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道理还是幼时德太妃教导她的。
徐云知稳了稳心神, 继续道:“虽然名义上她是找您合作,可真正出手做的人是您, 皇后娘娘之后大可以摘得干干净净, 我们也奈何不了她什么。”她考虑地更多, 更细致, 但总归也只是闺中贵女,又被德太妃照拂着,所以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也颇为局限,大都是自己人的利益和退路。
德太妃闻言, 却是微微一怔。
当下的境况实在不容乐观, 她自然也是早就想通了这些利害的,只是……仍这么做也是有她的原因在的——
她有一个…底牌。
少女忧虑的神情清晰映入眼帘, 带着一如从前的孺慕和亲近, 注视了会儿,她心底的那股思绪忽地就更浓了。
天平仿佛在此刻倾斜, 带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云知。”
“太子的生母,玫昭仪…是被人陷害的。”她的呼吸也不由得放轻了些,“这其中…牵扯到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除了,如今的皇后娘娘,张曦。”德太妃停顿了几息,似乎是在等对方消化这个消息。
这般,至少云知以后的路能走的顺利些,有这个把柄在……
德太妃端视着殿内某处。
白瓷釉瓶上的青花纹路笼罩在细碎的光晕之中,空气中仿佛也一道镀上了一层迷迷蒙蒙的轻纱,衬着里头插植的淡黄色玉兰花,如梦似幻。
半晌,她的目光回到了眼前人的身上,迎上了那抹颇为不赞同的视线一锤定音道:“你不要插手此事。”
“姑母来。”
姑母…一定给你挣出一份庇护来。
……
不知是不是被那日闻初尧的话给刺激到了,还是因着越来越热的天气,柳殊又连着两三日没有睡好。
加之她心中那股久久不散的忧愁劲儿,竟破天荒地在夏日炎炎中得了风寒病倒了,不过好在她喝了十来天的药,平日里又注意着,故而这场风寒到最后是来得气势汹汹,走得十分匆忙。
她这边安安静静养了小几日的病,外头,一则消息则悄无声息地炸开了锅,甚至……隐隐有盖过太子殿下不日将纳侧妃一事。
不知从哪里传出,当今东宫的太子妃娘娘与柳家侍郎早有私情,旧情难忘之下,还曾偷偷见过面。
如今太子殿下势头正盛,称得上独占鳌头,因而这个消息的出现,就显得像是……在打太子殿下的脸似的。
皇家间的那些情情爱爱百姓大都是无从得知的,但在宫中,却是实实在在地掀起了一阵风波。
待到柳殊堪堪养好病,难得出去御花园逛了一圈透透气,便一下子察觉到了异常。
倒也不是她多有势力,实在是……那些伺候的宫人们人数众多。
样本大了,就算是个例,也是禁不住一个又一个地冒出来——
心理素质差些的,心思八卦些的,临撞见了,伺候的时候便总会忍不住悄悄偷瞧上她一眼。
柳殊有时对上那一瞬间惊慌失措的模样,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眼见传言愈演愈烈,她左思右想还是腆着脸去找了柳太后。
上次的受刑场景实在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她打定了主意,以后坚决不主动往慈宁宫挨。
可……如今这事儿,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又实在没得法子,便只能来了。
慈宁宫一如往常,郁郁葱葱,伴着馥郁的花香气,远远瞧着,一派美好。
门外候着的宫人见她来了,倒是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引她进去。
殿内,柳太后正在画着彩绘,执着画笔,或浅或淡地点缀着。一束光影落下,坠于画布之上,更显得宁静祥和。
下一瞬,她似是听到了动静,略一挑眉望了过来,见柳殊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面色淡淡,“你来了。”
“找哀家可是有什么事?”她如今觉得柳殊马上就要失去那点儿微末的利用价值了,加之先前心里是有气在的,说话也是直来直往了许多。
再者……这个侄女如今胆子大了,是越发地不听话。
既然不听话,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柳太后的语气又淡了几分,挥了挥手让人坐下,“先坐吧。”
孙嬷嬷适时上了一杯花茶,而后退至一侧。
“姑母。”柳殊小心翼翼道:“近日宫中……我…”
她尚且在组织措辞,未料柳太后竟直直望了过来,一点也不吃惊,“那些传言?你是为了这个来找哀家的?”
