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面庞上红霞满布。
张皇后看在眼底,轻抬眉梢,“你能这么想,甚好。”眸光犀利而温和,两种截然不同之色于之一体,却是丝毫不失其意,“既如此,本宫想着,择日不如撞日,先把这事儿给定下来吧。”
“本宫瞧了瞧,下个月的二十七是个好日子,这满打满算也有一个月的时间,正好能赶上。”
闻初尧的表现恰如他所说的话,见此,淡淡地点了点头,“母后决定便好。”
短短几句话,一切尘埃落定。
可这话落在柳殊耳里,却是不同的光景。
她虽知晓这个场合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可…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一疼。
先前的那些特殊和体贴虽然平淡,可却是真真切切浸润在细节之中的。
为她撑腰的人是他,帮她揉脚踝告诉她不要逞强的人也是他。
情事时低声呢喃唤她小名的人,如今怎么可以答应地这么痛快呢?
柳殊有几分不合时宜地短暂走了神,想到了柳太后告诉她的那些话。
“皇家无情,帝王之爱不长久。”
她本以为,这份特殊会持续地久一些的,甚至……她也没有奢求过要很久。
只是…几个月,最好……再几个月。
可事实是,一切不过小几十天。
黄粱一梦,独余她沉醉其中。
张皇后似乎是满意了,正与身旁的人交代着什么,也像是打趣。闻初尧偶尔淡淡地应上一两句,张筠容羞红了脸,瞧着他。
瞧着……她的夫君。
一切皆是如此陌生,仿佛她才是那个局外人。
直至理智费劲地压过情感,柳殊才堪堪收回视线,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这几日便有想过会遇到突发的情况,只是…真的对上了,才惊觉她如今的可悲。
上位者的一句话便可以轻易决定她的生死,而她苦心谋求,鼓足勇气才问出的那个问句,如今…竟成了她自己的催命符。
柳殊甚至不敢去细想,她之后的日子,皇宫何其凶险,更何况,是对上这样家世的女子,而这样的女子,以后只多不少。
莫非……她真的只能待在闻初尧身边,同这些莺莺燕燕争斗一生吗?
她垂下了眼,小幅度地平复了下呼吸。
张筠容的目光注视柳殊很久了,早在这位太子妃打量着她的时候,她便也在悄悄望着对方。
如今,见柳殊的情绪似乎是有几分莫名的低落,唇角微扬,殷勤道:“太子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柳殊正凝神想着其他事,冷不丁儿地听到这句话被吓得一抖,下意识去望,“怎么会呢,张姑娘瞧错了。”话却先跳了出来,神态也变得温和起来。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颇有些……与过去的某些时刻重叠的错觉。
只是下一刻,柳殊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这个张筠容……
细看之下,怎么……
与她长得这么像?!
第43章 苟命第七十二天
秾丽的五官, 与当下流行审美不相符的明媚气质,唯一不同的是,张筠容年纪比她小, 更多了几丝少女的娇媚融于其中, 交缠在一块儿, 便足矣凝固成那四五分相像了。
柳殊不知怎的,突然很想知道闻初尧看没看出来这点端倪。
但…她心底竟又莫名觉得, 这不必问。
答案早就是注定的——他定是瞧出来了, 比她更早、更快。
下一瞬, 逼仄角落里的那几抹贪念便又不停地敲打着, 引导她更深入地思索着。
思索……闻初尧这么做的原因。
他会不会是因为发现了这点,才应下的这事?
