奋地拽着藤蔓,向上呼救。
“救命!你们能看见我们吗?”
不一会儿,一个官兵抻头往下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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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阴狠的眼神,合着冷箭一起对准了江沅…
第35章 灵犀
突如其来的暗杀让江沅措手不及, 还未来得及呼救,那只箭猛然朝她胸口袭来,强大的冲击力令她迅速下坠。
那肩膀的钻心疼痛让江沅几欲昏死过去,就在她最后的睁眼瞬间, 看见的依然是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眸中全是不舍…
“啪啪!”
二人双双落入湍急的河水中。
鲛人遇水化尾, 双腿在入水的那一刻并成一条蓝色的鱼尾,纵身摆尾快速潜入河水深处,一把拉住了因昏迷而将要沉入河底的江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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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有哗哗的水声, 扰了江沅的清梦。让她再次醒来睁眼看到的是土墙旧案,地上的火堆仍旧旺盛地燃着。
自己这是…在哪?
江沅挣扎着起身,奈何头容易裂,又无力地躺倒回炕上。
“裴寂呢?”江沅想要大喊, 可意外地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法出声, 张嘴半天跟漏风的老闸门一般,勉强地嚎出几个音节。
上了年头的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裴寂像受到感应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右手臂被干净的布重新包扎后吊在胸前,换了身黑色的农家打猎短打, 露出的小腿粗壮, 看起来甚是滑稽。
江沅虽然不会开怀笑,但并不妨碍此时打趣他。
“呃…还挺适合你的, 呃…可以去捕鱼了。”
少女板着脸,扯着破锣嗓子卖力地表达, 裴寂从她晶亮的眼神知晓大概的意思。
裴寂闻言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 弯腰抚向她的额, 蹙眉颦额,又将她的被角掖好, 而后软声回道。
“还起热呢,都有心思打趣我了?”
接着单手扶起她靠在自己怀里,又顺手拿起一旁的热茶喂了她。
“别瞎想了!就算我穿成捕鲛人的服饰,我也不能捕捉我的同伙啊。”
裴寂气定神闲地回应道,仿佛受伤的只有江沅一人。
“这是…呃…哪?”
破锣嗓子“不甘寂寞”。
裴寂不忍她再这样耗嗓子,只能简单且扼要地介绍当前的状况。
“你被官兵射中了肩头,落入河中。索性你水性极好,在水中闭气良久,留有余地让我将你捞起。”
江沅没说话,眉眼微挑,示意他继续说。
“当我背着你走了几里路就看见这儿了。这是一片源水而居的村落,民风都比较淳朴。”
“所以…”
裴寂桃花眼微眯,思索了会,随即耳尖通红一片。
“所以…呃…到底…呃…是什么?“
江沅坐起身,双腿盘踞,饶有兴趣地发问。
裴寂闭了闭眼,侧过头去,又伸手指着江沅的衣服。
“所以…他们误以为我们是夫妻,见着农家老伯热情张罗,我也不好反驳。”
江沅听了半天,没懂…
遂歪着脑袋盯着裴寂,双眸清澈,如稚童般天真。
“再者,农家老伯家中没有女眷,况且你身上的衣服已然破得没法上身了。所以…我上旁家借了身中衣…就顺手替你…给换上了。”
裴寂偷瞄着她,勾唇邪笑,那微翘的桃花眼射出灼烈且狡黠目光。
正当江沅低头看着自己这身雪白的中衣,这才后知后觉,不顾头疼也掐诀灼烧裴寂的手腕。
果然,那蓝色手串似纹身一般凸显在手腕,与江沅手腕间的相互呼应,发出阵阵耀眼的蓝光灼烧着他的皮肤。
裴寂此时疼痛难忍,可又吊着绷带,无法用一只手揉搓止痛,只能单膝跪到江沅面前,低声渴求她别念了。
原本江沅只是觉得自己嗓子受损是没法念诀,这才准备吓唬他,没想到这手串居然如此通灵。
在自己默念的情况下,还能使出法术,真真的是个宝贝。
可惜…自己却从未听说它叫什么名字。
江沅俯身盯着他瞧了许久,一双鹿眸星星点点全是愉悦的神情。
“予卿…你这是在玩火…”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蜿蜒柔软的唇中央,堪堪落在那里,不紧不退,心弦绷在半中央。
裴寂又何尝不是,当他为她换衣时,是需要何其的忍耐。
他帮她挽过耳边的碎发,抽拉背后的肚兜绳,克制且温柔地落在她略微发烫的肌肤,而后拉上露出一处香肩的衣襟。
若隐若现的鲜红肚兜系带,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和重峦叠嶂,香一条细细的小蛇全往他心理钻。
此刻…亦是同样的心境。
裴寂再也忍不住,仰首衔住了少女的唇。
两股热浪在双方身体里来回传递,那脖子因为仰伸到极致而青筋凸起,江沅前倾环住他的,白嫩的柔荑轻抚那性感的凸起,一阵阵酥麻从裴寂的脑仁直冲而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沅的衣衫到底是白穿了。
当她感受到被硬物相抵以及裴寂那不自然的神情,这才红着脸将他推开,背对着他,默默地将肚兜打了系带。
二人都没再说话…彼此内心间都有道鸿沟。
那座跨不去的坎,裴寂心想,总有一天要将它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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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过了几日神仙般的日子,江沅和裴寂的也日渐康复,但彼此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回宫的事。
哪怕都没有再讨论过一次,那在峭洞外,射中江沅的人究竟是谁。
裴寂也没识趣地没再提过,让江沅随着自己离开的请求。
因为他知道,这皇宫是必须要回。
而有些事也必须要处理,否则不论江沅跟着自己逃到哪,仍然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若要重回皇宫,需要一个契机。
隔天,这个契机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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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江沅正坐于背风的院中围炉煮茶,裴寂则随着老伯外出捕鱼去了。
临走时,这只鲛仍嫌弃地不愿穿上捕鱼服,但寄人篱下,终归要坐下无可奈何的事。
是果,江沅几经劝导,表明捕鱼而已,坏不了常纲。若有再坏也敌不了捕鲛人与鲛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掐着时间点,想想裴寂也该回来了。
江沅隐约听见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她凝目望去,但见一人策马而来,那个男人着一身石青锦袍,身材修长,面容清秀隽逸,浓黑的剑眉,黑亮的眼瞳,挺直的鼻梁下,嘴唇高高扬起,笑容罕见的干净又爽朗。
行驶至小院前,“玉面阎王”勒马停住,纵深跃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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