被人这么赤裸裸地指出所求之事,柳殊多少还是有几分尴尬地红了脸,呐呐地应了声。
这则传言不像是一开始捕风捉影,而后越传越离谱那般有个过程,反倒是…一开始便很奇怪,像是突然间就冒出来了似的。
这个手段不算多高明,柳殊稍加思索也发现了这一点,故而今日才厚着脸皮求上门的。
她心底隐隐有一个答案,只是……哪怕是证实确如她所想,她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德太妃,远远不是她一个微末的太子妃可以抗衡的。
她需要帮助,哪怕是…来自一个即将要放弃她这枚棋子的人。
柳太后又落下一笔,面上不咸不淡地再度开口,“殊儿,哀家做任何事都讲究价值。”
“做这件事的回报,能给哀家带来什么。”
柳殊心思本就颇为敏感,闻言,几乎是一下子便意识到了对方的用意。
柳太后身着一席霜红的衣裙,裙褶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腰间细碎的珍珠与不知名的细闪装点着,每一丝乳白的纱线与金丝交错,淡淡的华光,经由阳光传递,格外耀眼。
她就这么高高地站在另一侧,甚至这次,连笔都未放下来,“殊儿,哀家给过你机会,如今……你觉得你还能为哀家,为柳家带来什么?”
“人人都可以是太子妃,太子的后宫只要有柳家女便足够了,或者说,也可以不一定需要这么个太子妃的虚位。”她的语气带了几丝往日般的循循善诱,“这些…都是虚的。”
“太子近日都没找你,你可知是为何?”男人的那些心思,她也是知晓的。
或许……柳家可以换个人送进来了?
思及日后柳殊的下场,她的眼底带上了几丝怜悯,而后转过了身,“你回吧,哀家…爱莫能助。”
直至柳殊被请出殿门好一会儿了,柳太后才缓缓转过身,平静地望了眼她离开的方向。
身侧,孙嬷嬷为她磨着墨,见状,忍不住劝了句,“姑娘,其实太子妃到底年轻…再多给次机会,也未尝不可啊…”她是带着私心的,所以这次是用了两人私下独处时的称呼。
柳太后轻叹了口气,也没训斥她,只是半晌又出了声,“嬷嬷,不是我不帮她,只是这次实在是情况特殊…风险与收益根本不成正比不说,而且…”
她凝视着画布上娇艳的芙蓉花,语气低了些,“那位,可就要回来了。”
“比起太子对他那位表妹的温和劲儿,这个太子妃又算得上什么呢?这论起亲疏远近来……还不如早早舍弃掉,换个新人栽培。”
孙嬷嬷一怔,闻言,想通了其中关窍,便也不再开口了。
宫殿之外的花园内,七月初,花匠们栽培的芙蓉花已是含苞待放。
这边,柳殊回到东宫又耐心等待了大半天,但偏偏闻初尧真的就如柳太后所言,一连几日都不曾来见她。
甚至……她今日派去送吃食的人也没能进去书房,东西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柳殊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喝完药反倒因着药效又睡过去了。
待她慢慢撑开眼皮再醒来时,意识还未完全回笼,身体先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因是夏日,殿内四处布有冰,可她的被窝却热得离谱。
而且……她的腰间还搭着一只手。
灼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点点渗透了过来,柳殊过了好几息清醒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张熟悉的面孔。
男人面容俊美,些微的烛光从一侧模糊地打过来,在他脸上形成一圈朦胧的暖色光晕,眼睫安静地低垂着,比平时看起来攻击性要更弱些。
闻初尧仿佛是醒着的,几乎是柳殊一睁眼,他便也随之睁开眼眸,眸底清明,没有一丝刚醒来的迷糊与困倦睡意。
柳殊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嗓子眼一下子跟堵住了似的,连带着有一瞬间也忘记了早已打好腹稿的那些解释的话语。
闻初尧幽幽转醒,下意识地收紧了搭在柳殊腰间的那只手。
他略微扬了扬唇角,嗓音沉沉,“醒了?”