柳殊面上温温柔柔地扬起唇角, 颇有些四平八稳。
窗外的日光洒落,她肤色本就白皙, 穿莲青色的裙子更显得肤如凝脂, 一双眸子澄澈清明, 腰间一根乳白色的腰带, 衬得纤腰不盈一握。
此刻嘴角含笑,但细瞧却又像是没在笑,嘴唇红润润的。
见状,张筠容脸上堆积出来的笑意便也淡了几分, “是, 是我瞧错了。”她本就倾慕当今太子许久,这次, 自然也是知晓张皇后选择她的原因的。
因而对上柳殊时, 她心底就更为在意,甚至是…隐隐有些疯狂。
被训练了这么些日子, 她疯狂地想要看一看,皇后娘娘想让她取代的人。
只是……如今瞧了,却也就是那样罢了。
除了容貌堪堪能与她比较一二,也没什么特殊的。
张筠容的心里安定了几分,抚了抚耳边的细长耳坠,坐直了。
两人的交谈声并不小,落在张皇后耳里,她如今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像是看着娇纵的小辈,目光中隐隐透着慈爱。
如此,柳殊便也不开口了。
若再辩解或是补充什么,反倒像是她落了下风似的。
摒弃掉心中那丝微妙的不适感,她扭头对上了闻初尧的视线。
他似乎是觉得她这副模样并不多见一般,目光停驻了片刻。
见她回视,轻抿了下唇线,声音显得漫不经心,“既然不舒服,那便回吧。”
柳殊都做好被这人刺上几句的准备了,结果骤然听到这句话,一口气不上不下地梗着。
原先东宫只她一个妃子,她又是正妻,那诸多规矩便形同虚设。
而现在…闻初尧想要掀翻这个关系。
剔除这些微妙的特殊之后,他们两人是什么?
太子殿下和他的妃子之一吗?
柳殊的唇角隐隐有些发白,冗杂的思绪褪去后,她有些不自觉地戴上了面具,应付着这些寒暄与试探。
包括……对眼前的人。
千万思绪化作最后,只归于一句平淡的“好”。
待出了凤仪宫,两人相携回宫。
小径上嵌着的石子被日光暴晒着,每一粒小石子上都镶着片淡淡的金色光晕,晃眼。
柳殊收回目光,悄悄瞧了一眼身侧的人,嘴唇微张。
熟悉的人面前,她向来是个有什么便问什么的性子,柳殊也本以为她是问的出来的,可触及闻初尧冷淡的眉眼,嘴唇却又闭上了。
算了,他纳不纳妃子,纳谁当妃子,与她何干?
兀自冷静了会儿,柳殊便又小幅度地把头别了回去。
一切不过就是一个稍长呼吸的时间,她自认为表现得不算明显,故而,神色也是颇为镇定。
直到……
“你想问什么?”闻初尧冷不丁儿出声,语气问得笃定。
柳殊被这么一问,步子都微妙地乱了几下节奏,“什么?”但她心里有股无名气,索性也装傻起来。
闻初尧意味不明地盯了她几瞬,声音没什么温度,“如果想问,孤给你一个机会。”他一顿,语气有些意有所指,“你想好。”
如果她今日肯同他服个软,那这个侧妃,他也可以选择不纳。
到如今,总归也不过是稍稍麻烦点儿。
他能处理。
闻初尧想着,又唤了声,“妘妘。”
从那次不欢而散后,这称呼被闻初尧再喊出来,便不是亲昵而是刺耳了,当下又被这人明里暗里地说上这么些似是而非的话,柳殊的心情一下子便又低落了些。
像是……过去的某些时刻,也被否定了。
她只是点了点头,没说想好还是没想好,“我明白了。”
旋即便继续沉默地跟在了男人身后大半步,兀自回了东宫。
……
清晰的蝉鸣声在茂密的枝叶间渐次响起,嗓音极具穿透力。
宫人们隐约的讨论声,像是冷津津的水滴骤然落在夏日的炎热中,清绿之下,是无数被蒸发的波纹。
太子要纳皇后族中女子为侧妃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阖宫上下无不侧目。
德太妃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把徐云知召进了宫。
先前被张皇后的人传了消息后,她便一直有几分心神不宁。
一是担心先前那次刺杀的事情,太子不知何时会再次提及,进而报复她,二则…是张皇后的那个消息本身。
言及太子妃和柳侍郎的旧情。
德太妃自己也是当过姑娘的人,故而第一时间听到这话,心里不过是感慨两句,张皇后想把她当枪使,她多少也能看穿一二。
只是,在宫中多年,几乎是看完的下一瞬,她便陡然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桩宫闱秘闻。
事关当时宠极一时的玫昭仪,当今太子的生母。
她虽身处先帝的后宫,可却是他年过不惑纳进来的,先不说这巨大的年龄差距,光是当时后宫早已形成的势力格局便足够她喝上一壶。
直至后来先帝猝然逝去,她们这些堪堪适应好的人便又惶惶不安起来。
按祖制,没有子嗣的妃嫔是要被一道殉葬的,慈宁宫的那个女人仗着运气好占了继皇后的位分,拥有嫡母的名头,迫不及待想法子搭上了当时还是三皇子的皇帝,先一步脱了困。
只剩得她……好在,当时的太后娘娘与她颇有缘分,见不得她花儿一般的年纪就要葬送此生,出手相助。
否则……她定是活不到如今的。
德太妃呷了口茶水,试图压下这股情绪。
她何尝不清楚,自己于心计方面不是张皇后的对手。
可……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而且只是合作而已。
她正想着,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德太妃思绪回拢,缓缓抬眼瞧去,见是徐云知,下意识绷直的后背又微微放松了些,招手让她过来。
“姑母,您怎么了?”德太妃的脸色着实过于苍白,离得近了,愈发怖人,徐云知有几分担忧道:“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可是又操心了?”
她的语气有几分不赞同,“您这次传我来,可还是为着上次的事情?”等了两息,见德太妃没否认,徐云知的语气多了几丝无奈,“太子殿下不是好惹的,姑母。”
“上次兴许是他不计较,也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放过了我们,这就已经是撞大运了。”否则,光是意图谋害太子妃,谋害皇家血脉一通罪名安下来,就够她们喝一壶的。
“姑母,牢狱之灾可不是玩笑话啊。”她的眸光微转,压下了那些忧色,转而试图表现得镇定些。
“不…不。”德太妃也不反驳,只是固执地摇头,“你不懂,云知。”
“这次不一样。”她的眼底闪过某种光亮,落在徐云知眼底,只觉得有股奇异的错觉。
像是……生命的燃烧。
她被这下意识的想法弄得一惊,连忙开口,“那都是无稽之谈,皇后娘娘只凭一纸文书,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让您去冒险…!”
“姑母,如果要用这些来换我的前程,换皇后娘娘对我日后的庇护,那我宁肯不要这些。”她说得笃定,向来听话的人也难得显现出几丝倔强气,“我已经十七了,姑母,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小儿。”
德太妃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徐云知虽被她刻意瞒着,可这么些年的相处,又怎么可能一点儿不知呢?
只是……竟没想到已经衰败到了如此地步。
急迫到……要与虎为谋,为心爱的小辈挣一份庇护。
“不…你不懂,云知。”听了这话,德太妃只是笑,那张因病色而过度苍白的脸仿佛也因着这抹笑意而多了几丝生气,她似乎是很高兴,但只是克制地弯了弯唇角。
半晌,又固执地强调了一遍,“这次不一样。”
德太妃态度坚决,徐云知便也只好用手帮她顺着气,耐心听着。
“太子的生母,玫昭仪,我也是曾见过的。”
“那真是花儿一般娇艳的美人,性子聪慧,知书达礼。”德太妃的语气低了几分,“她入宫前似是有一竹马,本是定了婚约的,可最后因得皇帝,也就不了了之了。”
提起过去的事情,她的神情又有几分感慨,“或许也是因为如此,玫昭仪初入宫时,很是沉寂了一段日子,直至……后来。”
“后来一次偶然,她就这么又入了皇帝的眼,一时倍受宠爱,也得以顺利诞下了当今的太子殿下。”
听到这儿,徐云知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润。
紧紧抿了抿唇角,道:“姑母,是不是…”
德太妃抬手制止了她的话头,摇了摇头,继续道:“可这样的美人,这样的…好人,最后却是被皇帝用一条白绫给赐死了。”
“因着这私通一事。”
因着…玫昭仪与她那竹马旧情难忘,被…污蔑的私通一事。
凝视着眼前人惊惧的神情,德太妃有些不自觉地笑了笑,“云知。”
“不会再有这样的巧合…和机会了。”
“我…不得不冒一次险。”
第44章 苟命第七十八天
已近七月, 盛夏,窗外阳光肆意倾落在空旷的大殿内。
四周无人,故而德太妃的那几句喃喃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甚至是……刺耳。
徐云知的瞳光微微一沉, 目光从德太妃身上移开, “姑母,可是在我看来这更像个陷阱。”她听到这儿, 已经知晓对方大抵是心意已决, 但思索了几瞬, 还是忍不住道:“皇后娘娘是已给了咱们一些明面上的帮助, 可是……世上是没有免费的东西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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