“听说你这几日得了风寒,如今有好些了吗?”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好像真的只是忙完公务的间隙来关心她一番而已,见她不答,还挑了挑眉梢,疑问地“嗯?”了声。
但他这样恍若什么都未发生一般,却更让柳殊心惊。
意识倏然回拢,她试图往后挪一挪,拉开一些距离。
可奈何男人的力气大的过分,柳殊整个人只能被他环着。
见她一醒来就又是这样,闻初尧好不容易伪装出的那股温和气息便又不自觉地散了些,干脆也直接开门见山,“妘妘。”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存在感极强。
锐利的眸光紧锁着,分毫不落地细扫过怀里的人,显然是不打算放过柳殊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神色变化。
语气有股诡异的平和,“隔了这么多日,孤特意来找你…”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第45章 苟命第七十八天
柳殊神色自然地抬眸与他对视, 面上没有一点儿异常,“你先松……算了。”她意识到了这人的那几丝劣根性之后也不指望了,自己先泄了气, 转而专心解释起来, “上次那回…我同你说过的。”
柳淮序三个字就像是添加了什么关键词定位一般, 闻初尧只要听到,不管当下是什么神情, 之后算起旧账来都带着股疯劲儿。
因而柳殊微妙地停顿了下, 又继续道:“这次的传言, 我知晓你也是看出问题了的。”不然不会这个状态来找她, 还在这心平气和地说话。
闻初尧没否认,继续凝视着她。
她的神色很自若, 听到那番问话表情也没什么大的变化。
柳殊有什么大都写在脸上了,加之刚醒来时的那股迷糊劲儿, 她如今这样, 怕是真的是有人冤枉了?
男人压下心底那丝微妙的疑心, 抿唇道:“孤知道。”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知柳殊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心里有气, 但他自认为已经做得足够了,再多……就有些越界了。
水满则溢,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触及怀里人娇美的眉眼,他的语气也稍稍缓和了几分, “你和他没有再见面, 孤知道。”但下一瞬,他又陡然转了方向, “可你是想走的, 对吧?”
柳殊才松下的那口气还没咽下去,听到这话, 另一口气就又提了上来。
心底有些惊疑不定,但面上她已经能暂时顶着闻初尧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攻击性,面不改色道:“什么?”像是乍一听到了什么新奇的话,神情有些困惑。
“殿下还在疑心我这些吗?觉得……我要走?”她心底是有这个苗头,但这话是断然不能说给闻初尧听的,柳殊努努嘴,有些委屈地补充,“再说了,我能走到哪儿去啊…”
她如今和这人相处久了,其中的平衡点也能够很好掌握,故而如今挑的都是对方爱听的话,“殿下在这里,我哪儿都不会去的。”
蛇打三寸,对症下药。
她说这话时,神情格外笃定,见闻初尧淡淡望过来,神情也是一丝端倪未露。
谁料下一刻,他猛地靠近,就这么用力一揽,把她整个人嵌进了身体中。
一时间,两人间的距离几乎消失,连缝隙都无,男人身体上的变化就这么猝不及然地展现出来。
柳殊的神情还有些懵,便听到那道低沉熟悉的嗓音继续问道:“…真的?”犹如第一次询问时那般,可细听之下,却比之前更多了丝小心翼翼。
这股改变微乎其微,甚至可能连说话的人都未意识到。
“嗯。”柳殊一顿,意识到这话没什么说服力,接着飞快垂下脑袋在闻初尧怀里蹭了蹭,“你…别生我气了嘛。”
她闭了闭眼,阴影遮挡下,脸上的神情冷凝一片,但偏偏语调甜软,还透着一丝腻,黏糊糊的,撒着娇,“我知道错了……别不理我嘛。”
这话说得跟带着什么波浪号似的,以至于下一瞬,身侧人身上的反应更大了。
男人可疑地沉默了下,掩去了那丝淡淡的疑虑,深吸了口气,忍了忍,接着突然开口,“妘妘。”唇瓣擦过她的额间,眸色一片深沉,“给孤生个孩子。”
他直觉柳殊没说实话,可当下十分可笑地是,他见她服了软,竟也不想那么强硬地逼迫她了。
就像他时不时两面派的状态似的,这股情绪来得极快,但转瞬闻初尧又试着说服起自己来:生个孩子,只要柳殊给他生了孩子,她便不会再想跑了。
就这么留在他身边,长长久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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